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空州城中有雲,空州山上有仙,又雲,空州山上有狼,如今她見了那仙,現在便就要見一見那狼了嗎?

她手抖的甚狠,兒時常有老人借林中野狼吃人一說恐吓于幼童,為的是吓得他們不敢入山,也就不會出什麽岔子。

此刻聽那狼嚎,兒時所聞的故事通通湧了上來,溪涯登時白了臉,手顫得提着凳子,心裏暗暗期盼遙舟快些回來,也盼她莫要遇上狼群。

遙舟和野狼哪個厲害,她卻還不大算的明白。

她扒在窗口上看着,不遠處的林子之中,似有什麽在走動,動的樹枝葉子都随着搖晃起來,從那枝縫之間,隐隐露出些許油綠光亮。

那光亮不多,卻是對對成雙,在樹叢子裏四下飛顫,似要出來,卻又有幾分猶豫。

溪涯看了片刻,便知不好,那對對的綠光是灰毛畜生的眼睛,他們不下山去,反而入了山頂,在這兩座木屋外邊晃蕩,莫不是知道這裏有人?

她不敢再看,身子僵硬地縮回去,靠着屋壁緩緩坐下去,定定地望着手中小凳,心中已是一片死寂,她好不容易擺脫一個閻王,老天卻又讓她遇到了這些個兇獸,她好不容易才得來那麽溫柔的師父,卻來不及相處幾日便又要命送狼口了。

她向來不喜聽天由命,否則也不會剪了頭發寧做乞丐也不嫁給那張家老爺。

她把凳子護在身側,輕聲輕響的站起,預備着若有狼進來,便先給它一凳子。

等了許久,卻也沒什麽動靜,溪涯咽了口水,慢慢悠悠探起身子,預備要再看一眼。

院中清亮,烏雲已然全部散去,月光撒了一地,沒有她心中所想餓狼游走的樣子,只一長衣男子,頭發冠起,負着手三步兩步地打着轉。

她看那人,那人似有察覺,回頭望她,那眼睛分明泛着綠光!

心頭發顫,身子也發顫,溪涯堪堪端住小凳,想縮回去,可身子卻不聽使喚,動也不肯動上一分。

這是山狼精啊!她竟是遇到了化成人形的妖精!

山狼精卻不知自個把眼前的丫頭吓得膽顫,見她望于自己,趕忙先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又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手上還有模有樣地作着揖,先露出一笑,那滿眼綠光便更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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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妖不知仙人名號,多有冒犯,得罪,得罪,只是不知遙舟大仙可在否?小妖有一事相求,前來叨擾,請仙人多多包涵,包涵。”

山狼精行事有模有樣,話也說的客客氣氣,拱着手連連拜了好幾下,頭也不敢擡。

溪涯心中怕極,此刻卻半分不敢透露,只恐讓這狼精知道自己不是仙人,便惱羞成怒沖上來“啊嗚”一口,她這小身板,可還能活?

她僵着身子,嘴巴哆嗦幾下,才出了聲,故作鎮定地喊道:“師父正在裏屋,只是她已經熟睡,我不敢輕易吵醒,要不你還是先回吧,過幾日再來。”心中卻想:最好永遠別來。

“原來是大仙高徒,小妖冒犯了,惶恐惶恐。”那山狼精聞言戰戰兢兢又跪下磕頭,“擾了遙舟大仙好眠,小妖該死,小妖這就下山去,這就走。”

話音一落,卻是四肢着地,皮囊骨肉一陣翻動,一張和善人臉拉長開來,化為狼相,一身灰袍化為毛發,轉眼變而為狼,不敢有所停留,四爪輕探就要奔下山去。

應付半晌,終得這些狼精下山去了,溪涯半松口氣,心裏放下了諸多戒備,身子也聽起了使喚,略軟上了那麽一軟,手指一顫,那小凳“砰嗵”一聲掉了下去,砸的直響。

山狼精前腳已是邁進山林,聞聲卻頓住,讨好地笑着回頭,咧着一張狼嘴道:“可是仙人出了何事?要不要小妖幫忙?”

它不知自個長得可怖,在清冷月光之下,一露笑顏,更是猶如鬼魄。

溪涯的心中空落一下,斷不敢猶豫,面色不變,擺手道:“無事,稍碰到了下,你快快下山去吧,莫要耽擱。”

“好,好。”那狼回頭,腳步不緩不慢,心中卻暗自猶疑,弄出了這般大的聲響,怎的大仙還睡得這般熟?入了大仙這個境界,夜裏從來都是打坐,入睡已實數難見,這小仙人真是大仙的弟子嗎?自己怎麽往日從沒見過。

思及此,它的步子就定住,又小心翼翼地回了頭。

“還有何事?”見它又停住,溪涯頓覺頭皮發緊。

那狼精卻不回話,目光炯炯,只用鼻子一嗅一嗅,看的溪涯心中湧上些許不安,倉惶道:“若是再不走,我師父醒來,怕是要罰你了。”

狼精這次卻擡了眼,眼中泛起些許冷色,嘴角無笑,開口略帶些争鋒,“小妖修為不高,卻也有些靈通,這屋中感受不到半分遙舟仙君的氣息,怎的你說遙舟仙君在此呢?”

溪涯震然,額頭上有冷汗冒了出來。

那狼眼神不變,擡爪輕踏,緩步而前,“況你身上無仙氣,遙舟仙君的徒兒再不濟也不該是這般,你到底是何人?來這空舟山的山頭、占遙舟仙君的屋子作甚?”

它神色不善,語氣帶刺,溪涯本就怕它,這會兒被它這般質問,更是臉色煞白,心中大失分寸。

狼精許久不見答複,已是斷定她定是上山行竊的凡人小賊,它四爪緊扣地上,略用了力氣,嘴呲了老大,露出滿口利牙。

溪涯被它吓得合了眼,心中一轉卻又不甘這般被那狼精拿捏,便毅然睜眼,蹲身提起小凳,就這兒一蹲的功夫,窗外那狼口中“咕嚕咕嚕”的恐吓聲,卻轉瞬變了樣子,只餘一陣低沉嗚咽。

她趕忙直起身子,向外處看了過去。

窗外盈透,薄紗月光籠在輕衫女子身上,讓她愈發朦胧起來,那瘦削的身影就擋在木屋前頭,一手輕擡,水袖滑下幾分,露出白如皚雪的小臂,清瘦的手指捏着山狼精的耳朵,慢慢悠悠地轉了半圈,疼得狼精嘴中直哼哼,卻委委屈屈跪坐地上,半分不敢動彈。

“你膽子越發大了。”遙舟俯視那狼精,神色甚比這月光還冷,“我說過什麽?讓你別總往我這木屋竄,你可倒好,私闖我院子,吓我徒兒,真真是欠收拾了。”

“遙舟大仙饒命,小妖是有急事禀報于您,見小仙人一人在此,自稱大仙的徒兒,卻沒有半分法力,有些疑惑,卻未想到她真是,是小妖莽撞了。”狼精眼圈都濕了,僵着身子動都不敢動,只望着遙舟嗚嗚咽咽,心裏甚覺怕極。

“師父。”溪涯把自個的眼睛擦了又擦,見遙舟并不是自個幻想,頓時揚起笑容,也顧不得那駭人的狼精還在,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想一把抱住她,卻又心中羞澀不敢動手,只停住步子,糯糯地又叫一句師父。

遙舟松了那灰狼精的耳朵,回身把依舊心有餘悸的徒兒抱在懷裏,心疼極了,指着狼精道:“你看看,你看看,把我徒兒吓成了什麽樣子。”

溪涯的小臉埋在她的肩頭,被她輕柔擡起來,又道:“徒兒,你看,這就是一只野狼精,最是蠢笨,莫怕。”

最是蠢笨的山狼精擡着一張狼臉,又扯開了嘴,露出那頂頂吓人的笑,溪涯只覺自己的膽好像又顫了顫。

遙舟卻似未見她的怕色,只牽着她近了灰狼精,和顏悅色地道:“溪涯,來,摸摸它,它最是聽話,不會咬你。”

摸摸?溪涯望着那狼,龇牙咧嘴的樣子很是可怖,端坐着比自己還高的個頭也讓她心生怯意,她衡量再三,依舊是不敢,就想回頭與遙舟說一句,怎想回過頭去,卻見遙舟臉上已不見笑意,只餘些許思索神色,眼神望于她,卻似在打量。

這樣子前幾日也見了,她讓溪涯自個兒報仇之時,也是這般表情,不催促,卻也不憐惜,溪涯望着她片刻,心中卻瞬然懂了她的用心。

這世上萬事,她敢不敢踏出這第一步,師父只能替她做個引子,餘下的,要看她自個有沒有膽子。

她探出手去,在那狼精頭頂的雜亂灰毛上摸了摸,灰狼便順與她的手,稍顯僵硬地蹭了蹭,它本是狼,何時幹過這般非狼所為的事情,只是,面前這女娃是遙舟大仙的徒兒,這般想着,它頓時也不覺着自己虧了。

溪涯回頭再看,卻見遙舟輕嘆口氣,蹲下望她,眼中似有雜亂情緒,“師父回來晚了,讓你餓着肚子提着心等了這般久,是師父對不住你。”

“不是,師父。”千想萬想卻也想不到遙舟會對她說一句對不住,溪涯急了,連忙搖頭,“是溪涯不好,讓師父半夜下山去為我尋吃的,勞累萬分,溪涯以後不會了。”

說完,她便濕了眼,捏着衣角不知怎麽辦才好,她覺着自己不懂事,也不如其他孩子嘴甜、讨人喜歡,可她只得師父一人,萬不想師父也煩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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