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陽城亂

我十三歲時收到了從建康送來的選诏書,是入宮的宣召,丹陽城裏轟動了一片,路家終于響遍整個江南。

聽母親說起我誕生時府裏來過一個白旗術士,那時的江南春寒未退,陰冷潮濕,我的一聲啼哭喚醒了塞上的十裏春桃,一夜過後春風送暖,江水綠波,那術士直說我有鳳儀之相,他日定是母儀天下之尊。父親中年得女又聽聞這一說辭更是欣喜,賞了那個術士不少銀珠子,父親亦是心有所願,我便取名惠南,路家的族譜上有了第一個帶有名字的女子。

女子及笄,當嫁矣。

诏書是士大夫吳子謙親自送來的,兩年及笄之後入宮春選。路家長年經商與丹陽的官場交情不淺,父親同那吳大夫本就熟絡,滿面紅光的從他手中接過诏書,吳子謙走到我跟前将我細細打量一番,我靜靜地站着,直到他同父親去了偏廳。

我的玉林閣獨立于路家的大院之內,玉錦推門迎我,我始終沒有太大的喜悅,入宮,不過是漫長的人生中的下一個順理成章,這樣早已譜寫好的故事有些麻木不仁。

十四歲生辰,吳子謙送來了建康的遷官令,路家從此步上了官途,父親一直都堅信是我帶來的榮譽,自小便是捧在手心的嬌寵。

宴席開幕,女子退避。母親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出門上了馬車,那是去普陀寺的方向,我目送母親的車子很遠,父親來時早已消失在視線裏。

“不和你娘一道去嗎?”

此刻父親滿眼的寵溺讓我感到憐惜,腦海裏是十一歲的記憶裏煙霧袅袅的禪房裏男女糾纏的畫面,這個府邸裏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不可告人,只有父親,每個人都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女兒更想和父親多呆。”

知之不多最好。

十五歲及笄之禮是吳子謙的夫人為我主持的,丹陽城唯一一個有品階的女子,第一次将頭發挽起,母親親手在飛雲髻上插上金玉步搖簪,發間的花钿密布,透過銅鏡我看不見母親臉上一絲的不舍。一身粉绛紗複裙是父親送我的及笄禮物,套上嶄新的飛雲重臺履,一步步出了我的玉林閣。

紅毯直達門外的石階之下,拜別母親,我俯身跪地重重的朝父親磕了三記響頭,禮成,皇家儀仗隊的鑼鼓開始喧天。

路家之女惠南,品貌雙宜,朕心悅之,今冊封淑媛。

即日起程,一南一北。

随行出了清江,我從轎簾口終于看不見了路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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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年元嘉二十二年,春暮。

三日之期便入了西陽城,城裏人煙稀少,沒有絲毫生氣,我朝外面的玉錦打了個照面,她從小機靈立即上前跑去找護衛隊首領。鐵蹄聲停在我耳邊,恭敬地掀開簾子對馬上的人點頭示意。

“末将柳元景見過娘娘。”

他倒是個可靠的人,聽他說來是綠江蠻族趁着北伐失敗國庫空虛之際,起兵動亂,時逢雍州刺史劉道産病逝,蠻族更是猖狂,席卷了西陽城,百姓苦不堪言。

“為今之計,末将還是事先去荊雍營地,再商讨行程。”

荊雍軍,我不是沒有聽過,蠻族肆意動亂鬧得民不聊生,北方流民自發組建的伐蠻軍隊在首領薛安都的帶領下歸順于了朝廷的兵隊,兩軍雙劍合璧,民衆之間便有個荊雍軍的稱號。

荊雍軍營地在西陽城的城郊一處,入營安頓直到入夜了,我只看到了軍中副将朱修之馬不停蹄。玉錦提着一桶熱水進來時天色已經全黑了,透過夜色,篝火之下煙塵四起,帳簾被風煙震起散進絲絲涼氣,我放下手裏的《菩提咒》不自覺的攏上領口,只聽得一旁的玉錦不耐煩的啐了一口,“就沒消停過。”

軍馬回營,主帥歸巢,聽聞過荊雍軍的主帥是位不受寵的王族子弟,能接納南歸的北方流民義兵,胸懷天下不拘小節,定是有一番才幹的。

營地稍稍安定了,我便早早地睡下了。這一夜,副将朱修之以兩隊兵力突擊荊州的青陽山将蠻子控制在了虎口,蠻族趁亂狼狽撤回了雍州,西陽城重獲自由。

離家多有不适,西陽地處偏北,春寒散的比丹陽城要遲的多,我醒來臨近四更天,營地除了守夜的士兵,就是中心的篝火冒着熊熊的光明,伴着木頭炸裂的聲響。營地後面是一片稀疏的雜草地,參差不齊的亂草竟有人的半身高,迎風招展的細柳生得過于狂野,枝條紊亂,立在一棵楊柳之下,此刻我的心裏竟有些安寧。

涼風揮舞的柳枝搖擺得瘋狂,連我的頭發都自由了,向後伏貼,長長的輸了一口氣,我終于發出了這些天以來的一聲自在,終于逃離了路家的陰霾,迎面而來的會是深不見底的宮闱寂寥,心裏的枷鎖又開始生出了枝蔓,蔓延出來……

墨蘭的天空亮出一痕魚肚白,照亮了這片雜草灘的寒意,我竟然已經坐了一更天,疾風略過身後的枯草像是被攪碎的摧殘,起身撫弄好裙擺轉身,另一邊的楊柳下一身冰涼的鐵白盔甲透着隐隐的寒氣,似冬日的淩冽。出于禮節不好打擾,我亦不敢動作過大,擡步還是迎上了對立一個轉身。日光已滲,我看見了那雙眉眼裏的疲憊,更多的卻是糾結……

再看定他早已轉身,我細想也未見過那副模樣,也不多想往回去。

柳元景入夜才從外歸營,蠻族無禮,此時的雍州一定是戒備森嚴,只聽那雜亂無章的鐵蹄便是無計可施,無奈雍州是去建康的必經之路,除了推遲歸期還要借兵開路。思慮一周我決定去同柳元景商榷一番,出簾正撞上他入賬,“柳…”

煙塵滾滾,一身鐵銀铠甲首當其沖,軍馬洶洶湧入。

“末将見過武陵王!”

我委身作禮,他的馬蹄在我腳邊踢踏,仰頭再不見了落寞,只有熊豔的烈火,對上他一身的鐵白,心驚之餘意欲說出心意,此時朱修之快馬揚鞭陣陣煙塵,剛入到營地便見他跳馬跪地,停在武陵王身邊。

蠻族節節敗退,恐怕是有了決戰之心。

“朱副将,你連夜修書一封去武陵郡,叫沈慶之速速帶兵來支援。”

我看見那馬蹄又遠去,轉身看到柳元景的無措,掃了一眼守衛兵,我上前行至柳元景身邊,凝着馬背上堅毅的眸子,“如今戰況緊急,若有必要将軍定要為此戰出心力,請将軍要權衡利弊,大局為重。”

一夜間輾轉難眠,無懼未來的兵刃相接,卻揮不去擦肩而過時的一眸深淵……

翌日午時軍營裏收到了朱将軍的快馬加鞭,武陵郡的支援軍已經過了白馬崗,直奔荊州,官奏也在此時送往了建康城,我心下便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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