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
認識鲛人族的小公主,純屬意外。
段暄今年二十四歲,風華正茂的年紀,俊雅出塵的容貌,一襲白衣壓倒昆侖千重雪,比武較技時藝壓同門群雄拱服,成為掌門眼中最令人欣慰的驕子。
昆侖最後一場冬雪終于融化殆盡的時候,段暄獨自在陽光四溢的午後,拂開一幅雪白的宣紙,運筆作畫。
“段師兄,你在畫什麽?”耳畔忽然傳來一個柔媚的聲音。
掌門之女姝羽從一株初發芽的牡丹花後轉了出來,身上錦衣刺繡精絕,襯托得她莊重中愈增豔麗,盈盈妙目投注在他身上,唇邊笑意流瀉,說不出的光彩照人。
他略一颔首示意:“姝羽師妹,多日未見。”
姝羽笑吟吟地眨了眨眼:“段師兄,我爹爹今日又誇你啦!他對諸位長老說,你是偌大昆侖數百年難逢的人物,将來他若仙去,掌門之位便要傳于你。”
段暄淡然道:“師父過獎了,段某慚愧。”
姝羽的眼中閃過奇怪的神色,茫然地凝視着他:“段師兄,能做昆侖的掌門,是全天下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從此平步青雲、名震江湖,為什麽你看起來并不怎麽歡喜?”
段暄垂首不答,手中毛筆緩緩在宣紙上點了數點,一只孤鴻躍然紙上。
那孤鴻僅描幾筆,卻神采倍現,獨立在一片遼遠的沙洲上,身周花木叢生,蜂圍蝶繞,一派喜慶喧嚷,孤鴻卻是茕茕孑立,超逸脫拔中帶着淡淡的倦怠之意。
姝羽所言不假,第二日,雲鶴子便喚了段暄來到昆侖宮中,吩咐道:“下一任的掌門,需得身懷絕技,藝蓋同門。暄兒,三年前你已在昆侖之巅取得‘剎那芳華’,現在就動身去天涯海角,将滄海之淵中的‘浮生若夢’草取回來吧。”
原來昆侖有奇花,名為“剎那芳華”;滄海亦有異草,喚作“浮生若夢”。一花一草,相隔何止萬裏,但卻自來并稱于世,謂為舉世罕見的奇珍。
二十一歲那年,段暄倚仗絕頂輕功,飄然掠上昆侖之巅,在萬千猛禽的群攻中冒險摘來“剎那芳華”,移植于昆侖宮中,成為宮裏一道奇特的風景。如今雲鶴子又命他去取“浮生若夢”,已不啻于将下一任掌門之位交代得明明白白。
段暄禮貌地辭了師父,便欲下山。
姝羽目光中閃爍着奇異的光彩,提着裙子追上幾步,叫道:“段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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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過身來,凝眉道:“師妹有事麽?”
姝羽咬了咬朱唇,欲言又止,驀地笑道:“師兄,我從來沒去過天涯海角,此番可否與你同去?”
段暄微一沉吟,搖頭道:“師妹,男女有別,你我同行,恐怕會有諸多不便。”
姝羽一怔,面上湧現出濃濃的失望之色,還想再說,但見他神色堅決,毫無商議的空間,只得嘆道:“那師兄一路保重,早日歸來。”
段暄微微一笑:“多謝師妹。”
待到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宮外,姝羽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喃喃道:“你總是這般溫和,卻又這般疏離,叫人難以接近。段師兄,在你的心裏,究竟在想着什麽呢?”
段暄牢記師父的吩咐,一路上晝夜兼程,禦風疾行,不到半月,便來至天涯海角。
那日湛藍的天空一望無垠,天空上漂浮着雪白的雲朵,重重疊疊地延伸開去。
濕潤的海風呼嘯着,溫暖的海水随風波蕩,無數海鷗悠閑地滑翔,海面上時而有飛魚跳躍出沒,在半空中劃過一個美妙的弧線,又倏地沉入海水之中,波濤起伏,五彩游魚成群結隊地順着海流游來游去。
他自幼長于江南,見慣了小橋流水那樣溫軟明淨的景致,十六歲拜入昆侖,久居仙山,從未見過這麽波瀾壯闊的大海,觸目所及,不禁胸懷大暢,一聲清嘯,辨明海眼所處的方位,踏浪疾行,驀地撲入滄海之中。
四周海水登時鋪天蓋地般壓迫而來,壓力奇大,争先恐後地想要将他包裹吞沒。
他默念辟水訣,周身氣息流轉,綿綿不絕,将水汽隔絕在身外,向下急沉,初時海水被陽光照耀,尚頗溫暖,不久之後,便有無數碎冰、寒屑在他眼前、身上飛舞缭繞。
海底碧沉沉的沒有光亮,他凝氣為光,在指尖上點亮了一簇明亮的光芒,照亮數丈方圓,只見海水波蕩,四周冰屑亂舞,撞擊脆響,他調集渾身真氣,氣浪大綻,登時将迎面撞擊的冰塊化為齑粉。
過不多時,他已熟悉水下環境,當即在水下翩翩而游,不斷以氣浪擊碎迎面而來的碎冰,越往海底潛游,便越是寒冷異常,只有為數不多的魚類存活,往來浮沉,仿佛在跳着落寞的舞蹈。
他向下游了許久,忽見前方不遠處彩光炫舞,無數道缤紛絢爛的光輝四溢漫舞,照得森冷黑暗的湖底瑰麗奇幻,炫目已極。
饒是段暄素來喜怒不形于色,見狀也不禁面現驚怔之意,他久處人間,渾不料海底竟有如此壯麗的世界。
前方霞光萬道,瑰奇無倫,赫然有一座海底宮殿昂然屹立,水聲嘩嘩,沖蕩不絕,但那宮殿周圍仿佛籠罩着一層幽幽的光暈,将洶湧的海水隔絕在外。
相傳滄海之淵有鲛人居住,宮宇華美,不遜人世,但他一向以為那不過是故老傳說,此刻親眼見到,心下的震撼難以言表,呆了一瞬,邁步而入。
宮內明珠高懸,一顆顆珠子足有鵝蛋大小,晶瑩透潤,照得四下皆亮。
衆多鲛人往來翕忽,果然如傳聞中一般,人身魚尾,頭發長可及膝,随着鲛人的游動,海藻般飄舞不已。
他不欲驚動他們,仗着神鬼難測的輕功,接連閃身躲過數十個巡邏的鲛人,逶迤來至宮殿深處。
前方人煙寂寥,只聞點滴水聲,清脆宛如鐘鳴,接連不斷。
一座潔白的海石臺上,別無他物,只種着一株長約二尺的碧草,草尖上微微染了一抹胭脂色,弱不可依,搖曳生姿。
他在古書中曾見過對“浮生若夢”草的描繪,見這株碧草長得和書中所述別無二致,悄步上前,正欲伸手摘那株弱不禁風的芳草,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喂,你若一拔,浮生若夢草便死啦!”
他不提防此處竟然有人,猝不及防,回頭望去,眼簾中闖入生平見過的最清澈溫柔的雙眼。
那是一個嬌怯怯的鲛人少女,瞧年紀不過十六七歲,魚尾擺舞,嬌靥欲暈,秋水般的明眸瞬也不瞬地凝望着他,好奇、疑惑、喜悅、羞澀……諸般神色從她眼中一閃而過,雙眸幽藍如滄海。
段暄呆了一呆,好半晌才想起自己應有的風儀,拱手歉然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那少女甜甜一笑,偏過頭打量着他:“你是誰呀?我怎麽從沒見過你?”
段暄見她年紀甚幼,滿臉笑容純真爛漫,對自己這個陌生人毫無防備之心,不禁微微一笑,聲音放得柔和起來:“在下姓段,單名一個‘暄’字,不敢請問姑娘芳名?”
斑駁華豔的珊瑚叢在她身後往來飛舞,絢爛如他幼年曾見過的萬千煙火,莫名地勾起一些曾掩埋在他記憶深處的往事。
那少女就在這樣的煙火中微笑着答道:“我叫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