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衆生為棋

三日前玄玉說要利用蛟珠喚醒龍骧體內的凰靈玉,其實也是打算逼那只凰現身,追問“未來”之事,然而龍骧醒來後卻沒有表現出凰靈玉的任何特征,那只凰再次潛到了龍骧的丹田之內。

玄玉無法,但在蕭無涯等人看來此事再好不過,暫且相信了玄玉,至于寧飛月的胳膊玄玉卻只能暫時保持它的生機,拖延時間,等回到鎮天門,在幾位長老護法之下才能引出凰靈玉的涅槃之力,重喚生機。

不過即使這樣,幾人也暫時緩了危急。

而此刻面對龍骧的這句話蕭無涯毫不猶豫地表示反對,“且不說你才區區煉氣期,你身上重傷未愈,去了晉陽城無疑就是個累贅。”

“蕭前輩說的不錯。”

白如映從門外走進來,走向龍骧,“龍公子,你現在并不适合去參與晉陽山之亂。”

“沈灼會在那裏。”龍骧忽然說道。

幾人一怔,蕭無涯疑問,“你們約定好了?”

“沒有。”

“那你怎麽知道他會去那裏?”

“凡我會去的地方,他都會去。”龍骧回道。

“……”

幾人一下沒聲了,表情十分微妙,就在這時一旁的玄玉卻頗為贊同地點了點頭。

“那倒是,姓沈的肯定不放心把他留在身邊之外的地方。”

這話一說房裏的氣氛變得更加詭異了。

“咳,龍公子……”

鐘寧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了句,“你和沈公子不是叔侄嗎?”

龍骧蹙眉,“不算是。”

鐘寧瞪圓了眼睛,“怪不得……那沈公子他知道嗎?”

“知道什麽?”

“當然是你對他的心思啊!”

龍骧看着他沉默片刻後,問道,“……什麽心思?”

鐘寧沒回答,屋裏的人也沒聲,雖說修仙者潇灑無拘,男男還是男女都一樣,但若是牽扯到五服倫常就不一樣了。

“噗!”

玄玉一旁笑出了聲,調笑道,“他們以為你心悅沈灼呢!”

“……”

龍骧額頭青筋直跳,咬牙道,“他是男子。”

“修仙之人可不管男女,連神獸化身雙修的都有呢!”齊月一臉欣喜地說道。

“……不是!”

“誤會是最好,不要為了沈灼而毀掉自己的仙途。”

玄玉看着他的目光悠遠深沉,“沈灼那人是永遠不會懂情為何物的。”

“為何?”

“因為他沒有情。”

玄玉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他和天道一樣無情。”

然而,被她說成與天道一樣無情的沈灼本人此刻卻頭一次陷入了低沉的情緒中。

大夏皇朝的人很快派來了人,西水村幸存的村民們都被帶到城主府暫時安置,臨走時那個失去父母的牧童一直待在廢墟裏哭着不願走。

沈灼看着那個少年微黑的臉上全是眼淚,雙手被火燎的全是血泡駭人的樣子,心裏沉的像是壓了千斤的大石頭。

沈灼看着這些活生生的慘劇,清清楚楚地明白這些都是自己造成的。

“修仙可以不為長生,但至少可以保護好自己,保護身邊的人。”當晚一行人住在城主府後,明佑對他說出了這句話。

少年的表情像是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後卻只吐出來這麽一句似的,他說完就走了,沈灼一個人靠在涼亭裏覺得有些冷。

身上的衣服還是從雲天霧境裏帶出來的,即使經過那場大火,這件袍子上也沒有一點髒污,似乎還帶着淡淡的體溫。

此地偏遠,難得見到修士,城主愣是請了不少鄉紳來赴宴,熱鬧是熱鬧,可在剛發生西水村那樣的事後,未免顯得諷刺。

橫陽城的毀滅沈灼沒有親眼見證,并且曾試圖挽救過,這讓他不是那麽愧疚,但西水村上百條人命的消亡卻是他親眼見證的。

平時只會在電視上會見到的巨大災難,無數人的悲鳴哀嚎,壓的沈灼喘不過氣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

他負手而立,出神地看着頭頂的月亮,又是滿月,和那日在橫陽城的一樣。

“萬年前你斬殺掖鬼崖下那十萬修士時,心中是如何想的?”

亭內靜谧一片,除了湖中的一尾紅鯉忽然躍出了水面,帶起了一串水花,在寂靜的夜色中十分清晰。

“我知道你在。”沈灼頭也不回地說。

沒有人回答他,寂靜的夜裏傳來城主府庭前的歡聲笑語,這庭院後更顯冷清。

許久之後,身後才響起了一個毫無波瀾的低沉聲音——

“衆生為棋,執子之人非吾即爾。”

沈灼一怔,心裏某個地方暖了起來,他緩緩露出了一抹笑容。

“是也,非吾即爾,非爾即他,人之生死無常也,長冥……”

沈灼緩緩轉過身,看向身後那站在月光下的男人,一身黑袍如夜色,一頭銀發似月色,他笑了笑,“你為我做一件事,我放棄天道之子,如何?”

長冥的目光緩緩擡起,似乎在等他說下去。

“為我尋找一個地方,若你能做到,我便助你打開天界之門,讓你成……”

“……”

撲面而來的寒氣像洶湧的潮水般直襲沈灼眉心,長發被猛的掀起,黑色的發尾凝成了一絲絲冰晶,寒氣瞬間侵襲了整座庭院,腳下的地面瞬間化為透明的冰,直接凍住了沈灼的腳,涼亭在頃刻間變成了一座美麗而精致的冰雕。

亭外那片湖裏跳躍出水面的紅鯉魚連着一串水珠被凍在半空中,嘴張了張後便再也不動,湖面像一面透明的鏡子般剔透。

一牆之隔的盛宴突然沒了聲音,城主府瞬間安靜了下來,不,是整座城都安靜了下來。

沈灼微閉着眼,纖長的睫毛,眉毛,鬓角上都凝結了雪白的冰晶,一頭及腰的長發揚起大半,凝成冰晶,從腳下到小腿的地方也都與地上的冰凝固在了一起。

“吱——”

小白狐不知何時蹿了出來,站在地上對着長冥張牙舞爪。

“咔嚓——”

細微的碎裂聲響起,沈灼的雙眼緩緩睜開,冰晶簌簌落下,随着他擡起頭,頭發上的冰晶也開始掉落。

“你會後悔錯過了一次成仙機會。”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嘴角微勾。

銀發的男人往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微熱的呼吸拂在沈灼的眼睛上。

“後悔的是神。”

“……”

沈灼目光一顫,似不經意地挪開了目光,“是麽,若你輸了呢?”

“……”

對方沒有回答,沈灼再次擡頭看進那雙深暗的眼眸裏,像陷入了那黑暗深沉的漩渦裏,他喃喃道,“若你輸了便永遠做我的奴仆,若我輸了……”

“……我便償你這十萬年等候的歲月。”

“好。”

言出法成,長冥應下的那一刻,身為天道的沈灼就感覺到了兩人之間無形中的聯系又多了一層。

這是他和長冥的第二個約定,第一個約定是在龍骧金丹後,而此刻這個,将蔓延至永生永世。

沈灼擡腳離開,每走一步腳下的冰便化為了無數細碎的冰晶,在他踏出涼亭第一步後,身後的涼亭瞬間化為了數不盡的冰晶碎片,整座涼亭轟然坍塌,美的像破碎的幻境一般。

結冰的湖面重歸于漣漪,紅色的鯉魚噗通砸入水中,飛快擺動着尾巴逃遠了。

整座冰封的城在眨眼間恢複了生機,不遠處的盛宴傳來歡聲笑語。

沈灼跨過院門,眼裏露出一絲笑意。

衆生為棋,他既已執子,就只有走下去,不過這種話也只有這男人能說得出來。

相比之下,他果然是個不稱職的神,這男人可比他像多了。

在心裏長嘆一口氣,沈灼走出後院的那一刻,擡手撫在心髒的地方,目光微動。

“吱?”小狐貍從他的領口鑽出來,似乎在問他怎麽了。

“沒事,只是……”

沈灼笑着搖頭,低聲道,“忽然覺得有些寂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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