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自揭傷疤
齊映邀請程憬上節目的事情其實并沒有那麽着急,按程序,策劃組的人會走官方途徑,提前一個月和經紀公司接觸,請程憬,自然要找方興和簡思敏,确定了人,他們才會定采訪提綱,做後續工作。
“什麽?齊映想找你上她的節目?”老方差點沒被一口茶嗆到,“那你是怎麽想的。”
“他們會走正常程序,我不想去,你幫我回絕掉吧。”
“你是擔心,上了節目,被翻出那些事?”老方指着自己的辦公桌,程憬知道是什麽事情。
“這些事簡思敏當初是直接從八卦記者手上買的,她未必會知道,我是擔心,她知道了Alprazolam的事情。”
“就算你不說,你以為她自己不會查?”
“不接受采訪,至少她現在應該還沒有想過要查我過去的資料吧。”
“我可以幫你拒絕節目邀請,但是Alprazolam,你應該自己和她談。”老方頓了頓,“其實你完全可以當這件事是你不能上節目的理由,而且可以選擇性的把你送醫洗胃的事情告訴她。那這樣,簡思敏能拿來做文章的事情就少了一件。”
老方的建議程憬覺得是靠譜的,想了一兩天之後還是選擇“選擇性”地說一說過去的事,正好齊映的母親齊文去杭州度假,他二人可以窩在程憬家裏喝個酒說個話。
“現在喝酒真的很輕松,要做以前,還不知道是什麽樣。”
程憬端着高腳杯,無意間一句話,齊映覺得聽起來有點硌得慌。程憬從沒有主動提起以前的事,今天,這是先說什麽嗎?
她靠着他,感受着他的溫暖,“是在我沒經歷的這十年,發生了什麽嗎?”
程憬引着她,讓她安穩坐好,這便要告訴她。
“方興收到你節目的邀請了,我和老方商量了一下,他不太希望我上這個節目。”
“為什麽?”
“因為一些過去的事。”程憬還在揣摩用詞,又不敢耽擱太久,齊映敏銳,未必看不出他的心思,“老方擔心要是被翻出來,容易引發一些意外。”
齊映猜得沒錯,是過去的事,他選擇要說了。
“什麽啊?你那一打的女朋友嗎?”這話,齊映說的玩笑,可玩笑背後掩蓋着才是她最脆弱的擔憂。
“不是。”程憬急于解釋,“是其他的事。”
“哦——”齊映把話音拖得很長,故意裝作不大相信的樣子,“說吧,那是什麽事害你連我的節目都上不了。”
“你有沒有聽說過Alprazolam?”
“有啊,就是之前惠特妮休斯頓因為酗酒加上用Alprazolam結果離世了。”
“對。”程憬坐在齊映身邊,越說越慌張。“嗯,這個藥,我在美國的時候也,也有用過。”
“什麽?”齊映吓着轉身。
“我先告訴你,我有段時間沒吃了,這個你可以放心。”
“究竟是怎麽回事?”
“Alprazolam其實是很早的時候,差不多我剛到美國讀書的時候就開始用的藥。”
齊映靠在柔軟的沙發上,随手拖過一個靠枕,抱在胸前,身體前傾着,把上半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靠枕上。她離程璟有些遠,就像中間相隔了十年跨不過去的銀河,目光死死盯着他,不敢眨眼。
“那個時候,環境的變化真的給人很大的壓力。失眠,在所難免。緊随其後,就是焦慮,易怒。我不希望自己變成那樣,也很積極想要變回原來的樣子,所以跑去看醫生,遵着醫囑開始用Alprazolam。可是好像,阿普唑侖停用之後,好像情況并沒有得到改善。我第一次,因為要演出感覺到緊張,該睡覺的時候開始睡不着,該醒的時候已經醒了。後來,為了能在該休息的時候,順利入眠,我就沒有停過用它、。”
看着他笑着搖頭,看似無奈,卻表現得那樣開心、自然,是他真的無所謂,還是多年不見,他已然學會了如何在自己面前隐藏最真實的情感,齊映不得而知,卻把他的每一次蹙眉,每一次笑看在眼裏,看進心裏,心情卻愈發複雜,變得說不清道不明了。
“就是因為你不想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所以拒絕我的?”
程璟鎮靜搖頭,“如果只是這樣,我一定不會拒絕你,因為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會趁此機會把我塑造一個不懼艱難在外求學的形象。”
“那是為什麽?”
程璟很平靜,拉過齊映的手,慢慢說,“因為我曾經為了阿普唑侖送醫急救過。”
“什麽?”齊映幾乎是一瞬間從沙發上跳起來的,手卻被程璟拉得牢牢的。
“沒事了,都過去了,你坐下來,我說給你聽。”
齊映乖乖坐下,被程璟攥在手心的那只手開始滲出汗。
“你放心,以後,除非自尋死路,否則也再不會犯把它和酒精混用的錯了。”
“說什麽呢?”齊映讨厭他那句“自尋死路”,程憬自然也知道,一笑而過了。
“都是因為我吧。我就那樣,什麽都沒有說清楚,就留下你一個人在那。”
程憬拿了水來,放在她面前,然後慢慢把她的頭放在了腿上。齊映随着他引導着自己,只牢牢抓着他的手,靜靜聽他說。
“不是因為你走了,而是因為找不到你。”他低頭看着齊映的眼睛,哭得眼底泛了紅,說起往昔更是輕聲細語了。
“你走得突然,我想着找你,卻找不到了,電話,短信,都找不到,我發了很多郵件,你也沒有回,我就只能去找老方了,可他也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告訴我。”
“是我,是我換了電話號碼,也是我告訴的曦曦,讓她誰都不能說。”
程憬沒有怪罪她的意思,可齊映卻在心底罵了自己百遍千遍。
“他們不就是這樣的人嗎?說起守口如瓶,我們身邊再也沒有誰,能做得比他們還好。”他顯露無奈,卻不在乎了,“找不到人是最難死心的,可是思念除了把整個人的精力都掏空,就什麽作用都沒有了。”
齊映的眼裏,淚水在打轉,他說的字字句句何嘗不是她十年的心境呢。
“可是那樣終究不行。耶魯的課業很重,室內樂的演出很多,一次兩次沒有休息好,或是其他原因走神了,還可以做鴕鳥,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在乎,卻不能這樣一直下去。我去看了心理醫生,我以為他們會有辦法的。”齊映仰望着,程憬眼裏也有淚,她看得清楚,好想伸手為他拭去,程憬卻不讓。
“我或許是他們遇到過最差的病人了,除了吃藥,我幾乎就沒配合過其他的治療。Alprazolam是真的很好用,我可以好好睡覺了,不會失眠,更不會在夢裏見到你,有一段時間,我以為它是真的有效果。”
“那次的事呢?是怎麽回事。”
齊映問的,自然是他險些出事的那次。
“是因為我才喝酒的嗎?”
“Alprazolam不能常用的。我不得已,必須根據醫生的處方減量,停藥,可是藥量下去,沒多久症狀就上來了。喝到醉,就容易睡了。”
齊映知道自己心裏已經哭的一塌糊塗了,可是不敢出聲,生怕打斷了他。
“後來,我進了樂團,第一個還不是市交,不過也是紐約挺有名的一個交響樂團。那時候,為了盡快站穩腳跟,簡思敏又幫我簽了一個室內樂團。可是好像焦慮症越來越嚴重了。我沒辦法,只能又用上了Alprazolam。”
“你告訴我那次的事情到底有多嚴重。”
“都過去了,你不必這樣。”縱然自己的眼淚早已不争氣的脫框而出,程憬卻伸手,抹去了齊映臉上的淚痕。
“我想知道,你告訴,你怎麽會忘記的。你不可能是做事這麽不小心的人,Alprazolam這些藥不能和酒精一起用,這是所有醫生都會千叮咛萬囑咐的,你怎麽會忘了。”
那事說起來并不光彩,更主要是在齊映面前不好解釋。看着這個已然為自己,懊悔,自責又不安的心上人哭得梨花帶雨,程憬并不想說,卻知道逃不過的,他不想撒謊,就只能選擇說什麽不說什麽了。
“那天确實是喝多酒,半夜睡不着,便一時糊塗,只想着吃藥有用,便吃了。後來就睡着了,再醒來,才知道自己差點中毒了。”
“是思敏嗎?”
她猜到了一些,這部分,他便瞞不下去,只能點頭,“那天本來是一早七點就有工作,我該是六點前就要去她那的。她沒見到我,去家裏找我,才發現我完全睡死過去,就把我送醫院了。你放心,時間短,藥量也不大,算是撿回條命。”
齊映哭得厲害,程憬攔不住,她坐起來,一把抱住自己。他知道,那是得而複失,又失而複得的心境,他曾經也有過,卻從沒有她如此強烈過。如果說淚如雨下,那齊映的淚就是傾盆大雨也無法相比。哭得撕心裂肺,卻全然是在哭自己。程憬拍着她的背,也在暗自垂淚,這些往事娓娓道來,是揭自己的傷疤。如果說開始的時候,他還能保持着迷人的笑,粗略概括着所經歷的事,努力不去回想任何細節。可面對她,當他一點點把事情說出,把心境袒露,才發現自己也仍然有一絲難以承受。當下,他雖還有話沒有說,卻已不敢說了。
許是哭得久了的緣故,齊映伏在程憬肩上,一個勁幹咳起來。
“怎麽了。”程憬松開她,拿起桌上的水,送到她面前,見着齊映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這下算是停了咳嗽聲,人也緩過勁來了。
“不會再這樣了,以後不會再讓你擔心害怕,以前的事,多想也無益。”程憬還是一個勁寬慰她,也是寬慰自己。有些事,過去了,就改變不,能變的,只有看待過去的眼光。
齊映再看眼前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男子,以往只覺得他的樣子愈發成熟,今日,這樣四目相對,才明白了那憂郁深邃的目光後面究竟是什麽。她自然是不駁他的心意,道,“我以為會是咖啡,居然只是杯白水。”
明明臉上還挂着淚,卻撐起笑容只為不讓自己再難過,程憬說不清此刻自己是心疼多一點,還是喜愛多一點,接了杯子,用滿是嫌棄的口吻說,“家裏只有速溶,你還要嗎?”
齊映搖着頭,弄得程憬好是無奈,“那走吧,下樓喝去。”他伸手想去牽她,都已經起了身了,卻看她還是一動不動地坐着,愈發笑得開心了。
“才不去呢。”
“嘿,我說你,還作呢。”說着便去扇她的頭,自然也是虛晃一槍,豈會真的下手。
“你沒聽說嗎,‘小作怡情,大作傷身’。”
這話倒是讓程憬不知應什麽好了。
齊映卻接着說,倒也不鬧了,很平淡地,“這幾天你不在,又出了一大堆的事,我心裏憋悶,想找個人找個地方撒嬌胡鬧,卻也不能如願。”
“那這些年,豈不是受了大委屈了。”
齊映默認。
過了許久,像是想起什麽,齊映小心問着,“你那時,已經和她在一起了麽?”
“那時?”
“就是那次,……在醫院。”
“是那之後。”程憬不知怎麽在她面前提及另一個女人,還是所謂的曾經的戀人,他能想到的,首先要解釋的,不是事情,而是情感,“我……我對她,應該是感動,或者感激吧。”他小心拿捏着措辭,深怕多表達一絲感情,見齊映心平氣和的樣子,真切地看着他,眼神說盡一切渴望,他才敢繼續說故事。
“她是我入學的第二年,一次活動上見到的,那時候才知道她也去了美國,而且竟然還是一個學校。後來我畢業,也不知道她是哪來的邀約,說是有适合我的樂團,帶我面試,又幫我簽了室內樂的演出。那時候,我也沒有選出合适的去處,一切,都是她幫忙挑選比較,再一一洽談的,我也沒有心境去打點,她也就自然而然成我經紀人了。”
“再後來呢。”
“那次,或許真的是生平經歷最難的時候了,沒法下床,工作也都停了,樂團倒還好辦,可是幾個室內樂的演出,就麻煩了。他們一時都不好再去找人,更何況,我這樣開天窗,信譽就成了問題。她一邊幫我打點,一邊還得照顧我,我……”
他實在覺得不好說出口,齊映便替他說,“你們在一起了。”
他點了頭,縱然不想承認,卻無法不承認——這段雖沒有動情,卻在那十年裏唯一真真切切存在過的感情。
“我不該怪她,我該謝她的。”心裏還有說不出的難過,可又是由衷感激她,這句話,齊映說地哀怨深沉,字字發自肺腑。她自然該謝簡思敏的,謝她惦念着他,若非如此,程憬怕是早不知身在何處了,而自己此時此刻便再不能牽着他,抱着他了。
她去親吻他,用這樣的溫熱清楚感知彼此的存在。
她既主動,他便伸手撫着她的臉,托着她的頸,心裏卻想着,“好了,知道這些就好了,知道這些已經讓你這麽難受了,原諒我,其他的話我真的不敢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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