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許是長寧侯為了迎接貴客在正堂中燃了太重的熏香,孟長安從袖中掏出一塊白色絲絹,花樣素的很,上面只繡了幾點梅花。
他将繡帕在鼻下壓了壓才繼續說話:“少夫人這幅山水圖可有什麽寓意?”
秦綿收回了視線,以清亮的聲音說道:“聽聞督主平日裏事務繁忙,這幅山川春景圖,一眼望去,山川連綿,飛瀑湍流,萬物生機勃勃,能令人心境開闊,遠離紛擾,送給督主,聊以解乏。”
秦綿說完心裏暗自忐忑,卻久未等到孟長安的回應,她低着頭看不清上座男子的表情于是更加緊張,一雙垂握的手攥得發緊。
直到她低垂的視線裏出現了一雙嵌着美玉的黑色長靴,秦綿惶然擡頭,正對上孟長安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長寧侯府原來只有少夫人一個懂規矩的人。”他離秦綿極近,就站在那架山水屏風前,一雙修長的手随着畫中蜿蜒的遠山游走。
剛才那句話一面誇她一面把長寧侯府貶到了泥裏,他也許知道她的處境,又或許不知。但看長寧侯眼底的冷光和陳氏面上藏不住的陰狠,想必今日孟長安出了侯府,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督主可是喜歡這山川的針法?”秦綿絕不會坐以待斃,孟長安若沉得住氣一直不問,她就只能主動交代了。
孟長安撫摸屏風的手一頓,秦綿孤注一擲地向他看過來,靜如深潭的眸底卻仿佛燃燒着烈焰,他在她眼裏是一根必須抓住的救命稻草。
孟長安從沒有被這樣的眼神看過,因為他不是救人性命的神佛,他是個狠辣無情的東廠督主,死在他手上的人不知凡幾,且還都是被酷刑折磨致死。
她到底為什麽這樣看着他?權傾朝野,如日中天的大奸宦孟長安第一次逃避了一個人的視線,還是一個女子的視線。
他頓時沉下臉,不管她在算計什麽,利用他已故的母親來試探于他,就是卑劣陰險的女子,與宮中那些為了邀寵不折手斷的女子無異。
“繡工尚可,但難登大雅之堂,不過念在少夫人辛苦繡制,本督就收下了。”
孟長安不再看她,大步走出門外,顧勁急走幾步跟上去,給他重新披上了那件黑色貂毛大氅。
“顧勁,着人把屏風搬回去。”孟長安面色不虞。
“是,督主。”顧勁朝正堂內的東廠番子喊道:“來人,把屏風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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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子們紛紛收了刀,幾個人去搬屏風,剩下的則整齊有序的退到門外。
孟長安還沒走,但秦綿知道自己已經沒有機會了,從剛才他态度突然的轉變,她就知道自己這一局賭輸了,孟長安也許在乎孟母,但他絕不願意在這麽多人面前揭露自己的傷疤。
是她太冒進了,孟長安的心思豈是那麽好猜的。長寧侯和陳氏眼神中的陰狠讓秦綿不寒而栗,她仿佛又回到了前世那個雪夜裏,看着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冰冷僵硬。
門外一連串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秦綿知道那個人走了,而自己最後的希望湮滅了。
“秦氏,你僭越無禮,惹怒了督主,今日我必須要給你個懲戒,來人,請家法”陳氏率先發難,而長寧侯坐在那裏抿着茶,默許了陳氏的做法。
秦綿看着下人們搬上來的條凳和宋嬷嬷手中的鞭子冰涼的心一寸一寸地沉下去。重來一世,她努力過了,但仍舊改變不了秦家的命運……
兩個粗使婆子過來押着她上了條凳,要褪她的外衫和褲子,秦綿怎堪受這種羞辱,她咬了咬牙,準備咬舌自盡。
冬枝掙脫了家丁們的拉扯撲過來擋在她身後連拉帶拽的把兩個粗使婆子推開,哭着道:“娘子,娘子別怕,只要奴婢在,誰也不能傷了你。”
這傻丫頭緊緊地抱着她,将她整個後背密密實實的遮住,任憑婆子們怎麽拉拽都不動分毫。
“反了,反了,你們還等什麽,給我把她拉開。”陳氏一聲令下,婆子們更加奮力的拉拽,秦綿鼻間聞到一股血腥味,是冬枝的頭發被婆子連着頭皮扯掉了一塊,難為她竟然不吭一聲。
秦綿眼眶通紅,她恨自己的沒用,恨自己的愚蠢,半點辦法都沒有的任人搓磨。她攥緊的手指甲幾乎陷進了肉裏。
正在這時,一聲斷喝傳來:“住手。”顧勁帶着幾個番子進來,他一個眼色,番子上前拉開了動手的婆子。
冬枝滿身狼狽的把秦綿從條凳上扶起來,帶着哭腔問:“娘子,你沒事吧。”
秦綿摸着她額頭上被抓出的血痕淚如雨下。顧勁看着主仆二人的狼狽樣嘆了口氣,得虧督主走出侯府大門的時候突然改了主意,不然這位美貌動人才情斐然的少夫人定是難逃一劫了。
“督主命屬下來向少夫人傳話,督主說,少夫人那架屏風雖然繡的一般,但寓意不錯,他很喜歡。”
事實上孟長安只說了前面那句,後面那句“我很喜歡”是顧勁看秦綿主仆太過可憐私自加上的。
他頓了頓繼續說:“督主說他那裏有幾匹禦賜的冰絲雲絹,禮尚往來就送給少夫人以表謝意。”
顧勁态度恭敬的對秦綿說:“少夫人稍待,晚些時候自會有人把布料送到府上。”
秦綿的眸子亮亮的:“多謝督主的美意,妾身回去一定勤加練習,争取有朝一日繡出讓督主滿意的繡品。”
顧勁笑了笑,眸中流露出一抹贊許之色:“屬下的話已經帶到,告辭。”
秦綿回以禮貌的微笑:“顧統領慢走。”
顧勁雖說一直跟在孟長安身後,但論起品級來官至三品,又是孟長安最為信任器重之人,他對秦綿的态度如此恭敬有禮,無論是不是出于孟長安的授意,都算極其給面子了。
顧勁離開後,秦綿與冬枝互相攙扶着往外走。
“站住,你還懂不懂規矩,我還沒說讓你走。”陳氏尖聲朝着她喊。
秦綿轉過身冷冷一笑:“怎麽?母親還要對我動用家法不成?我若是受了家法,必然會卧病在床,到時就不能遵照督主的吩咐好好練習繡工了。”
陳氏眼睛一橫,面上全是怒色:“你竟敢用那個閹人來壓我——”
“住口。”長寧侯一聲怒吼,陳氏頓時失了聲,她剛才口稱孟長安是個閹人,而顧勁帶着東廠番子還沒走遠,萬一要是聽到了……
“母親,當心禍從口出啊。”秦綿向長寧侯和陳氏福了福身子,就帶着冬枝走了,只留長寧侯和陳氏氣的咬牙的站在正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