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十來歲的時候，黎絡經常做一個夢。
夢見自己站在以前她家最早住的那個小區門口，等爸爸媽媽下班回家。那個小區門口的收發室特別破舊，已經沒有固定人員值班，變成了院子裏男孩子的微型活動室。
寫完作業的男孩子在“小小活動室”裏玩到晚上八點，紛紛被大人領回去，然後大門口就只剩下她一個人，還站在那裏，不依不撓不肯離開。
偶爾有認識的叔叔阿姨過來問她，為什麽不回家？
她說在等爸爸媽媽來接她。
叔叔阿姨說，你爸爸媽媽還沒下班呢？
黎絡就搖搖頭。
她不肯自己回家等，因為她覺得只要爸爸媽媽來了，她第一眼就能看見。
但這故事的結尾不是她等到了家人，而是從夢裏醒了過來，往往喘着粗氣過好久才能平複下來。
今天，已經很久沒有做過的夢，黎絡又做到了。
醒來，不是在自己的床上，睜開眼睛也沒看見熟悉的白色天花板，而是高的難以企及的星空，周圍的冷空氣讓她不由蜷縮成一團。
“你終于醒了？”
黎絡以為自己是被夢魇得太深，耳朵聽錯了，坐起來得太猛，頭暈目眩适應了好久，待看清蹲到自己身邊的人，還以為自己是在夢裏沒醒！
這是夢吧？
如果不是夢，何天怎麽會在這裏？
“游宗堯他們呢？”她不想承認自己現在其實非常害怕，盡量保持着聲音穩定，但恐懼還是抑制不住從咬字裏透露，“是你把我弄暈的？”
“我是看你太累了，想讓你休息一下啊，我的……妹妹。”他聲音越是溫柔，就越能讓人皮膚立起一層汗毛，“你放心，我完全是按咱們游總設定好的路線走的，并沒有迷路，就是背着你速度慢了點。但……你的小夥伴們就不好說了，估計原地找你已經找瘋了吧？”
“何天，你是不是心理變态啊？”她記得他小時候至少還是個正常人，但現在和她說話的狀态已完全不一樣，壓抑的語調裏透着不正常的興奮，“上次的事，我都沒跟你計較。你現在怎麽還沒完沒了了？”
“沒跟我計較？”何天嗤笑了聲，“你這叫沒跟我計較？你知道我是托了多少關系才進的公司？花費了多少努力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只不過是和你吵了一架，游宗堯就變着法兒的整我，害得我在公司沒有立足之地，只能以辭職收場？這叫沒跟我計較嗎？”
“……”黎絡并不知道游宗堯做過這些，可無論做了什麽，他用這種方式來讨還，是不是也太無恥？
“你放心吧，我看以游宗堯的頭腦，也不會有什麽事的。”何天蹲太久，腿有些麻了，一屁股坐在黎絡身旁，“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的，就是想讓游宗堯也嘗嘗着急上火的感覺。你如果老實點，好好配合，相信我們這幾天會過得相當不錯……畢竟，我們才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也心疼你的。你說對不對？黎絡妹妹？”
說是不會把她怎麽樣，但人卻惡心地湊了上來，黎絡不耐煩的将其一把推開，“請你離我遠點……！”
“脾氣還這麽倔呢！”何天倒也沒生氣，重新坐好了，但這次終于沒離黎絡那麽近，“你知道小時候我爸我媽怎麽說你嗎？他們說啊，老二家那個閨女，天生一張苦瓜臉，看就是她這臉跟命都晦氣，早早就把娘克死了。”
說她什麽都沒問題，但扯上她媽媽就是不行。如果不是沒有力氣，黎絡肯定會沖過去撕爛何天的嘴。但現在迷藥的勁兒還沒下去，她只得忍着。
她告訴自己盡量不去觸怒他，只要能夠堅持到體力恢複，她就可以想辦法給游宗堯留下點線索，甚至從何天這裏逃跑。
黎絡是出來上廁所被何天拐走的，因此并沒有帶自己的睡袋。
何天狀似慷慨地邀請黎絡和他睡一個睡袋，黎絡當然不可能同意，但是她沒有拒絕他的外套。不是她沒骨氣，實在是比起尊嚴，活命更加要緊。
還好昨天夜裏的雪并沒有再下，而且今年慶滋地區反常得比往年這個時間高出5℃左右，她好歹算是強撐過了這一夜。
但撐過去并不代表身體完全沒有受到損害，事實上第二天早上，何天就發現黎絡發起了高燒。這在森林裏非常危險，如果不能得到及時醫治，說不定威及生命。
黎絡的GPS定位器早就被何天扔掉了，因為他怕她發現被自己脅持後沖動按下那玩意兒。
“這是藥，你吃了。”何天擰開水瓶，把藥一起遞給黎絡。
此時的黎絡嘴唇已經幹燥得起皮，從昨晚醒來，她拒絕飲用何天提供的水源，幾次趁他不注意，勉強吃了些較為幹淨的積雪補充水分。現在他給她藥，她依然拒絕了。誰知道那是什麽藥，萬一吃了又會有什麽結果？她賭不起。
“黎絡，我勸你，想保住小命呢，就乖乖吃藥。否則觀音菩薩也救不了你？”
“游宗堯會來救我。”’她蠕動着嘴唇，意識有些迷迷糊糊，她知道自己的身體，上次在西藏也是一樣，對于新環境總是适應得慢，但最後也許會調整過來……她祈禱游宗堯可以盡早找來。
何天大笑，“你确定？”
黎絡沒有回答她。
“既然對自己這麽有信心，就起來吧。我們今天還得趕路呢，不然游總和你精心選擇的這條近路，可就浪費了。”
黎絡瞪了他一眼，咬着牙扶着身後的樹站了起來。
有些吃力地起身，令她沒忍住，有滴眼淚從眼眶裏滑了出來，拼命咬了咬牙，黎絡把想哭的感覺又忍了回去。
游宗堯早在和章長江交談時，就想到是發生了什麽。
兩天前，有意接近季克铎和章長江的人叫作何天。
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這個人他恨不得将其大卸八塊。他不清楚何天是怎麽知道他們會在這裏，但他确定何天是有意趕來，計劃已久，想必就是等着傷害黎絡……
還好他們進林子沒多久，毫無畏懼的在周邊找了一圈，推測何天應該是帶着黎絡往深處走了。
何天這個人雖然沒頭腦，但應該不會以生命為賭注。他不清楚何天知不知道他們的計劃。不過可想而知，如果黎絡在他身邊，肯定會提醒他順着離江河走才不會遇到危險。但他不确定何天是否會信黎絡，所以他賭不起。他更相信人多力量大，于是當機立斷就摁了自己的定位器。
但可笑的是，之前說會來立即趕來的救援隊，在他們等了近兩個小時以後，都并沒有趕來。
游宗堯已經實在等不下去了，決定往深處去找找看。
季克铎和章長江也想跟他一起，但被他攔住了，游宗堯問他們是否願意放棄比賽，現在出林子去聯系主辦方的人趕過來？
黎絡不見了，兩個人早就沒有了游戲的心情。而且他們因為何天的事情愧疚得很，當即點頭同意。
于是章長江和季克铎出林子找人來救助，游宗堯一個人繼續往深處尋找何天和黎絡的蹤跡。
黎絡早晨只吃了兩個特別小的面包，不是她賭氣不吃，而是何天怕她有力氣反抗，不肯給她更多的吃的，怕她體力完全恢複後會逃跑。
所以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黎絡就不行了，跪坐在地上，頭栽到地上再也起不來了。
何天走過來拿腳踢了她腰兩下，“怎麽了？看樣子，你是不是等不到游總來救你了？”
這一天，又是晴好的一天。
可……陽光穿過林子，照射在身上，并不能帶來更多的溫暖。
事實上，因為發燒的原因，黎絡覺得更加冷。她只感到手指和腳趾都好像分不出是一個個的，機械走了這段時間，知覺都好像不存在了。而之前那些相信能等到游宗堯來救自己的信心也在……一點點潰散……
她真後悔當初會拉着他來這裏。
如果自己就這麽在這了結了，倒也沒什麽。反正媽媽在天堂等她，爸爸還有自己的幸福家庭。但是他不一樣，他有關心他的姐姐一家在等着他，而且他那麽聰明，事業還在上升期，就算沒有自己，肯定還會有很多其他不錯的女孩喜歡他，他萬一因為自己出了事，那她就算死了，也不會安心。
何天摸了摸她的額頭，似乎比早晨更燙了點，“你不肯吃藥，我看你也撐不了多久了。要不……你在臨死前，成全我一下？”
黎絡知道他是什麽龌龊意思，咬着嘴唇瞪着他，真不明白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惡心的人，“何天，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那可沒準，我看咱兩情況比起來，也是你先死。你如果失蹤了，這邊沒有監控，到時候我把你往林子深處一扔，狗熊叼走你的屍體，而大雪會掩蓋一切痕跡，誰又知道你是因為我受害的？”何天笑笑地捏着她的下巴，聲音裏有掩藏不住的得意，“黎絡，你畢竟是我妹妹。要不是你逼我，游宗堯逼我，何至于此？不過你別說，你這樣病病弱弱的，我覺得還挺勾人的。來，先讓哥哥親一下。”
心情不好了，可以調節，鼓勵自己堅持；深愛的人鮮克有終，她想也沒關系，一個人生活也不錯；工作遇到瓶頸了，她想辭職吧，職場不打算往上爬，經營一下自己的小事業也好。
這麽長時間以來，她堅強也堅強了，選擇也選擇了，可是生活還是愛跟她開玩笑。
所謂，人生處處有驚喜。
她以為是在一連串倒黴後，終于遇到了游宗堯，可沒想到卻是再遇上何天這個bug。
這才是上天給她的驚喜嗎？
算了吧，黎絡，她想。
如果實在撐不住就算了吧。
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你已經做的，夠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