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閻王府頗大,籠統算有百十來個院子,溪涯圍着這偏僻處的小院随處看了看,并未見着自己心中所想的閻羅地府十八層地獄、鐵架油鍋嚴刑拷打之景,便坐回遙舟身邊,看着她與那小道解那什麽八卦之盤,土木之陣。
灼灼站在桌旁,不肯坐下,眼睛望着二人,心卻飄得甚遠,終有一刻着急難忍,向門外偷偷瞟了好幾眼。
溪涯瞧見了,面露一笑安慰道:“你莫急,再坐一會兒,有師父在,鬼差定不敢偷懶。”
“你又替你師父我打包票。”遙舟含笑捏她鼻子一下,擡頭看着灼灼,平靜地安撫道:“此刻着急也無用,你們若是無事幹,就去尋個鬼差帶着四下看看也可,此太陰上境之中有千萬凡世入口,供人投胎去的,還有十八層地獄,凡行大惡者都要送去那處魂飛魄散,可想看?”
溪涯連連搖頭,道:“不去,我想陪着師父。”
灼灼也搖頭,她此刻斷沒有心情離開,只焦急等着鬼差把消息帶來,遙舟便不再說什麽,收心給小道解惑,一來二去些許時辰,這太陰上境卻依舊是天明之景,無落日之色。
小道收了褂盤,向遙舟恭恭敬敬道一聲謝,往四下一看,咂砸感慨,“我也算是得了十世大幸,能入這地府一觀,還能得遙舟大仙指點,此生不虧,不虧了。”
“你頗有慧根,時日久了,想是飛升不難。”遙舟也有幾分疲乏,她合眼略休息一下,溪涯起身為她捏肩,攏了她的頭發去,搭在一側。
小道搖頭,“難啊,我師父告與我,這凡世千萬載都未能有修士飛升,我怕也是個沒落的命。”
遙舟略一擡眼,卻未道什麽,只輕拍一下溪涯,讓她停了手。
門外有人敲了敲門檻,走進一個白衣使者,是位膚白俊秀的翩翩少年,他面上帶着客套的笑,對遙舟一拜,躬着身子道:“仙君,無常複命,小仙們查了雲天上境下大大小小數萬凡世近半年的名冊,卻未曾找到林萸姑娘的名字,應是她已投胎凡世,名姓被劃去了。”
溪涯心中一沉,回頭望向灼灼,卻見她垂手望着無常,滿面怔愣,便嘆了口氣,稍稍探手拉住了遙舟。
遙舟向白無常道了句謝,允他走了,默然無語地回頭望着溪涯,淡笑地摸摸她額邊碎發,悄聲用口型對她道,無事,有師父在。
灼灼許久都未能回神,她垂眸半晌,偶有心神一動,看着眼前卻只有遙舟一人端坐在椅上,便失神喚道:“仙君……”
“嗯,我在。”遙舟微微颔首,引她坐在自己身側,溫和道:“傷神這多久,此刻也算是得了結果,雖不盡你願,但是天道輪回,緣不由人,也是沒有法子的,你走這太陰上境一遭,權當是一次磨砺,與我們回去空州山上後,便與那蕪玉狐貍一起,随我徒兒一道修煉吧。”
灼灼垂了眼,嘴角彎起一抹苦笑,嘆道:“多謝仙君苦心,只是……灼灼答應替您看守桃林五百年,灼灼定當做到,至于修煉……”,她紅了眼圈,咬着嘴唇搖了搖頭,“灼灼已……不再有什麽修煉的心了,便這般随意過上一輩子吧,等大限到了,再來陰司等她,和她一處投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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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至于此……”遙舟心中感慨,苦心勸她,“你萬年修為已是不易,就這樣平白抛卻了豈不可惜?情之一字固重,但于那人而言,在輪回中過上幾世,可還能記得你是哪個?”
“她不記得無妨,灼灼記得……便足夠了。”桃花妖笑眼含淚,起身對着遙舟跪下,拜了一拜,“謝仙君和溪涯小友為我跑上這一趟,灼灼萬不會忘了這份恩情。”
遙舟知她心意已定,多勸無益,只是想到自己那重情重義的小徒兒,便頗有幾分憂愁。
此事了卻,四人無甚麽別的大事,便拜別了閻羅府君,跟着無常一起入了陰司世。
“此便是酆都,我們府君說了,仙君若想逛逛,那便在這處多停停也是使得的。”白無常端着笑臉與遙舟一拜,把衆人送到街上,便起身騰雲駕霧走了。
遙舟想着來便來了,讓溪涯多看看也是好的,便領了三人入酆都街市上游玩幾許。
酆都之中多是初入陰司的人魂,和領人魂入世的黑白無常,此陰司世不比太陰上境,也有黃昏夜幕,雨幕初晴,此刻正值落日之時,夕陽金澄的光撒了一城。
酆都之中似是也有燈會廟會,入夜之後家家戶戶都挂起紅燈籠,來來往往的人魂好奇望着此城此景,溪涯牽着遙舟在他們之中行着,對這廟會倒是不怎地感興趣,只望着那些飄忽魂魄,頗覺有趣。
有十幾個鬼差帶着面具在街上行祭祀的舞,遙舟便拉着她躲了過去,回頭吩咐灼灼和道士跟緊,莫要丢了。
行祭祀舞的鬼差乘着一頗大的臺子,臺子上畫着山川海水,兇獸仙器,底下有諸多黑衣鬼差赤着上身擡着,其旁有些許白衣鬼差随行。
遙舟領了她們在最前頭看着,溪涯和小道都未曾見過此景,睜大眼睛看的起興,獨灼灼沒什麽興致,但見他們開心,便不說什麽默默跟着。
那臺子向前行着,路過她們四人時,那數十白衣差使中卻忽有一位停住了步子,隔着臉上的白面面具望着四人呆了住,怔怔看了許久,直到那祭臺走遠了去,才似猛地回了神,趕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溪涯和小道面面相觑,見那鬼差舉動頗怪,卻不發一言就跑了,心有不解,遙舟卻似看出了什麽,一拍手,開懷笑着道:“妙哉妙哉,果真是緣不可參。”說罷忽地推了猶自傷感的灼灼一把,道:“快去追吧,你心心念念的人自己找來了。”
灼灼半是不解地望着她,等想明白她話中意思,眼睛驀地亮了,話都來不及說就跑了出去,追着那白衣鬼差,嘴中喚着:“鬼差莫走,且等等我!你可是叫林萸,空州城山腳下林家獨女林萸?”
那鬼差聞言卻是行得更快了些,但到底不敵灼灼妖修的速度,被她三步兩步拉了住。
灼灼直着雙眸望着她,卻不敢有何逾越的動作,只呆呆望了半晌,便松手激動萬分地道:“小妖灼灼,可否請鬼差大人把面具取下來,讓我看上一眼?”
那鬼差的脾氣頗躁,聞言便低聲粗着嗓子吼道:“你是何方魂魄,竟如此膽大妄為,還不速速松手,放我回去,否則打擾了祭祀,你可擔得起嗎?”
“擔得起!”灼灼死命拉着她,紅了眼圈,“怕這怕那的,我還怎麽找你?我早該下山去尋你的,是我太懦弱了些,阿萸,我知錯了,你可否莫要怪我,取了面具讓我看看?”
鬼差默了聲,稍抽了抽被她攥緊的手,卻未能抽動,躊躇幾下,忽地輕嘆口氣,萬般無奈地道:“我知道了,你松開我……我把面具取了。”
聞到她的聲音,灼灼身子狠狠一顫,乖乖松了手,那鬼差扭捏一下,緩緩取了面具下來,露出一張秀氣幹淨的臉,眼神複雜地望着灼灼,幹巴巴地道:“許久不見……”
灼灼的眼睛濕了一片,幾乎要哭出來,激動不已地回頭望了望遙舟三人,見她們望着自己淡笑,便猛地撲在那女孩身上,緊緊抱住了她,嘴中只來來回回念叨着一句,“你未去投胎,太好了,你未去投胎……”
遙舟望着此情此景,心中感慨,忽想到什麽,便牽了溪涯的手,半是認真地對她道:“徒兒,快捂上眼睛,你太小,看了這個要做噩夢的。”
溪涯頗無奈地望于她,只當她是調侃自己慣了,便小聲回道:“師父言重了,不過是灼灼與摯友重逢,何至于讓我看了便做噩夢。”
遙舟捏了把她的臉,笑着搖頭,感嘆自己的徒兒還是歲數太輕了些,到底還是純善的年紀啊。
她們不好再擾亂這祭祀,且林萸此時身份複雜,擔着地府鬼差之名,不好與她們一處離開,遙舟思慮一下,便領着她們一衆又去了太陰上境,找閻羅府君。
那閻羅王見着遙舟之時,眉頭都揪在了一處,卻不得不陪笑問她:“不知仙君這次又是有何事?”
遙舟笑着拍拍他的肩頭,頗不好意思地道:“不是什麽大事,只是我逛酆都時看着你的這位鬼差覺着頗有緣分,想讓你還她自由身投胎去,地方我都選好了,就投胎在我住的那一處凡世,在空舟山上當個妖修就甚好。”
“仙君!”閻羅王嘴角撇了撇,哭喪了臉,“仙君你莫要為難小仙啊,這一旦當了鬼差就是咱玉帝的差使,小仙怎麽做的了主放她走啊!”
“這有何不能。”遙舟臉上收了笑意,淡然道:“閻羅,我依稀記得你數萬年前去我清雨山居做客時曾打碎了一個杯子,那杯子是雙龍游水的紋飾,好像是王母送給我賀壽……”
“放放放,這就放。”閻羅王再無二話,苦笑着搖頭道:“這麽久遠的事您還提它做什麽,我這就除了她的籍,讓她投胎到那什麽空州山上去,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