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壽宴舉辦了兩個時辰, 結束的時候申時剛過, 傳旨太監來到孟宅宣旨, 一見門匾上的孟宅二字就是一愣。
德喜公公說的是這地方吧, 只是門口怎麽還有兩個東廠番役守着呢?
孟宅?孟!何公公腦中靈光一閃, 擦了擦額角的汗。
他平時到各家宣旨的時候還沒受過這樣的待遇, 那兩個番役冷着臉目光如刀地盯着他, 他咽了咽口水, 沒敢像從前那樣直接派小太監叫門,而是自己上前, 強擠出一絲笑。
“二位, 秦綿是住在這裏吧?”他不确定地問。
番役冷漠地點頭, 何公公看着他們身上衣服的品級,越發确定了心中的猜測, 這保不齊真是孟督主的宅子。
他又沖兩個番役點頭致意,這才帶着身後的人進了大門, 門房見他身上穿着宮中宦官的衣服, 趕緊跑進去通傳。
秦綿扶着緊張到腿軟的曹氏出來, 其實她自己心裏也很慌亂, 但見到那負責傳旨的宦官帶來的東西時, 她立刻猜到, 結果必定不壞。
可當她聽到皇上竟然要把秦府被查封的宅子歸還給她們住的時候,着實震驚了一把。曹氏已經激動地流出了眼淚, 待那宦官宣讀完聖旨之後, 忙不疊地起身向他道謝。
秦綿給冬枝使了個眼色, 冬枝會意上前給何公公塞了一個小荷包,裏頭鼓鼓囊囊的,何公公滿臉笑意,掂了掂手裏荷包的分量,但轉頭似乎想起了什麽,立刻咳嗽一聲,把那小荷包又還給冬枝。
“秦娘子客氣了,這旨意也傳達了,我就不多叨擾了。”說罷便帶着人走了,像這宅子裏有什麽妖魔鬼怪一般。
“這位公公真是不貪財。”曹氏用帕子拭淚,還不忘贊一句何公公的高風亮節。
秦家持續多日的愁雲慘霧總算是散了一些,雖然秦翰還是要流放,但四月份春暖花開之時總比這酷寒的冬日要好,何況北地本就極冷,秦綿一直擔心他會像上一世一樣病死在流放途中。
晚間吃過飯後,曹氏跟秦綿商量想要一過初五就搬回秦府,正月裏不好搬家,可總是住在別人家裏也不妥,秦綿思量片刻,便同意了曹氏的決定。
除夕那夜之後,秦綿想了很多,孟長安對她并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男女之情,他們相識之時,秦綿還茍延殘喘地掙紮在長寧侯府裏,長寧侯和陳氏一個手指便可以輕易捏死她,她當時把孟長安當做了救命稻草,其實更多地存了利用之心。
送他東西也好,對他乖巧柔順也好,不過是為了達成目的使的小心機。直到那一日他出城救她,秦綿終于有所覺,她對孟長安而言也許并不是可有可無的小玩意,他對她的态度也不是對一個稍微喜歡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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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反而更怕了,前世一個長寧侯世子就害得她家破人亡了。那孟長安呢,他一跺腳,整個大夏朝廷都要顫一顫,若有一日,她盲目付出真心後,他也不再喜歡她了呢?
房裏的燭火漸漸微弱,秦綿鮮少這樣不顧形象地趴在桌子上,她嘆了口氣,逃避地想:如果孟長安能一直把她當成一個閑時逗趣的小玩意多好,上一世吃的苦已經夠多了,她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日子。
咚的一聲,房門被重重拍響,秦綿驚得直起身,駭然望向門口,冬枝她們都已被她打發去睡了,這是誰?
“秦娘子,您睡了嗎?”秦綿聽出是德喜的聲音,起身走到門前,打開房門,一陣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孟長安還穿着今日壽宴上穿的官服,一雙眼睛極亮,視線放肆地掃過秦綿全身,見秦綿猶自怔愣,他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眼裏含着笑意:“好大的膽子,敢讓本督在寒風中站那麽久!”
秦綿瞬間回神,後退兩步,離那熏人的酒氣遠了些。
孟長安怒道:“秦綿,你竟敢嫌棄本督!”
秦綿屏住呼吸,委婉地說:“督主醉了,還是回去歇着吧。”
孟長安臉色微沉,把身上的披風解下一把扔給了德喜,冷着臉從秦綿身側擠進了她的卧房,目光在房間裏梭巡了一圈,最後坐在了那張紅木雕花繡床上。
德喜适時插話道:“秦娘子,督主在宮中壽宴上多飲了些,煩您照顧片刻。”說罷不好意思地一笑。
督主出宮的時候還是好好的,結果一到孟宅門口就偏說自己醉了,他是迫于無奈才陪着演戲的,希望秦娘子日後不要記恨他。
他沒敢去看秦綿的臉色,抱着披風走遠了。秦綿頭痛地回頭,孟長安已經撈起了她床頭挂着的香包放在鼻尖嗅聞。
“督主,要不妾身去給您準備醒酒湯吧,您喝了就快回去休息吧。”秦綿勉強扯起一絲笑。
孟長安皺眉,聲音微冷:“本督就如此不受你待見,為你勞心費力還讨不到半點好。”
秦綿不敢關門,忍着寒風走過去,小聲道:“督主,夜已深了,您待在這恐有不妥。”
孟長安凝眸看了她片刻,眸底似有暗流湧動:“怎麽,難道你怕本督會對你做什麽?”
秦綿遲疑,他一個太監應該是不能對她做什麽的吧……
孟長安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依然拽着那只香包不放。秦綿僵立許久,終于忍無可忍,上前去扯他袖子,嘴裏惱怒道:“督主,您真的該回府了!”
孟長安反握住她的手,挑眉問道:“回府?這不就是本督的宅子嗎?”
秦綿試着把手往回抽,他卻握得更緊。掙了兩次,秦綿急的額上冒汗,臉頰微紅,于是怒道:“督主說的是,妾身過兩天就搬出去。”
孟長安怒極反笑:“聖旨一下,你倒是有了倚仗,就不怕你前腳搬走,本督後腳就把那宅子找個由頭再封了!”
他心裏不痛快,打從他進來開始,秦綿一個正眼都沒瞧過他。
秦綿像是被他身上的酒氣熏暈了,膽子格外大,聽了這話立刻反唇相譏:“督主手握天下權柄,卻跟一個宅子置氣,你封吧,我帶着家人另找宅子。”
孟長安一愣,她平日裏謹小慎微,乖巧又膽小,他一直以為她是只兔子,殊不知惹急了竟也像一只能伸爪子撓人的貓兒了。
他趁着秦綿再次使勁掙的時候一下子松開手,眼見秦綿像個小奶貓一樣在床上打了個滾。
一陣低笑聲從胸腔發出,孟長安噙着笑意朝她伸手,秦綿沒理他,自己從床上坐起來。
發髻上的簪子不知什麽時候竟脫落了,秦綿一頭細潤濃黑的頭發散落開,比平時看來多了一絲妩媚。
孟長安低眸看她,忘了收回手。
秦綿微微側過臉,他看得她心裏直發慌。她低頭甕聲甕氣道:“督主分明沒醉,您衣服上有酒氣,眼裏卻清明一片,還騙我醉了,是當我傻嗎?”
孟長安沉默地盯着她好一會兒,嘴裏輕哼一聲笑起來。
“本督今日為你做了這麽多還得不到一個謝字,沒良心。”他伸手去拍秦綿的額頭,秦綿慌忙躲避之下差點又一次倒在床上。
然而這一次,孟長安沒有笑,他鳳眸微斂,眼底有壓抑着的陰沉。秦綿刻意逃避的樣子,讓他本來懷着期待的心情如同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
他語氣沉冷:“秦綿,你當本督是個不求回報的良善之人嗎?”
屋裏的熱氣被湧進來的寒風一點點帶走,秦綿擡眸,與孟長安幽深黑沉的眸子碰了個正着。
她心裏一驚,一種恐慌感将她包圍。他站在那裏,周身像有一張巨網,秦綿深陷其中無處可逃。
“那我給督主做一輩子衣服……督主那天的話還算數嗎?”秦綿小心翼翼地問,心裏有一絲期盼,孟長安可以放過她。
卻不料孟長安突然一把将她從床上扯起來,一股蠻力讓她往前撲去,落到他懷裏,孟長安強迫地将她抱個滿懷。
像抱着一個不聽話的孩子,手掌在她背後輕柔的拍着,說的話卻殘忍無比。
“秦綿,你該知道,本督有多貪婪,你藏起來的,或曾經給過別人的,本督全部都要,你明白嗎?”
秦綿身體輕顫,她不明白,她不想明白!
不知何時,她開始紅着眼睛抽泣,前世同今生到底有什麽分別,走到哪裏都是囚牢。
孟長安聽着她的抽泣聲,皺起眉頭閉了閉眼。
他嘆息一聲把她放下,拇指拭去她眼角落下的一滴淚。她咬着唇看他的眼神中有一絲畏懼。
孟長安勾唇一笑,道:“這次便算了。”他從秦綿床上拾起那只嵌着碧玉的銀簪,“本督就拿這個做回報了,但若再有下次,本督就要向你讨真正想要的了。”
他終是不忍,秦綿大抵是這世上唯一可以讓他退讓的人了,且可能會一退再退,毫無底線。
孟長安握着那只銀簪走了,房門輕輕一合,秦綿狠狠地抖了一下,她後知後覺,他竟然放過她了。
但他臨走時說的話,分明篤定還會有下一次,他的情秦綿怕是不想欠也得欠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