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chapter30
顧明善回到醫院的時候,葉靜姝仍躺在病床上,只不過這次不是昏迷,只是沉睡。
謝若說她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經歷了幾番折騰,難免會精力不足,等休息夠了自然就會醒過來。
謝若還說,只要不出什麽意外,以後只需安心靜養便能好起來。
幾句話終于讓衆人都安了心,病房裏也一掃兩日的沉悶,氣氛變得輕松起來。
計安讓張嫂和阿梅回家收拾幾件葉靜姝的衣物,這一次在醫院住的時間怕是不能短了,她們來的時候匆忙,什麽都沒準備。
張嫂說她會順帶着做一些葉靜姝能吃的粥和湯水之類的,醫院裏雖然也有飯菜,但是總是不及自己準備的放心。
張嫂領着阿梅和小劉先走了,計安則抽時間給秘書處打了個電話,調整了一下今天的工作安排,照現在的情況來看,顧明善是不可能安心回去上班了。
計安回到病房的時候,葉靜姝還沒有醒,顧明善坐在沙發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從事發到現在,他一刻也沒有休息,此刻只怕已是身心俱疲了。
計安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然後便立在一旁,他知道顧明善沒有休息的打算,也知道他有事要問自己。
果然,顧明善沉默了一會兒,便開口問道:“林雅芳的事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昨天晚上。”
“為什麽沒有告訴我?”
計安沒有回答。
顧明善揉了揉眉心,視線落在了病床上,語氣有些責備。“你認為你能替我做決定嗎?”
“計安不敢。”計安低着頭,其實他大可為自己辯解幾句,卻從頭到尾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顧明善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說了一句,“計安,你若是不能知我心意,那就不必待在我的身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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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靜姝仿佛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年少時期。
在那個沐浴着清晨暖陽的老房子裏,父親坐在廊下的椅子上看着書,母親則在院子裏晾着洗好的衣物。他們不時的說上幾句話,話題中好像還提到了她,然後又不約而同的轉過頭,臉上挂着淡淡的微笑,然後一起對她招了招手。
這是葉靜姝年少記憶力最美好的畫面,父母寵愛,無憂無慮,日子仿佛一直都是暖洋洋的,就連偶爾吹過來的風都帶着甜絲絲的味道。
她忍不住伏在母親的膝上,聽着母親絮絮叨叨的說着話,想着若是就這樣永遠的睡過去也挺好的。
然而心底卻不知為何總有一種莫名的牽絆,它摸不着,抓不住,卻牽着她的心起起落落,老是不得安寧。
葉靜姝醒來時房間裏陽光正盛,醫院裏的白色窗簾遮擋住了明亮的光線,只留下了一絲絲的暖意,這樣的場景倒是和夢裏的有些相似。
與意識一同蘇醒的還有疼痛,葉靜姝一瞬間覺得自己的身子仿佛被拆開了重組過一般,沒有一處不難受的,她下意識的就要擡手去摸,卻被另一雙有力的手給按住了。
“別亂動,當心碰着傷口。”熟悉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葉靜姝轉頭,發現顧明善就坐在自己身旁。
他的眉眼略帶着倦意卻很溫柔,深邃的眼睛一直注視着她,葉靜姝恍惚想起了夢中的那縷牽絆,逃不開又掙不掉的原來一直都在這裏。
顧明善見葉靜姝一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也不說話,不免有些擔心。旁邊的阿梅見葉靜姝醒過來了,高興壞了,也顧不得顧明善在身邊,趴在床邊就哭了起來。
“小姐,你可吓壞我了,你要再這樣,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看着阿梅又哭又笑的,張嫂也難得沒有責備她,只是遞了一杯溫水給顧明善。
顧明善接了過來,拿起湯匙一勺一勺的喂給葉靜姝喝。他動作輕柔,小心翼翼的,被人伺候慣了的人如今伺候起別人來,竟然也沒有覺得有絲毫的不便。
葉靜姝仿佛也是真的渴了,一杯水就這樣慢慢的喝了下去,顧明善最後用拇指蹭了一下她的嘴角,問道:“餓不餓?醫生說你現在可以吃一點清淡的食物,張嫂從家裏煮了些粥過來,你要不要吃一點?”
阿梅趕緊抹了一下眼淚,接道:“對啊,小姐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東西了,我這就去準備。”
說完便急匆匆的跑去了隔壁的休息室,然後就聽見一陣叮呤當啷的聲音響起。
“你輕點。”張嫂無奈,于是也只能跟了過去。
葉靜姝的視線随着兩人慢慢移動,只是仍沒有焦距。顧明善握着她的手,輕聲問道:“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有的話一定要說出來,讓醫生給你檢查,你剛做完手術,傷口肯定還要疼一陣的,但是記住,一定不要用手去碰。”
葉靜姝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的話,仍是沒有反應,但過了一會兒,她卻轉過了頭看向了他,嘴唇微動,有些艱難的開了口,“黃文軒呢?”
顧明善明顯愣了一下,沒想到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怎麽想到問起他來了?”聲音依舊不失溫柔。
“他救了我。”葉靜姝神色淡淡,眼神卻有了一絲的波動。
轟然巨物一瞬間就倒了下來,她根本就沒有時間思考,眼看着就要被砸在下面,緊要關頭卻不知被什麽人狠狠的推了一下,踉跄着倒地。回頭再看時只見粗重的鐵架子重重的壓在一個人的身上,那人每每出現在她的噩夢之中,擾的她不得安寧,甚至前些日子還惡狠狠的威脅過她,然而此刻卻為了救她不顧自己的性命。她一下子就慌了神,徒手想去拉他,卻沒看見另一波的重物已然落下。
顧明善沒有回應,她便艱難的将手從他的手中抽了出來,然後又費力的拉住了他的衣袖,哀求道:“你幫我問一下好不好?他跟我一起受傷,一定也在這家醫院,我想知道他怎麽樣了。”
顧明善看着她揪着自己衣服的手,兩人明明離得這般近,中間卻仿佛突然像隔了千山萬水一般的遙遠。
張嫂和阿梅這時端着粥走了過來,本來高高興興的,卻也似乎感受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一時也不敢說話。
沉默了許久,顧明善将她的手拿了下來,小心的放進了被子裏,然後俯身撫了撫她額前的頭發,說道:“你放心,我會幫你問清楚的。”
中央醫院的某間普通的單人病房裏,一個護士将藥液挂到輸液架上,調整了一下速度,然後便收拾了東西往外走。
出了病房,跟站在走廊上的謝若和顧明善打了聲招呼,謝若對她點了下頭,示意她先走。
等到護士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謝若才回頭問顧明善:“你不是應該陪着葉靜姝嗎?怎麽想起來看黃文軒了?”
顧明善沉默了一會兒,回道:“她說黃文軒救了她。”
“什麽?”謝若明顯驚了一下,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然後就忍不住啧啧稱奇道:“這還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啊,看來這黃文軒也不是什麽色中餓鬼,反而是個情種啊!”
謝若一時有些忘乎所以,他這人一向玩鬧慣了,多大的事也不過心,直到顧明善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他才收斂了神色,正經起來。
“不過說真的,這當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人家。”謝若小心的瞧了瞧顧明善,見他沒什麽反應才又繼續說道:“你當時是存着心要管教葉靜姝,這黃文軒雖然有錯,但說到底也是一條池魚罷了。你最後依舊是美人在懷,可他反倒因為得罪了你,仕途受阻不說,最後還被張家趕了出來,所以要說他不恨你們,那也是不可能的。”
顧明善仍舊沒什麽表情,只淡淡的回了一句,“你是醫生當久了,同情心泛濫吧?”
謝若笑了一下,沒有在意他的嘲諷。“醫生當久了,同情心只會麻木,哪裏來的泛濫。”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跟你說這些,不是在可憐黃文軒,而是想告訴你,他從來就不是你跟葉靜姝之間問題的關鍵,你們若一直拿他做借口,那問題可就永遠都解決不了了。”
顧明善雖然臉色陰沉,但顯然也是聽了進去的,謝若心底禁不住就升起了一股小雀躍,畢竟能開解到顧明善的機會也不是很多啊。
于是興奮之餘又忍不住作死,“對了,這黃文軒在這裏住了幾天,醫藥費就已經是一個大窟窿了,既然人家都幫你救了人了,不如你就趁此機會跟他了結清楚了吧?你把他的費用給結了,從此兩不相欠,如何?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啊,下午我就去找計安拿錢去……”
謝若走了之後顧明善在走廊上獨自待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病房裏,黃文軒早已拔掉了輸藥管,正費力的将自己的兩條腿往床下挪。他似乎已經這樣做了很久了,滿頭的汗也不知是因為累的還是因為牽到傷口疼的。
猛然見到走進來的顧明善,黃文軒愣了一下,随後眼神就變得兇狠起來。“你來做什麽!”
顧明善倒是顯得很平靜,他沒有走向病床,只踱步到了對面,倚在了窗戶旁,然後抱着雙臂看向了他。“何必這麽激動,你應該能料到我會來找你的。”
黃文軒冷哼一聲,“你顧四少是何等身份,我又是何等身份,如何能料到你會來找我?”
“你跟葉靜姝扯上關系,我自然會來找你。”
黃文軒面色一變,眼神突然暗了下來,他沉聲道:“她讓你來找我的?”
顧明善并沒有準備回答,過了片刻,他突然問了一句,“為何要救她?”
黃文軒一瞬間的神情仿佛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老虎,他顯得異常暴怒,口氣更是惡狠狠的。“她答應給我錢,如果她死了,我找誰拿錢去!”
顧明善冷眼看着他,對他的憤怒視而不見。“你若想要錢,找我豈不是更快一些。”
“找你?”黃文軒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回道:“顧四少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可都是拜你所賜,我是有多愚蠢才會去找你!”
他仿佛真的恨極了顧明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仗着顧四少的身份對我趕盡殺絕,我費了多大的努力才爬到那個位置,你一句話就将我的希望全部打破!你不過就是出身比我高貴罷了,沒了那層身份,你顧明善又算得了什麽,憑什麽能如此對我!”
顧明善嘴角微微動了一下,眼中似有些不屑。
“你好像覺得自己很無辜。”他不緊不慢的說道:“可你若真的無辜,又怎會被張家掃地出門?”
“你!”黃文軒氣極,卻一時說不出反駁的話來。
顧明善卻沒管他,反而自顧自的繼續說着,“你曾經舍棄了一些東西,由此來換取了你想要的地位與權力,可當你得到這些的時候,你又開始貪戀那些你舍棄的東西了,甚至觊觎那些本就不屬于你的人,這就是你失敗的根本原因。”
這一字一句仿佛一把把尖刀,生生剜開了黃文軒脆弱的心髒,将他小心隐藏的那些醜陋和陰暗全部暴露了出來。
“但你在名利場摸爬滾打這麽久,理應知曉,有些事情,一旦做了選擇,就沒有反悔的餘地了。”
黃文軒緊緊地攥着拳頭,眼睛仿佛要迸出火來。
“這世上,沒有什麽人是清白的,這點你應該比我清楚。”
顧明善直起了身,眼中盡是冷漠。“看在你救了她的份上,我保你下半生衣食無憂,但前提是你得離開南京,永遠不能出現在她的面前。”
顧明善說完這些便準備往外走,但就在手碰到門把手的時候,一直沉默的黃文軒卻突然開了口。
“你說我觊觎不屬于我的人,那葉靜姝真的屬于你嗎?”
顧明善沒有回頭,問道:“你什麽意思?”
黃文軒突然笑了,笑容中帶着顯而易見的惡毒。“葉靜姝為什麽會獨自去中央銀行見我,她寧願受我的威脅也不願意找你幫忙,你真的得到她了嗎?”
顧明善身子僵直,握着門把的手不自覺的用力。
然而他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打開了門,一言不發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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