第28章 ☆、論臉皮
常樂一病就是五日。
這幾天裏,白子缇向學堂告了假,專門留在家中照顧常樂,鞍前馬後,任勞任怨。正如此時,白某人倚在床榻邊的茶桌上,向常樂遞上手中的白瓷藥碗。
“小寧兒,你說先生我如此盡心盡力,你就沒有一絲感動嗎?”
常樂的眉毛擰成了一股麻花,聞着面前那黑乎乎的液體,着實沒有分心誇贊他的力氣,“若是這藥中能加些冰糖,沒準我會感極而泣。”
這麽短短一句話,常樂卻說得極慢,權當是練習自己的嗓子。白子缇顯然對新鮮事物好奇得很,“這冰糖是何物?又是什麽形狀?”
常樂說出一句話來已然累得夠嗆,遂伸手湊到白子缇面前比劃了一番,然後在一旁的宣紙上,提筆寫上幾字:“算是不規則的晶體吧”。
白子缇捏過白紙,琢磨半晌,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今後先生我給病人開藥,也好有個消解痛苦的法子。”
常樂扯起臉皮裝模作樣地笑了笑,然後有些困頓地揉了揉雙眼,“你先出去采些草藥吧,我身子乏得很,想再睡會兒。”
說着,便轉身朝裏側蜷了過去。白子缇望着常樂明顯有些心事的模樣,面上的表情變幻幾遭,還是忍不住問出口來,“小寧兒,前些天那個人可是你的舊相識?”
常樂聞言,腦中徘徊半晌的那副場景再次充斥彌漫到眼前,甚至一閉眼,她都能瞧見宋祁那日在雨中落魄的模樣。
半晌,白子缇才聽常樂緩緩開口,聲音幹澀嘶啞,卻難掩淡漠疏離,“一個不重要的人罷了”。若當真不重要,白子缇淡淡回身,手中的白紙攥地死緊,你又怎會自那日起便每每怔怔出神,又怎會望着那人送來的梅花淡漠不語,又怎會突然對自己的親近而逃避疏遠?
聽見白子缇的腳步聲愈漸愈遠,她這才伸出胳膊,将自己套在脖子上的墨玉扳指取出,指腹輕輕摩挲着上面的細小缺口,眼神複雜難辨。
宋祁,若是你恨我,為何還要再來尋我?若是你愛我,又怎能當日看我游走在死亡邊緣而無動于衷?
其實這幾日,宋祁并沒有再跑來騷擾她,而是只派了冬霆每日清晨在她屋外插上一束新鮮的梅花,常樂又在塌上縮了縮,這倒像極了他前世的作風,一種笨拙的浪漫。可惜,如今的她卻無法再去張開懷抱,感受這一切。
這是她自來到北域留川之後難得的一場好夢,夢中她從未遇見宋祁,自己還在望江樓中同大夥一起談笑飲酒,好不痛快。
正當她沉浸在美夢之中時,卻聽有人自身後懶懶道了聲:“夫人夢到了何等美事,竟能口水直流,好在為夫并不嫌棄。”
說罷,當真拿起袖擺裝模作樣地為她擦擦唇角,此人如今自背後将她攬在懷中,一出聲,那股熟悉的暖流便順着常樂的脖頸鑽進心底,酥麻醉人。
常樂頭上幾道悶雷乍響,心中想的卻是,這只袖子明明是在下自己的……
感受到宋祁搭在自己腰間的雙手,常樂狠狠掙來他的懷抱,然後貼在身後的牆面上,滿含戒備地瞪着宋祁,似乎只要她一不小心,便會再次被他欺騙。
宋祁看出她的慌張,眉頭幾不可見地蹙起,他沒有多少時間了,他不想将自己最後的時光浪費在與她的誤會隔閡之中。
常樂從未想到,如今的宋祁竟能直白到這個地步,只知他輕輕用力,自己便瞬間落入他的懷抱,溫暖如初,卻也傷她最深。
“怎麽?如今就連一句話都不願與我說嗎?”
宋祁的眸子總是能如此真摯,讓她看不出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忽地油起一股報複的欲望,常樂凝視着宋祁的清眸,輕聲開口:“殘缺之音,怕擾了王爺清淨。”
她聽到了自己略顯殘敗的聲音,亦順利地看到宋祁眼中那一瞬間複雜的情緒,徘徊纏繞,暴風驟雨般攪成一團,而後,歸結于黑暗的靜寂。他未言一聲,只将她擁地更緊,右手緊緊扣在她的肩膀上,指節卻是微微顫抖。
常樂笑了笑,本想将他推開,卻聽宋祁忽地開口,“流斑這種藥材,是你用來醫治喉嚨的,對嗎?”
常樂在他懷中輕輕點頭,卻見他緩緩起身,轉身步入外面的塵世之中。
其實她知道,她的嗓音一事怪不得宋祁,畢竟他并不知情,可她卻知道,宋祁定會因此自責,哪怕,他不愛她。
常樂笑得有些迷茫,連她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成了那個最了解宋祁,卻又最看不透他的人。
宋祁本是自那日在暴雨中淋了半天之後便多日高燒不退,留川城守請了北域最有名的大夫都來為他診斷,可卻多日都不曾見好。怕常樂會因此擔心,宋祁這才派了冬霆每日都去留川城外的矮山中采上一束梅花送去。
雖是行醫者束手無策,對于自己這副身體的狀況,宋祁心底卻比誰都清楚。也許,只是離他回家的時候不遠了。
僅此而已。
白子缇自山中回來時,已經接近傍晚,還未進門,便瞧見大門外那輛紮眼的馬車,馬車外懸挂的四頂琉璃細盞,無不彰顯着主人的地位與權勢。
可誰知,進到前院,卻發現院中擱置多日的髒衣服已然洗淨晾好,竹竿下一人正歪倒在院中的躺椅上,他家小寧兒正拿了條毛毯打算為他披在身上。
盡管姿勢有失端正,那人眉宇間的氣質卻一面盡顯,前幾天因了大雨,白子缇未看清他的樣貌,如今細看,心底那股妒火莫名熄了三分。
“小寧兒,你這位朋友的臉色不好,扶他進屋,我為他把把脈。”
本着醫者父母心的态度,白子缇難得大度一回,只是常樂沒想到,原來宋祁說他病了,并不是玩笑話,可她卻還趁機讓他洗了滿院的衣服。
宋祁不知何時醒了,望見白子缇為他把脈,兩眼不禁淚汪汪道:“這位兄臺可要為宋某做主,在下生病前來求醫,你旁邊這位女子竟讓在下拖着病軀幹活,還美其名曰鍛煉身體!”
面對宋祁的控訴,白子缇只笑笑,然後沖常樂吩咐一聲,“小寧兒,拿着這服藥方去前堂抓藥,然後你便先去休息,剩下的交給我便好。”
常樂應了一聲,見白子缇自進門至今竟能一字不提宋祁為何在這兒的問題,不禁有些愧疚,連忙走出去抓藥,取藥取到一半,才想起宋祁剛剛那番,心底瞬間不知是何滋味。
他似乎總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然後用自己的方式來化解她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