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開卡車的女人

早上七點，夏蔥已經站在樓下焦急地等待着卡車司機。

作為一個有準時潔癖的人，夏蔥必須在八點鐘交标地點的大門開啓後的第一時間，把自己的模型放進去。

張珊珊姍姍來遲，其他幾個組員也陸續趕到。公司拉貨的小卡車司機不經催促，也盡快趕來了。一行人風風火火地坐在小卡車後面向S市的洲際酒店進發。

這回斯裏蘭卡某劇院的項目，對方選擇了洲際酒店的大會議室來收集交标作品，進行最後評估。

夏蔥的卡車趕到後，幾個組員合力将大木板箱子擡下來，卸掉箱子，把模型移到場內。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夏蔥看到自己的作品陳列在會議室大廳的燈光下，心情無遺十分舒暢。

交标之後，夏蔥摟着張珊珊從電梯下來，這時的洲際酒店門口，徐徐駛來一輛巨大的集裝箱卡車，身後還跟着一輛大巴。

大巴上走下二十幾人的團隊，他們在洲際酒店門口一字排開，看着工作人員把集裝箱運下車，打開來。

集裝箱內，是數個大的保險箱。

保險箱內，無遺就是本次對方的交标作品模型。

夏蔥等人瞪圓了眼睛看着對方如此嚴陣以待的排場。

那保險箱裏就好像存放着國際間諜電影當中，稍微洩漏一丁點兒就能造成世界毀滅的毒劑或者武器一樣。

“是BJ院”，張珊珊看到了他們二十幾人團隊脖子裏挂着的工作牌，“好大的陣勢啊！唉……看來我們又白忙活了。”

其他組員也紛紛沮喪起來，“這次不是說會比較透明的麽，咱們也是依托大地産，怎麽還是這樣。唉。”

夏蔥招呼大家：“都這麽洩氣做什麽，鹿死誰手不一定呢。等所有作品都到了，咱們看一遍再走。”

張珊珊垂頭喪氣，“我餓了，咱們先去吃個早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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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蔥安撫，“我請，咱們去附近吃早飯去。”

吃完早飯回來，交标的團隊已經來的七七八八，都在樓下或者會客廳裏攀談，但陳列作品的會議室，暫時還沒允許參觀。

夏蔥幾人乘電梯到樓上，張珊珊大叫了一聲，“梁總，寧總？”

夏蔥順勢看過去，還真是梁樨和寧英，他們正在自助飲品區品紅酒，兩人都只抿了一小口，他們身旁還站着這次聘請他們設計的甲方代表。三個人聊得正熱絡。

“你們怎麽也來了，還不放心我們啊。”張珊珊大大咧咧順勢開口，夏蔥等人也跟着走過去。

過了一會兒，郭酌還有其他寧英團隊的成員，從陳列會議室裏搬出一個沒有釘好的箱子，箱子的木板都險要落下來。

“這是什麽？”張珊珊奔過問郭酌，郭酌的臉色卻很不好看，對她的目光也躲躲閃閃。

“一些垃圾，我們是來協助主辦方的，幫他們清理一下。”

組員悄悄在夏蔥身後說，“寧英厲害啊，都能協助主辦方，看來咱們有戲。”

張珊珊瞪了郭酌一眼，退回來，對組員說，“狗屁，協助主辦方的是甲方，跟咱們有什麽關系。咱們只是攀高枝，被人家聘請來做設計的乙方公司，真正能和主辦方談關系，你也太看得起她了。”

張珊珊一眼朝夏蔥瞟去，夏蔥的臉蒼白無血色，但是沒有表情，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麽。

“小蔥……”

“所有作品都應該到齊了吧。”

“嗯，八家來送标的代表都在這裏了，應該陳列廳很快就會開放。”

夏蔥屏息等待着。

張珊珊看着她這突然嚴肅的模樣，忽然有了不詳的預感。

陳列廳一開放，廳外的所有人都蜂擁入內。夏蔥率先奔至，從擁擠的人群中進去，走過所有的八個陳列作品。

沒有她的。

這次投标是“暗标”，暗标的意思就是，所有參與投标的作品，不可以有任何公司标識或logo的露出。所以除了自己能認得出自己的作品，誰也不知道其他分別是哪家的模型。

夏蔥的腦袋嗡嗡作響，她熬了太多天，不知為何，胸腔有些悶得透不過氣。

張珊珊等人也追了上來，目光掃視了一遍，腦袋好像有顆石頭砸下來一樣緊緊抱頭，神情驚慌，“怎麽沒看到咱們的？”

其他組員也是類似的神情，一個男生說，“剛才郭酌他們擡出去的不會是咱們的模型吧？”

所有人都在心裏有了定論。

但眼前的作品仍然是八個，參與投标的公司名稱都在後面的屏幕上滾動播放，裏面依然赫然有“薄霧設計”的字樣。

寧英……甲方……

夏蔥已經知曉了答案，她并不想說出來，但張珊珊已經口無遮攔，“他媽的寧英肯定是把我們的作品給換了！”

其他人想起剛才那個寧英團隊搬箱子的情景，“他們搬箱子的時候，咱們還傻愣着，寧英還說是垃圾，卧槽！”

夏蔥鎮定了一會兒。她在看到那個箱子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

此時她淡定地吩咐組員，“無所謂，不管是哪個團隊的作品，都是我們公司的。先看看這些模型吧。”

張珊珊說，“這些根本沒有咱們的好！”

她的聲音在氣憤中異常放大，陳列廳內的目光紛紛投來。

張珊珊也怒了，“看什麽看，就是沒我們的好！好壞一眼就能看出來。”她越說越來勁，沖到前面去，“你們看這兒，這兩個作品，都是中國風，連設計都差不多，真不知道是誰抄誰的，再說了，這是斯裏蘭卡的地标建築，你建中國風是來搞笑的？你還想占領別國呢！”

張珊珊還要再說，已經被人拉了出去。“好壞是任人評說，怎麽就不讓人說啦！啊！”

最後一聲的時候她已經被拉到了門外，但猶自想要吸引目光。

回頭一看，拉她的卻是郭酌。

“你他媽是人嗎，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張珊珊指着他怒罵。

“我是今早才被通知運模型到這兒，我也一臉懵。剛才寧英在裏面跟主辦方說要換掉模型的時候，我才意識到，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郭酌低着頭，兩只手互相揉搓着。

張珊珊看他垂頭喪氣，這才緩了緩脾氣，“那裏面哪個是寧英的？”

“就你罵的中國風裏面的一個。”

張珊珊瞪大了眼睛，“什麽？那另外一個中國風是誰的？”

“是BJ院的。”

張珊珊聽了這些，腦子有些亂，“BJ院可是大陣仗用集裝箱保險箱運過來的。他們這麽鄭重其事，總不能抄我們這種小公司的吧。”

郭酌點點頭，詭異地看着她。

“你的意思，是寧英抄了BJ院的？”

郭酌緊張地捂住她的嘴，把她帶到一邊去，“甲方透露說這回主辦方看好的是BJ院的中國風作品，于是寧英就動員人脈，兩天前偷偷在BJ院拍了間諜照，然後自己稍微做了一點改動，給了外面的外包商就用這兩天制作了模型和文本，剛才才做好，運過來替換了你們的作品。聽說寧英對主辦方承諾的報價遠低于BJ院，所以只要對方想要這個作品，一定會考慮低報價的那個，寧英就能中标。”他低聲說，“這是早上我們團隊的人告訴我的。說這回咱們的甲方建築公司已經與斯裏蘭卡的主辦方商量好了的。”

張珊珊聽完，愣了好一會兒。一轉頭，夏蔥就在她的身後。

郭酌也一愣，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是不是都被夏蔥聽去了。

夏蔥卻仍然微笑着，“大家都辛苦了，去自助區喝點東西吧。”

幾個人走過去，寧英、梁樨等人已經不在那裏了。很顯然，他們明白夏蔥團隊知道真相後，可能會找他們算賬，他們并不想在大庭廣衆的業內人士面前丢這個人。

坐在自助區的沙發上，幾個人每人端着一小杯紅酒，時不時抿一口。

張珊珊等人看夏蔥的正呆呆地望着地面，隔幾分鐘才喝一點點。

團隊的沮喪和氣憤溢于言表，尤其是在郭酌又把情況同他們說明了一遍後，他們坐在那裏，想罵人，但又礙于公衆場合，只能默默地自己憋悶，自己消化。

時間慢慢流逝，中午的時候，組員終于有人說餓了，于是幾個人起身一起去吃飯。

夏蔥讓他們吃完就先行回公司去。

張珊珊想陪着她，但也被夏蔥趕走。

她還想再品一會兒紅酒。

下午兩點，張珊珊出現在公司，赫然看見那個被寧英說成是垃圾的木箱擺在過道邊上。

真的很像還未被清理掉的大塊垃圾。

打電話給夏蔥，沒人接。張珊珊有些擔心。

寧英正在會議室裏與甲方談笑風生，陪着他們的還有今天西裝革履的梁樨。

寧英的紅唇與一身名牌套裝熠熠生輝。會議室的隔音不好，他們的笑聲時不時傳出來，外面的員工無奈地盯着電腦屏幕，裝作沒聽見。

到了三點，甲方代表才被寧英與梁樨隆重地送出門外，梁樨親自開着奔馳将甲方載走。直到四點他才回來。

公司終于恢複了原樣，梁樨坐回辦公室，寧英也領導團隊做着其他項目。

梁樨卻顯得坐立不安，數次從辦公室出來，走到張珊珊那裏問“夏蔥什麽時候回來。”

下午五點四十五分，前臺小妹已經收拾好了包，準備一到六點就提包走人了。

這時門外響起卡車的聲音，伸腦袋一看，是公司那輛運模型的卡車。

卡車的駕駛室門開了，從上面走下來的人繞過卡車頭，推門入內。

前臺小妹吓了一跳，直到這人走近了才發覺，這是夏蔥。

“夏工……剛才沒認出你，還以為是明星呢……”

夏蔥朝她一笑，在她訝異的目光中穿過走廊，路過員工的工位，徑直向寧英的辦公室走去。

張珊珊聽到輕快的腳步聲，擡頭一看，卻是被驚豔了。

夏蔥不知什麽時候換了衣服，上身着緊身露腰的白色短T恤，下身是大紅色的不規則半裙，在前腿的開衩，将她從大腿至膝蓋的纖瘦飽滿的腿型勾勒出來。腳下踩着三厘米的黑色單鞋，看不出品牌，卻是如此精致。不算高的根，卻将腿長修飾得恰到好處。

被那一抹紅裙吸引的人們，這時才又将目光移上去，看到她精致濃重的妝容，明豔如血的紅唇，腦後是編制的一側麻花辮。

真真以為是明星溢屏而出，并不是紅毯的莊重誇張的造型，而是走在好萊塢大道上輕快走秀的街拍明星。

夏蔥走到寧英辦公室的玻璃門前，輕輕敲了敲後走進去。

寧英的側面與夏蔥的側面隔着辦公桌相對，外面的人看進去，夏蔥今天實在豔若桃李，那寧英一身香奈兒的精致套裝，在她面前也黯然失色。

夏蔥微笑着，沒有坐，只是将兩手撐在她的桌前說，“其實得體的穿着和妝容很容易，難的是保持設計的本心。我看到你很美麗，但你設計的那顆心已經髒了。你眼中的垃圾是我眼中的珍寶，希望你能在日後保住薄霧的名聲。”

說完她沒有給對方回複的機會，或者說，寧英也根本還沒想到好的反駁說辭，就望着夏蔥已經走出了她的玻璃門。

夏蔥又走到梁樨的辦公室，此時的梁樨已經站了起來，目光局促不安。

夏蔥坦然走進去說，“辭職郵件你已經收到了吧。當初集資創立這個事務所，我問我爸爸借了準備攢着買房的十五萬，還給公司買了這輛二手卡車。我用了一年的時間才把錢還給我爸爸。嗯，雖然這點錢在你看來根本不算什麽，但至少現在，我用這十五萬給我和這輛二手卡車贖身，應該是足夠了吧。”

說完，夏蔥轉身開門走出去。

“小蔥……”梁樨追了出來。

“不用送，我有腿有腳，有我的卡車。哦對了，還有我的模型。這模型造價不菲，勞煩老板通融一下送給我，反正也是垃圾嘛。謝謝你們替我将這堆垃圾運回來。”夏蔥笑着招呼張珊珊和組員來幫她搬運那個過道邊上的木箱子。

梁樨依舊跟了過去，看着他們将木箱子擡上卡車。夏蔥坐進小卡車的駕駛室，關上門，搖下車窗來揮揮手，“再見，聯合創始人。”

小卡車發動的聲音很響，夏蔥熟練地踩下油門，轉彎，朝巷子外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