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那小道便是收妖囊之主,困了灼灼的禍首,溪涯本以為他熟睡于客棧,卻不想早已跟了自己出來,頓時一陣後怕,她終是忒弱了些,便連這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道人的蹤跡也未曾發覺。

小道見灼灼不回他話,一旁的兩個道人神色各異,閉口不言,狐妖也只戒備着自個,一臉憤憤之色,只得吸了鼻子,頗誠懇地道:“我捉這桃花妖,并非想用它來煉丹,是真,我見它未害過人命,想着要尋一處人煙稀少的地兒放了它的,正巧這位小友替我做了。”

遙舟對他露了一笑,手指點了點地上破布,為難道:“那你這寶物,被他們毀了去……”

“不打緊,不打緊。”小道連連擺手,望着她略紅了臉,低頭嗫喏:“不過一收妖囊,我再練一個便是了。”

“多謝小友。”遙舟于他拱手,一本正經誇着他,“小友仙心清白,端正不阿,想是以後仙途通暢,定有大作為。”

小道惶恐受了她的話,心中又愧疚于灼灼,對着灼灼道了好幾句不是。

溪涯傻傻望着遙舟,只是此時心中不安,只小步小步挪過去,立在她身後,趁小道狐貍安撫灼灼之時,偷偷拉了遙舟袖子,低聲道一句:“師父,徒兒錯了。”

她自責又愧疚,想着自己總給遙舟惹麻煩,更是憑添煩躁,咬了牙等着遙舟責備,心中只道自己絕不還嘴。

遙舟回頭看她一眼,已是把她心中所想猜的七七八八,只哀嘆自己的小徒兒有時也太懂事了些,這讓自己怎麽舍得罵她?

她牽了溪涯的手,半蹲下,把她拉在懷中,嚴肅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嗯嗯。”溪涯見她還理自個,趕忙點了點頭,緊緊回握了她的手。

遙舟輕嘆口氣,這才擔憂地摟了她上下看着,問:“可受傷了沒?這點點修為就敢學你師父我去偷東西,也忒膽大了。”

檢查了溪涯一圈,見她并沒受什麽傷,遙舟就拉了她,踱步到灼灼面前,只淡淡瞥她一眼,又望望自個眼露關切的小徒兒,長嘆了口氣,“你相見的那人,已經去了,對否?”

“是……”灼灼擡眼看她,面上已是麻木。

遙舟便不言語,掐指算上一下,又嘆了口氣,“麻煩,時辰耽擱太久,那人的魂兒早讓無常勾走了,若是未走,我還能讓你們見上一面,也算是還卻你送了我一秋的桃子。”

“仙君莫要放在心上,不過些桃子罷了。”灼灼面色凄然,苦笑一聲,“是我自個太怯懦了些,害她等我一世,卻沒膽量下了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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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命數難測,許那人這一世與你确是無緣,你也莫要太過悲切,她是大夫,救人積了不少福報,入了輪回而去,另投人家,下一世,定是有善報的。”

“入輪回……”灼灼望着遙舟,眼中怔楞,“我知了,多謝仙君。”

此事算是了卻,那小道別了衆人下山而去,狐貍扶着灼灼回桃林,臨走時戀戀不舍地看了遙舟數眼,那眼神幽怨地讓溪涯在一旁顫了好幾下身子。

遙舟掃了掃她額邊頭發,又敲了她額頭,帶着分嚴肅地道:“傻徒兒,走了,回山上去,這次你若不結金丹,絕不許下山來。”

遙舟此言并非恐吓,她困了溪涯在山中苦修一月,誰人都不許見,溪涯擔憂灼灼,憂色都挂在面上了,遙舟見了,心中頗有幾分女大不中留的空落感,猶自惆悵幾許,到底是憐惜徒兒,一日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了溪涯下山去。

桃花林子裏仍是蓋着厚雪,溪涯入其中,見那狐貍小屋卻是冷冷冰冰,沒了煙火氣,她踏遍林子,都未見灼灼和狐貍。

她心道莫不是這兩妖各自傷心,離了這桃林而去,此刻林中寂靜,似是無人在這處住過一般,溪涯楞楞望着,只覺心中忽起一陣傷悲,難以舒解。

忽地一陣悉嗦聲響,溪涯回頭望了去,卻是一只小小紅狐從雪中爬出來,擡眼見着溪涯,瞬時亮了眼睛,三下兩下跳出來化成人形,帶着哭腔撲将上來,嘴裏哭喪着:“小友,你可來了,你若再不來,我都不知該怎樣為好了!”

它那凄凄楚楚的樣子看的溪涯肝疼,好沒容易把它從身上扒下去,便聽它道:“都怪那個缺德道士,灼灼這次怕是沒命活了。”

溪涯只覺頭大了一圈,急急問道“又怎的了?灼灼又被道人捉了?”

“非哉,是那缺德道士,他不知從哪聽說人死之後會入另一處世界,前幾日上山來找了灼灼,鬧鬧哄哄地要帶着灼灼去那陰司世找那人,灼灼聽都不聽我的勸便跟着他走了,臨走時還把我落在雪地封了好幾日,剛才結了開,嗚嗚嗚,只有死者才能入陰司世,你說這次灼灼豈不是要丢了命嗎?”狐貍哭哭啼啼,痛心疾首,拉了溪涯一副現就要奔喪的架勢。

溪涯甚頭疼,甩了它的手就要走。

狐貍臉上挂着淚,嗚嗚咽咽地道:“小友,你這是要去何處啊?”

溪涯回臉望它,神色冷的吓人,咬牙道:“上山,找師父。”

溪涯回來時,遙舟正一人在書房裏翻着書看,見了她還覺驚奇,只笑意滿面地道:“怎麽今日這麽早回來?我還想着你要與那兩只妖修聊到半夜呢。”

溪涯上山之前還鎮定着,此刻見着了她,心裏卻打起了鼓,口中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了,只暗自咽了口口水,讨笑着道:“我想師父了,才回來的。”

“想我什麽,剛不是才見了我。”遙舟覺着好笑,合了書望着她。

溪涯不答,只琢磨再三,小心開了口,“師父,師父……師父看了這麽時候的書,肩膀可疼?我給您按按可好?”

“好,來吧。”遙舟放了書,舒舒服服的靠在藤椅上,閉了眼睛。

溪涯心中一團亂麻,此刻說是不敢說,只得挽了袖子,上前站在遙舟背後,一雙白淨小手搭在她的肩頭,輕輕按起她的肩膀。

遙舟阖眼半躺,面色柔和極了,碎發搭在一側,似是放松了下來,溪涯悄悄看着,心中也平靜不少,猶自嘆了一口氣,一嘴的話卻更說不出口了。

她不想為了灼灼,讓師父為難,師父此番的平靜,她心中覺着……難得極了。

揉了好一會兒,遙舟的吐息輕了起來,溪涯想着她怕是睡過去了,便悄然松了手,踮着腳尖一步一步向外邊挪出去,還沒到門口,卻聽得遙舟打了個哈欠,輕飄飄的聲音傳了過來,“不準備和我說說那桃花妖的事嗎?”

溪涯怔了一下,回頭看去,只見遙舟躺在藤椅上,半睜着眼睛頗慵懶地看着她,多有幾分調侃。

“師父……你知曉了。”溪涯紅着臉走過去,局促地站着。

遙舟傾身上前,用手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調侃道:“怎可能不知道,傻丫頭。”

溪涯嘆了聲氣,到底自己還是道行太淺,比不了師父通透,她琢磨一下,便将灼灼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她話音落下,遙舟的臉色卻是愈發鄭重,沉默了半晌,道:“此事,我幫不了,人生入凡世,死入陰司,這是天道常理,若是要把死人的魂兒帶回凡世,打破陰陽平衡,會禍亂世間。”

溪涯心中禿嚕一下,追問道:“若是不幫灼灼,只是把它帶回來呢?”

“溪涯。”遙舟平靜望着她,語氣略有無奈,“你覺着……你能勸那桃花妖回來嗎?那桃花妖既然死也要入陰司去,想是已經鐵了心,若是你定要帶她回來,我自可強行擄了她,只是此舉……我實在不願去幹。”

溪涯頹然垂了頭,口中苦澀念道:“如此,如此……”

遙舟伸手拉住她,安撫笑着,“時候不晚……師父想吃你做的白糖糕,可否為師父做些來?”

“好。”溪涯喃喃答道,轉身出了門,留遙舟望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入夜,師徒二人入眠,溪涯躺在外側,卻是大睜着眼睛,怎地也睡不着。

人死入陰司,入輪回,喝下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灼灼想是也怕那人入了輪回便再不記着自個,才這麽匆匆忙忙要去尋那人回來。

爹、娘、大哥、姐姐也入了輪回去嗎?也喝了孟婆湯,忘卻自己這個人,投到別人家去……

她莫名有些惶惶,輕翻了個身,卻聽得遙舟在她身側嘆了口氣,緩緩起了來。

“睡不着?”遙舟望着她,在月光之下,眼睛明亮透澈,“為了那桃花妖?”

溪涯也爬起來,猶豫着點了頭,“我在想灼灼此刻到了何處,是不是已經入了陰司。”

“你覺着師父太絕情了嗎?不肯幫你,”遙舟伸手摸上她的臉,摩挲一下,神色複雜,“與你初見之時,我也沒帶你去陰司見你爹娘一面,沒替你留住他們。”

“師父一點也不絕情。”溪涯猛地撲進她的懷中,摟住她,語氣倔強,“師父是我見過最最溫柔的人,我知師父是怕我有太多牽挂,溪涯都懂。”

遙舟摸着她頭上碎發,眼神柔了下來,輕聲問道:“溪涯,可否告訴師父,你為何這般想幫那桃花妖?”

“為何?”溪涯擡頭,也有幾分茫然,“我只是……只是……覺着人這一世,留了遺憾……不好,也不想灼灼就這般離去。”

她覺着此生最難便是別離,別離了親人,別離了朋友,別離了……師父,她斷斷不敢想。

遙舟垂眸,多有幾分傷悲,“溪涯便是太重情了些,只是太過重情,怕對你以後修行無益……”

“師父……”溪涯呆呆望着她,心疼她臉上悲色,下一瞬卻看見她露出笑顏。

遙舟拉她起身,自己先行穿好衣物。

溪涯有幾分不解,問她:“這是做什麽?師父?”

遙舟回她一笑,燦然如花,“自然是替我的小徒兒了卻這番愁腸,好讓咱們都能安安穩穩睡個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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