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天空烏壓壓的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莊十三公子覺得自己有生以來還從未見過這麽糟糕的天色,烏雲壓城城欲摧,雲南怕是中國境內唯一一個沒有城牆的城。
說來也是感人,雲南世襲土司姓木,古代城牆四面圍成一個“口”字,“木”字遇到“口”字勢必成了一個“困”。是故,長久以來雲南有木王府卻沒有城牆。
莊十三公子聯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想笑,偌大的雲南不見城牆,偏偏小小的一個普美內設心防,也不知道那兩個丫頭到底去了什麽地方,別是真的跑進了不該去的地方才好。
明明知道不太可能,莊十三公子到底還是又跑了一趟娘娘廟。
平常花上半個小時、四十分鐘就能到達的地方,這一次卻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摸黑走山路果然不是人走的。
莊十三公子心裏面暗自腹诽:城裏面來的丫頭就是作,作天作地的除了會給人找麻煩還是給人找麻煩。活生生的兩個人,怎麽就不見蹤跡了呢?
半叉着腰仰望黑黝黝的群山,白日裏一派賞心悅目,到了夜晚則全然變成了鬼氣森森。別說是年輕的小姑娘了,就算是像他這樣的成年男人看了也覺得心驚膽顫。
莊十三公子沒有做更多的思考,摸出手機撥通了那一串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男人低啞的聲音在空曠而漆黑的夜色中顯得尤其的充滿磁性,性感。
“您好,我姓莊,是……”
還算不錯,自報家門之後并沒有被人家直接掐斷了電話,由此看來莊老爺子雖說上了歲數,卻也還是挺靠譜的。
“嗯,事出緊急,還希望您能夠理解……”
“對對,……,說不太準……”
“……是的,我其實也希望……”
“……好的,那就多麻煩了。”
Advertisement
終于都說妥了,莊十三公子掐斷電話,不由自主的有些發呆。
事情似乎看起來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複雜的多……內心興奮之餘不免又摻雜了幾分的緊張。畢竟不久後将要面對的是一群世代與世隔絕的人,天知道真對上了到底會發生些什麽。
不過從蒙天元的言談中他算是大概得到了些許的啓發。
那些人對待外來人,确實是有些……
至少算不上友好。
離開娘娘廟沿着河岸一路前行,跨過了一片崎岖難走的亂石灘。莊十三公子走的跌跌撞撞,即便是有狼眼手電代為照明,還是幾次三番險些摔倒。
人好不容易沿着獸路找到方向,擡頭看天已經是後半夜了。
山風冷飕飕的從四面八方襲來,凍得莊十三公子縮了縮肩膀,內心的焦急情緒愈發濃烈。
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那兩個丫頭到底怎麽樣了?
如果真的是在大山裏走丢了,能不能囫囵着個活着走出來還是個未知數,但願……
他不敢再往下瞎想,下意識的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越往山裏面走道路越是艱難,蒿草都由着性子的瘋漲,肆意舒展的枝丫交叉遮蓋交織到一處,密密匝匝的将夜空都遮擋個嚴實。
莊十三公子摸着黑提心吊膽整整走了七、八個小時,走的兩條腿都酸軟麻木的不像自己的了,這才踏着清晨第一縷光亮,裹着滿身的朝露水汽摸到了蒙天元的家。
半山腰上孤零零的一座小院,坐北朝南的三間房子,房子外面用細竹條圍出來一小方的院落。三五只肥胖的母雞低着腦袋叽叽咕咕刨土找食,一頭半瘦的黃牛不着急不着慌慢悠悠的啃着地皮上的野草野菜。
莊十三公子本來不願意貿然,可從褲子兜裏面掏出了手機才發現根本沒信號。
沒辦法,只得直接敲響了院子外的兩扇木門。
等不多久,身披藏藍色外套,趿拉着兩只黑布鞋的中年男人就急匆匆的從房子裏面小跑了出來。
隔着籬笆先是一愣,而後木呆呆的冒出來句:“你,你就是姓莊?”
莊十三公子颔首點頭,微微一笑:“您好,我就是。”
******
坐進了正屋莊十三公子忍不住粗粗大量了一番,覺得自己簡直像是逆轉時空回到了不知道幾十年前。
老式的方桌圈椅,漆皮剝落露出裏面磨得光滑的內芯,卻還雕着樣式精美的镂空花鳥魚蟲,看樣子應該也都是些上了年頭的。老式的長條案靠牆而立,上面擺放了只插着雞毛撣子的白瓷花瓶。
花瓶旁邊還放着個純黑色帶液晶顯示屏的——無線電話。
莊十三公子的目光在那只電話上停留了好一會兒,詫異之餘又覺得本該如此。
只不過……
明明再普通不過的一個電話,放在這裏卻總是讓人覺得格格不入,就好像什麽橫梗在心頭上一般。
這種奇怪而又令人說不出來的感覺,就好像是住在這所房子裏的主人家一樣。
之前沒來得及細看,等入了座位莊十三公子才來得及好好端詳了蒙天元一番。
中等身材、中等個頭、皮膚黑黃滿臉是歲月風霜侵襲留下的痕跡,即便如此五官看起來倒也算得上是慈眉善目。
蒙天元慢騰騰的倒了杯水推到莊十三公子面前,這才略顯遲疑的開了口:“從晚上接了你的電話我就沒睡踏實,一直琢磨着你什麽時候過來。”
他話中套着話,莊十三公子并不想耗費太多的時間和他糾纏這些,他還有自己着急的事情。
索性不遮不掩一針見血,說:“蒙叔,來的時候我爺爺什麽都告訴我了,你們才是真正的桃花源人,不喜歡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頓了一頓他才又說出了一句:“不過,這次我需要您的幫助。”
蒙天元顯然沒有想到他會這麽直截了當,面上顯露出木然的表情。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嘆了口氣,喃喃念道了句:“一晃都這麽多年了。”
莊十三公子跑了一晚上的夜路,這會兒的功夫又說了不少的話,早就有些口幹舌燥了。見蒙天元不說話,索性端起了放在桌面上的茶杯。原本亮白的瓷杯上積着厚厚的一層黃漬,灰撲撲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層細細密密的黑色渣子。
眼睛随意的朝杯子裏瞟一眼,頓時就喪失了喝進肚子的勇氣。
蒙天元扭頭看過去一眼,說了句:“山裏面沒什麽好東西,你多擔待。”
聽他這麽一說,莊十三公子端在半空中的茶杯頓時有些無法放下了,索性心一橫硬生生的灌了一大口茶進去。
溫潤的細流滑過喉嚨,服帖的仿佛母親溫柔的手掌。
“本來我爺爺也不願意我來打擾您,要不是事出有因……”莊十三公子将茶杯放回桌面,長話短說,很快将兩個女孩子失聯的事情講述了出來。
“其實我們也不太确定那兩個女孩就一定是進了山裏面,但是這個事情也不好說。萬一呢?畢竟是從大城市來的小姑娘,看什麽都新鮮。坦白的講我之前從來沒進過餘山,要是讓我亂撞非但找不到人,還耽誤了救援時間。所以,我希望您能行個方便,幫我一起找一找,不知道您這裏是不是方便?”
莊十三公子話講得十分客氣,到底是有求于人,該做小伏低的時候就要做小伏低。
只可惜一番掏心掏肺只換來蒙天元斬釘截鐵的兩個字,“不成!”
莊十三公子當即就是一怔。
蒙天元說:“我不是不幫你,是有那個心也沒那個力啊!”
他說話的時候眼底透出無限的疲倦,明明是在清晨,明明是在一天之計。
莊十三公子的臉色漸漸冷了下來。
或許這一次他真的是計算錯誤了。正如他之前說過的話,如果沒有領路人,他自己也會迷失在莽莽餘山,別說救人了,自救尚且做不到。
蒙天元聲音低啞,為自己辯解說:“不是我不願意幫你。你爺爺應該都告訴你了,村子裏面的人
不歡迎外人,如果再讓別人看見我跟你在一起的話……”
蒙天元看似無意識的一句話瞬間挑起了莊十三公子盤旋在心頭的疑問。
他追問道:“我過來的時候就看見這裏,村子裏的其他人呢?”
蒙天元沒想到他會有此一問,沒做片刻的猶豫直接回答說:“他們都住在下面,就我們一家住山腰。”
說完他的目光漸漸朝門口的方向飄了過去,“餘山裏面都是說不得的,如果你真要進山,我可以給你指路。”
莊十三公子本來還想在努力努力,可聽他這麽一說,到了嘴邊上的話又咽進了肚子裏。他不是傻子,對方的話講的直白,這就是下了逐客令了……
******
送走了莊十三公子,蒙天元步履蹒跚進了自己的家門。
才一進屋就被幾個人團團圍了住。
他掀一掀眼皮滿臉的不悅:“你們幾個這是幹什麽?”
圍住他的幾個人中間的上了歲數的女人陰沉着一張臉,壓低聲音說了句:“先讓你們爹坐下。”
其餘的兩個人聞聲都向後各退一步。
蒙天元看也沒看那幾個人,徑直走到屋裏正座一屁股坐下。
上了歲數的女人緊跟着坐在了他右手座,上身微微向前探着焦急問:“他爹呀,剛才來的那個男人到底是幹什麽的?看樣子是個外面的吧?”
她說話的時候“外面的”三個字咬得異常的重,還帶着幾絲的顫音。
站在屋子正中央的年輕女孩仿佛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話,身子不受控制的晃動了兩下,一張臉霎時間漲得緋紅。
幾個人之中除了蒙天元,唯一顯得鎮定的也只剩下唯一的一名年輕男子了。他故作深沉的思索了幾秒鐘,才吐出了幾句話出來:“從衣着打扮上看确實是外面來的,爹,你咋會認識外面的人?”
這一次蒙天元覺得自己算是徹頭徹尾被逼到了死胡同裏,有些事情不是說自己想隐瞞就一定能瞞
得住的。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知道瞞不過去了,這才不情不願的說了出來:“你們呀,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