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因緣際會時(三)

“夫君,你覺得這一世,我還能忘得了你嗎?”阿貍沉聲問道,“忘不了你,一個人癡癡留着念想,生與死,當真那麽重要嗎?”

“夫君,你是信不過自己還是信不過我?”

“夫君,阿貍不要輪回,只要你,就算能夠輪回,又怎麽樣呢?忘了你?遇不到你?和下一世的你擦肩而過?若是如此,要那輪回又有何用?”

“貍娘,你說的這些,我都懂,罷了……今夜你我二人都累了,早些歇息吧。”林穆之自然是沒了什麽旁的興致,本以為是一念仁慈,卻沒想到是代價慘重。

龍鳳燭緩緩燃着,不時傳來幾聲脆響。

誰都沒有睡意,誰都希望對方能夠接受自己的想法。

轉眼之間,扶桑便已經回到了子規小築,徑直走到後院裏她常住的小院子裏,酒已經倒好了,她在心裏暗暗地誇了一句小雀兒的貼心。

她說不出來自己這麽做是對還是錯,方才她說的一席話真真假假,她也不曉得簽了妖契的妖怪能不能再入輪回,曾經也會好奇,想去地府一探究竟。

可她向來是個嘴硬心軟的,地府裏邊的哭聲太凄厲,她實在是沒勇氣往裏邁步,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濫用私權,亂了這天地間的秩序。

她自幼生長的極慢,母親生下她之後的性命便和父親連為一體了,所以,父母去世之時她還是個只會爬行的稚童,尚不記事,現在知道的這些東西還都是女娲一族刻印在血脈中的傳承。

還記得年少時問過雲荼,女娲一族的小孩都長得這麽慢嗎?

雲荼只是笑,卻從未回答過什麽。

後來她游歷四方,查了不少典籍,依舊是一無所知,可至少是學着坦然了,雖然身體長得确實是慢了些,可修為卻是一直在增長的。

雲荼對她的教導向來都是讓她不要有太大的執念,活得恣意一些,能做的就去做,做不了的那就索性放棄。

扶桑自己也不知道她将雲荼的教導聽進去了多少,總歸是養成了個懶散性子,待人處事随意的緊。

就連雲荼這樣強大的存在都會離她而去,更何況是凡夫俗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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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是相信人間情愛的,在久凝交代完後事就随着雲荼去了之後,她沒有理由不相信愛情。人類約莫分為兩種,為了光陰而活着的,為了身外之物而活着的。人這一生都在追求各式各樣的身外之物,可到了生死關頭,絕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活下去。

可也有一種人,為了心中所求,可以抛下性命,不顧後果,如久凝。

扶桑不知道那只小貓兒和那個凡人的感情會有多深厚,她最喜歡和商人打交道,因為這一類人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最是明白舍得二字當中的乾坤。這種人最可怕,也最狠心,不适合和感情這兩個字聯系在一起。

扶桑活得太久了,看過了太多的愛別離恨相随,漸漸地便覺得沒有什麽東西能夠經得起漫無邊際的光陰的考驗,生命如此,情愛亦是如此。

一封妖契而已,哪有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步驟,不過是她結一道簡單的咒印,改了妖的命格,受一番洗髓易骨的痛楚罷了,若是運氣不錯的話。

沒有人能有與天道抗衡的本事,因果相生,若是愛已逝,恨叢生,苦的還是動了凡心的妖。百年之後,左右人一碗孟婆湯飲下,再入輪回,前塵往事,悲歡不論,盡數相忘。

說得可怖些也好,陷在情愛的人也好妖也好,總是缺了些理智的。

她已經分了一抹神識在那酒壇子之上,若是他們已經做好了準備,那她自然樂的幫他們一把。

“你個老不休,竟知道來我這兒胡喝海飲,也不曉得給我些酒錢!”子規罵罵咧咧地進來,嘴上雖說是一點兒都不饒人,手上卻還是帶了兩壇酒過來。

“小雀兒,你當年可不是這麽說的。”扶桑有些醉了,她的酒量這麽些年來始終沒多少長進,“嗯……讓我想想……當年啊……有只小雀兒求我叫她釀酒,說是等她學會了釀酒,請我喝一輩子的酒。可現在啊,瞧瞧!你瞧瞧!都寒碜成什麽樣子了?就我這酒量,想喝醉都不讓了!”說着,竟是落下了幾滴眼淚。

子規對這位說變就變的臉着實是服氣的,“遠的不說,就說我開了這家酒樓的數百年來,你!你喝了我多少酒了?還不許我念叨念叨了?”慢悠悠的替她把酒滿上,“曉得你晚上心裏頭不大好受,方才回了趟霧斂,拿了些百餘年前的陳釀。”

“知道我心情不好,你這小雀兒也還是不肯把那幾壇酒拿過來,當真是有了新人忘了舊人吶……”

“您這性子,三天兩頭的心情不好,我要是每次都把那幾壇酒拿過來予你,那才叫暴殄天物呢!還說新人呢!就沖着您這一個舊人,奴家哪有空閑去尋一個新人吶!”

片刻之後,子規終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正色道:“都是他們的造化,你又何苦挂念呢?若是挂念,不去理會便是,何苦這般為難自己呢?”

“是啊,何苦操這份心呢?”扶桑苦笑,她連自己的命數的參悟不透,又何苦去挂念他人的命數,分明是一點兒都不相幹啊,“可我瞧着那只貓兒的毛色甚是不錯,若是可以,搶回來做只寵物也是極好的。”

“左右我說不過你,陪你喝兩盞吧。”子規歪在了另一側的小榻上,端起酒盞給自己滿上了。

“是麽?今兒個怕是不行了,你的新人來找你了。”扶桑半分文雅都沒有的打了個酒嗝,不甚靈光的揮揮手,含糊不清道,“我倒是想知道一株草和一只鳥會生出個什麽樣的家夥!”

“你個老不休,淨會說些胡話!”子規紅着臉,迅速化為原形,滿臉的毛依舊擋不住燒得慌的熱意,飛得飛快,一時之間倒還沒想起來移形換影的法術。

子規走後,扶桑蓄了許久的淚才終于流出來,說實在話,她也不曉得她自己是為了什麽才會流淚的,只覺得心裏憋的難受,哭一哭。她也想要個溫暖的懷抱,可以依靠,可以哭泣。

這些年來,她幫過很多同阿貍和林穆之一般的伴侶,雖然當中不乏有成了善果的,可更多的是變成了人的妖怪痛苦死去,洗髓易骨的痛會給他們的身體帶來嚴重的傷害,待到法力盡失之後,身子更是比尋常人還要虛上幾分。

她看的實在是心疼,雖是他們自己選的路,可她在其中也起了不少推波助瀾的作用。

一顆妖丹本可保他們身體安康,可是她必須收去毀掉,讓妖丹裏的靈氣回歸天地,一是為了平衡,二是為了不讓其落到有心之人的手裏。

她是女娲後人,修為雖是修行所得,但身體确實與大地息息相關,若有朝一日,這片大地不複存在,那女娲一族也将走向覆滅。

醉生夢死了幾日,扶桑終究還是感受到了那一抹神識的召喚,撚了個隐身訣,在兩人之間結了妖契。

突然感受到了杜衡山上有異動,算了算時辰,這些日子酒喝多了,竟把今日是端午這般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因果相生,獨離那老頭已非昔日那個正氣凜然的道長了。

每逢端午,他必定借着雄黃的威力試圖逼出雲荼留在耿介身上的修為,卻始終破不開她結的封印。

可是今年,封印竟然開始松動了,這是扶桑不曾預料到的。獨離究竟是用了什麽法子,才讓他的修為上升的那麽快?

說起來,她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見過那個孩子了。她向來對自己的封印有把握的緊,從來沒有想過封印竟能被一個凡人撬動。

方才結了妖契,就有些困倦,又是飛速趕到杜衡,身子倒是有些吃不消了,駕的雲都有些不穩。

耿介此時已經有大半個身子化成了蛇形。

端午之日,又是雄黃,那些修為越發的躁動起來。若是等到耿介完全化成了蛇形,那封印就算了破了。

所幸的是,獨離忙着與封印相鬥,沒空理會這邊的動靜。

扶桑出手探了探封印,今年倒還是抗的過去。

只是……當年雲荼已經修得了半神之體,便把妖丹給了久凝服下,卻不曾想,這妖丹兜兜轉轉,竟是到了耿介體內。妖丹早就知道吐納天地之氣,二十多年未見,竟把大半修為都收納了,怕是不知道舊主已經殒命,這會子,怕是和獨離合起夥來破她的封印。

原本把一切都攤開說也是沒什麽問題的,只是,這兒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獨離。

妖丹靈竅未開,确是認得獨離的氣息的,本就是妖精之物,自然不會分什麽正氣邪氣的,所以這妖丹,決不能讓獨離得到。

而她,是沒有辦法毀掉雲荼的妖丹的,思索了片刻,只能趁着獨離走神的片刻,結了幾個年幼時雲荼交給她的結印法術,但願這妖丹還認得出她吧。

當年既然出了手,便再難抽身,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看來,久凝的心願怕是沒辦法達成了,當務之急,是要怎樣把耿介弄出杜衡,告訴他身世之謎。

終于是熬過正午時分,妖丹最為躁動時候已經過去了,獨離看上去似乎也是累極,踉踉跄跄的回去了,沒管地上耿介的死活。

扶桑确實是累極了,卻還是不忍心。

耿介這孩子繼承了父母的好顏色,只是這眉眼被教導的太過于死板了些。施了個小法術清理了他身上的傷口,扶桑控制不住的打着哈欠,怕自己直接在這兒睡去,索性去了他的衣裳,直接把他扔到蓮池裏去。

蛇妖的孩子,水裏面應當适合他養傷的吧。扶桑記得,小的時候,雲荼最是喜歡将她帶到水池子裏玩。

喚了朵雲過來,也不知道飛到了哪裏,昏昏沉沉的就沒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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