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唐迎曦本想照着計劃，好好把行程走完，然而她卻忘了，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尤其變化全來自毛志鈞蓄意的不合作時——
身為專業導游的唐迎曦，謹遵着唐寶蕾的至理名言“出錢的是老大、客人永遠都是對的！”她只能壓抑滿肚子的怒火，任由放不下工作的毛志鈞随意更換行程。
按照行程表，他們三人在抵達名古屋後，應該先到歧阜，再轉往金澤、兼六園、再到黑部立山，然後到輕井澤，接着回到名古屋巿內觀光後，搭機回臺。
這個行程還是他們祖孫喬了又喬，最後才底定的，為什麽毛志鈞一句“他們又不趕行程，玩多少算多少”後，就沒有所謂的行程可言。
盡管旅行社早已安排好舒服的休旅車及司機，但走到哪裏要停、要不要玩、或是在哪裏吃，都是毛志鈞說了算。
讓她氣得牙癢癢的是，他竟然還是個日文呱呱叫的日本通，不但熟知各個私房景點，還能帶他們去提供當地料理的在地美食餐館吃飯，相較之下，她這個臨時惡補又被打亂行程的Ｃ咖導游，只能降級為跟班。
更慘的是，她預訂好的食宿，也因為他的“任性”被迫取消，但大總裁說了，被沒收的訂金，他會自行吸收。
但這不是錢的問題，要說錢，她多的是，她在意的是感覺，成就感和被尊重的感覺，還有她媽咪在回憶她當導游時的開心模樣。
而她，覺得自己活像個伴游小姐，除了不被尊重外，她費時背得滾瓜爛熟的相關旅游資料，也鮮少有機會在他面前展現，因為大總裁太忙了，忙得把所有時間都拿來講手機。
“你在生氣？”
毛孟德含笑的嗓音突然從她身後響起，她先是一愣，急急回身，尴尬搖頭，“當然沒有。”
是嗎？但小丫頭明明就橫眉豎目的，再怎麽否認也沒用。
毛孟德笑了笑，看向正站在兼六園裏的孫子，他戴着藍芽耳機，身穿針織藍白休閑上衣、刷色的灰白牛仔褲，看來高大英挺，魅力無敵，有不少櫻花妹經過，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有人甚至偷拍他，但他忙着談事情，專注的神情又迷倒一群走過去的外國游客。
“你也一直在看他，對不對啊？”毛孟德驕傲的目光回到身旁的小美人身上。
“當然，我怕他走失！”
她擠出假笑，事實上，她真想朝他大吼，他來日本是幹啥的？電話講個不停，一下子是什麽土地開發案的交涉，一下子又要開會，一下子又聽到他說日文、英文、法文、義大利文……說說說說……一大堆處理不完的公事，他到底是出來玩的，還是來日本談生意的。
說來，毛爺爺的修養太好了，要是她，早就把他的手機扔到太平洋去了！
“他願意陪我出來，我就已經很滿足了。”看出她心中的不平及怒濤，毛孟德又主動開口。
“可是這算哪門子的陪法？”她氣呼呼的，就是不能茍同。
毛孟德道：“志鈞的責任太大，自我要求又高，肯陪我出來，我真的很滿足了。”
唉！一再重複的話，在這趟旅行中，唐迎曦已經聽毛爺爺說了不下數十次，也因此她更心疼毛爺爺，他已走到人生旅程的後半段了，卻連再平常不過的親情，都是種奢求的享受……
“其實——”毛孟德長嘆一聲。
我還希望，能有個愛他、他也愛的女人，陪他一生一世，這樣，我就算身處另一個世界，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唐迎曦在心中幫毛爺爺把話說完。
“我還希望，能有一個愛他、他也愛的女人，陪他一生一世，這樣，我就算身處另一個世界，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
唉，唐迎曦看着可憐的老人，這一席話也是他在單獨與她相處，也就是毛志鈞忙着走到一旁去講手機時，最常叨念的話。
當然，還有呢，包括毛志鈞的愛情受創史，他一天總要說個兩、三回，幾天下來，她都可以倒背如流了。
她的目光又移回毛志鈞身上，一個男人能愛得那麽深、那麽癡，也的确難能可貴，是那個叫謝宜芸的女人不懂得珍惜，但為了這樣的女人提不起、放不下，也太沒男子氣概了吧！
瞧，這會兒又一位美人靠近他，這已經是他在這趟不像樣的旅行中，第Ｎ個搭讪他的美女了，但美人才說一句話，就被他一張千年不融的冰山臉吓得尴尬離去，是怎樣非那個辟腿女他才愛嗎唐迎曦真的看不下去了！
“爺爺，我們過去找他，他已經講了一小時了。”
“呃——你去，我想上廁所。”尿遁法是他讓小倆口獨處增溫的常用方法。
“我帶你去，免得你迷路了，兼六園很大的。”她很認真的說，因為她剛剛已經迷路兩次了，這種大型的傳統庭園看來看去都一個樣兒。
“不會的，我方向感很好，倒是你，陪他在兼六園裏逛逛吧。”他慈愛的朝她笑了笑，轉身就往另一邊走去。
毛志鈞看着唐迎曦朝他迎面走來，但那張小臉上不僅有着清楚可見的怒火，甚至還直接挑眉，瞥了他的手機一眼。
她的意思是他太長舌？她也不想想，究竟誰才是客人？！
他有點想笑，但抿緊了唇，交代完公事，結束通話後，在亭臺的木椅坐下。
她不意外的坐在他對面，這幾天都是如此，總是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安全距離，而一個小家夥能有這樣的自制力，沒被他的魅力電暈了頭，他應該感到很高興才對，省了一個麻煩，但詭異的是，他對她刻意的疏遠卻不怎麽愉快，他是傳染病嗎？接觸到會感染嗎？
“我爺爺呢？”他四處看了看，不會又弄丢了吧？
“廁所，我帶你逛一逛吧。”
她撇撇嘴角，不耐的站起身，事實上，他坐的位置後方有着盛開的櫻花，風兒輕吹，花瓣雨落，還有一些嫩綠新芽的樹枝矗立在藍藍的天空下，再加上他這個無敵花美男，這幅風景還真是美呆了。
但她起身了，他大總裁卻還坐着不動，只道，“這裏我來過好幾次了。”
那還來這裏？“好吧，那行程很‘正常’的又因為大總裁而接不上下一個行程了，我呢，有先見之明，可以安排你們看能劇——”
“我也看過了。”一見他又在按手機，她實在很想一把搶過來丢掉，但她忍住了，不停在心中催眠自己，出錢的是老大、出錢的是老大……
只見他又講了一通商務電話，感恩的是，這次他只講了十分鐘就挂斷了。
她極力擠出一絲笑容，努力以專業的态度道，“能劇看過了，那我安排傀儡戲——”
“你知道傀儡戲最重要的部分是什麽嗎？”他直接打斷她的話。
完了！馬上被考倒！她皺起柳眉，努力的在腦海中搜尋王素玲給她的相關資料，但好像沒提到這個啊。
“是由三味線伴奏、操縱傀儡人的技巧，這就是所謂的‘淨琉璃’，一種說唱故事……”
啊是怎樣，他是想讓她難堪嗎？幹麽表現出一副他的知識比她這個導游還豐富的樣子，也不想想，他大她一輪耶！
他看出來了，這個小丫頭從不懂得掩飾自己的情緒，“算了，我出來只是陪爺爺的，你就別忙了，那些表演爺爺也看過好幾回了。”
他甚至強烈懷疑她到底知不知道毛氏集團是在做什麽的！光世界各地邀請他們免費前往觀光度假的旅行社就有上百家，而且都是高價團，更甭提他們在各國也有五星級飯店及度假村。
爺爺會走進那間三流旅行社，讓這個九流導游帶團，已經驚動一些跟他們有往來合作的旅行社，她到底知不知道為什麽他将公事處理得差不多才到日本，卻仍有接不完的電話。
“我想，你們歌舞伎肯定也看過好幾回……好，那我們不談這個，幹脆談點別的。”唐迎曦相信自己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有他想告訴她的事，她也有，而且比他更多，早就憋了滿肚子的話了！
她雙手交握，面色凝重，“我們來談毛爺爺的希望吧！但要談這點之前，我要先說一句你可能會覺得刺耳的話……”她把這幾天，毛爺爺一天數回塞入她腦海中的話語，濃縮成一句她最想說的話，“你太沒出息了！”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她，正常人、有神經的人，一見到他充滿怒氣的表情，一定會聰明的馬上閉嘴，但唐迎曦在他重重怒火的攻擊下，仍是什麽都敢說。
“不過是被一個女人甩了，犯得着把全天下的女人都視為洪水猛獸嗎？”
他的神情沒變，對她的話也不感意外，想也知道爺爺把他的情事當成八卦與她分享。
“所以呢？”黑眸深幽的睇視她，“現在你是在說自己不是那一類的女人？想自我推薦？”
豬頭！自大狂！她在心中大罵了他一頓後才道，“才不是呢，是毛爺爺把你的事都跟我說了，你愛的女人在得知毛氏集團陷入財務危機、可能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後離開了你——”
他臉色深沉，“我是當事人，不必你來轉述。”
“但在那之後，你就厭惡天下所有的女人，變成感情的絕緣體，你這麽做，不是很愚蠢嗎？”她實在看不過去他退縮的态度。
他的感情、他讨不讨厭女人都是他自己的事，她管這麽多幹麽，而且她不過是個還沒十八的黃毛丫頭，憑什麽他要接受這個小不點的訓話。他站起來，就要離開古色古香的亭子。
她受不了，朝着他的背影大吼，“毛爺爺的時間不多了，但讓他感到難過的，不是他要離開，而是他擔心他一旦走了，你會終生孤獨！”
他倏地停下腳步，轉回身，皺眉看着她，“你在胡說些什麽？”
糟了！她捂住嘴巴，她忘了毛爺爺說他生病的事，不可以跟他說的。
她腦袋轉了轉，急急的道，“呃——我跟毛爺爺閑聊時聊到人要如何帶着最少的遺憾離開人世，而毛爺爺說的都是你的事，都是對你的擔心，還說了剛剛我說的話。”
他走了回來，搜尋着她臉上的表情，“我沒什麽好擔心的。”
“怎麽會沒有”她勇敢的回瞪他，“每個人最終都會離開，只是牽挂有多少，遺憾有多少，毛爺爺他不奢望能含饴弄孫，只希望有一個可以陪伴你的女人。”
“我不需要女人。”這個話題是他最不想聊的。
“你都不開機的”她問的夠直接也夠勁爆。
“你這導游還另外兼差當皮條客？”黑眸迸出冷光。
“才不是呢，何況我爸媽說過，有愛的性，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可以孕育出兩人愛的結晶，這種事是可以大方談論的。”她不覺得這有什麽好害羞的。
他冷哼一聲，“你爸媽還真開放，跟你讨論性事。”
“那又怎樣？我在英國長大，我同學中有很多人十二、三歲就轉大人了，爸媽認為要事先跟我談清楚，要我有健康的性觀念——”
說着說着，她突然別扭起來，臉也莫名變得緋紅。她怎麽這麽遲鈍，竟然跟一個大男人說這種事？他的性經驗絕對勝過她的嘛！
“唉呀，我只是要跟你說，不該為了一個膚淺的女人，把自己變成苦情男，那樣很愚蠢！”
“你沒資格評論我，說穿了，你連當導游的資格都沒有！”再度聽到她說他愚蠢，大為光火的他也不客氣的攻擊她。
“是，我是沒資格，我只是可憐你才說這麽多，再說，你這名游客就當得很合格了嗎”
“你——”他氣得臉色鐵青。
她不屑的看着他，“我怎樣？我說你算什麽男人，因為一個女人就不要幸福了嗎？”她搖頭，“就是因為這樣你才更要幸福啊！你要讓她知道，放棄你是她這一生最大的損失，連我這種還沒談過感情的人都知道，在這種情形下，幸福就是對那個女人最好的報複，你一個日理萬機的大總裁，怎麽會不知道”她真的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什麽。
他氣到不想理她，何況四周已經圍繞了不少觀光客，還有人在耳語他們是否在拍電影或電視劇，好奇的四處找着攝影機。
他只是不想愛了，這樣也犯法嗎？！
見他擺明不想理她，一副她多管閑事、無理取鬧的樣子，她更火大了，“好啊，你就當個孤獨老人好了，想想你發禿齒搖、拄着拐杖，一個人面對空無一人的豪宅，一個人吃飯喝酒，每天只能聽着自己的腳步聲時，你就好好品嘗一個人獨居的寂寞吧！”
她的這席話讓他的心情頓時變得很郁卒，再加上她的表情太認真，甚至還帶着一股他無法形容的哀傷，仿佛她已有這種切身之痛，但她不過才快要十八歲而已，怎麽可能有什麽深切的體認。
他神情冷硬的瞪着她，她也氣呼呼的回瞪，什麽顧客永遠是對的至理名言，此時此刻早就被她抛到九霄雲外了！
“演完了嗎？好棒啊！”
“是啊，表情好生動，但說的不是日文，是中文嗎？”
幾名外國觀光客邊讨論邊按起快門。
毛志鈞抿緊了唇，大步穿過人群，往另一邊走去。
而唐迎曦呢，莫名被一些搞不清楚狀況的觀光客當成明星，請她跟他們合照。
但管他的，至少這些人都笑咪咪的，比起那個冥頑不靈的臭家夥，要可愛得多了！
“YA！”她開心的比出Ｖ的手勢，與衆人合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