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原來最開始就哭紅了眼的少年名叫小安,他也不知道自己姓什麽。

自打有記憶起,他就被賣過來賣過去。

也幸好他當時年紀小,才沒被直接賣進勾欄院。

可就算沒被賣進去,像現在這樣嫁給一個不知道疼媳婦兒的大漢當妾室,命運也着實不好。

不管怎麽說,都是如今這裏的社會現狀造成的。

小安這孩子缺心眼兒,在別人都對秦慕文有一層淡淡防備的時候,他偶爾洗米做飯路過秦慕文家門前,還會探過頭打個招呼。

他今天一直哭,也是因為擔心秦慕文難産,一屍兩命。

又豈是秦慕文的相公居然還在外面喝酒,根本就不在乎他這個妻子。

小安在為秦慕文不值。

不過話又說話來,在這個社會現狀下,他自己命運也何其凄慘,如果再過幾年他還沒有孩子,指不定會被李家趕出去,那時候就真的沒有他一個落腳之地了。

就算小安以後有了孩子,哥兒生孩子這道鬼門關還是得他去一個人過。

沒人幫得了她。

這都是看命。

哭到最後,小安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了秦慕文難過,還是為了自己以後的現狀難過。

但誰都沒想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黎錦居然回來了。

而且,他還帶回了香噴噴的雞蛋。

要知道就算小安嫁給李家當妾室,他一般吃的也就是稀粥和鹹菜。

黎錦想,自己上輩子那會兒的六七十年代,農村的家家戶戶也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肉。更別提在物資更加匮乏的古代,一般的莊家漢子吃的就是烙餅、稀粥、腌菜。

整個村子裏,也只有李大牛和村長家裏能稍微富裕一點。

其他的家庭,一般就算養了雞鴨,也絕對沒有宰了雞鴨吃肉的慣例。

他們還指望着雞鴨下蛋了,留給一大家子裏幹活最多的人吃呢。

這樣也算公平,誰耕多,誰就能多吃一個蛋。

有的人家三世同堂,爺爺奶奶輩兒算是最大的家長,他們沒死,家裏自然就不能分家。

所以一屋子青壯年就在一起生活着,這時候,青壯年才是主要的勞動力。

雞蛋這種金貴的玩意兒,完好的雞蛋會讓家裏的婦人趁着趕集拿到鎮上賣掉。

破了殼的,就炖了給耕田最多的人吃。

有的時候青壯年舍不得吃,自己偷偷留下來,等到晚上回房,留給自家孩兒補身子。

所以說,一屋子的哥兒,恐怕已經好久沒吃過雞蛋了。

他們做夢都沒想過,黎錦居然給他們做了雞蛋餅,而且還撒了蔥花,這簡直太好吃了。

有個年紀稍微大一點,但是看起來更加瘦的哥兒眼中閃過羨慕。

“阿文,你這命真好,生孩子你家相公還給你炖雞蛋羹,煮雞湯,雞湯裏有肉啊。”

有肉,就代表殺了雞。

村裏人只有逢年過節才會殺雞,慶祝一下。

要麽就是大戶會在生了兒子的時候殺雞……

總之,沒有人家會在夫郎或者妻子生産的時候直接殺雞炖湯的。

秦慕文這會兒不知道怎麽回應,他完全不知道黎錦為什麽突然要對他這麽好。

他雖然名義上是黎錦的夫郎,但黎錦那人根本就不把他當人看啊……

秦慕文其實也很瘦,而且他比其他的哥兒要高那麽一點,腿細、胳膊也細,所以這會兒凸顯出來他的肚子尤其的大。

床下的棉褥都被撤掉了,拼接起來的木板床上只留下一層洗的幹淨的粗布床單。

那是因為擔心秦慕文生産弄髒了被褥,棉花沾了血後拆洗麻煩,所以他這會兒就等于一只坐在冷硬的木板床上。

秦慕文已經這麽坐了一上午,肚子來來回回抽痛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這孩子就是還沒有出來的意思。

小安看着秦慕文逐漸哀傷起來的面容,趕緊端起雞湯,說:“別怕,孩子肯定會出來的,你和孩子都會平平安安的。

剛剛那個雞蛋羹是不是沒吃飽,再吃點東西,就有力氣了。”

這個年代,村子裏的産婦還沒有說對油膩東西泛嘔得說法。

畢竟誰在懷孕期間能見到幾塊肉呢。

但黎錦刻意把那一層油湯連帶着浮沫撇掉了,現在只剩下雞湯鮮嫩的味道。

餅子被雞湯泡的松軟,入口後蔥花的香氣在味蕾邊炸裂,秦慕文又連吃了幾口餅子。

事物的香氣漸漸掩蓋了屋裏沉悶的氣息。

如果說之前每個人都覺得秦慕文會死的話,那現在這個想法就完全調轉過來了。

生個孩子,黎錦都那麽重視,就算是閻王爺來了,也有黎錦在外面攔着呢。

秦慕文和孩子,肯定都會好好的。

黎錦這邊則飛快的又把自己沖了一遍,這次他沒洗頭,所以洗的很快。

黎錦原本連外面沾上塵土的外衣都不想穿,直接穿着中衣。

但一想到屋裏還有三個哥兒,他還是把外衣穿上了,畢竟這可是個男子都可以生孩子的世界啊……他只穿着中衣出門,恐怕會對那幾個少年閨譽有所損害。

想到這裏,黎錦又不禁暗罵一句,這個奇葩的世界啊。

距離黎錦再次洗完澡沒多久,他突然聽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叫聲。

黎錦心猛地一揪。

雖說他作為醫生見過無數人生産,也有很多人順産産不下來轉去了剖腹産。

就算開刀,看到鮮血淋漓的腹腔,黎錦的內心一般也都是平淡的。

因為,見怪不怪了。

甚至可以在術後平靜的跟麻醉師和護士長讨論這次手術的過程,然後再提出改進意見。

但這次不一樣,黎錦的心猛烈的跳着。

他眼前驀然浮現少年那瘦弱又慘白的面容,黎錦想,他好像還看到那少年眉梢一點朱砂痣……

黎錦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同情心作祟還是怎麽着,總之,他是真的牽挂那個少年。

畢竟黎錦不傻,他從最開始坐牛車遇到的那個人,再到村子裏其他人的态度,黎錦不難猜出,這個原主肯定沒做過好事。

要不然大家也不會這麽嫌棄他。

村子裏的人都嫌棄一個人了,足以證明這人人品真的不咋地。

黎錦想,生産的那個少年也真是遭罪,居然嫁給了原主這樣的人。

屋子裏傳出來的聲音越來越撕心裂肺。

黎錦像個普通的丈夫一樣,站在院子裏不斷地踱步。

很多次黎錦都想推開門直接進去,但又擔心自己打斷那少年生産的過程。

他只能不做打擾,在門外靜靜的等待。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屋裏的慘叫聲漸漸微弱下來,黎錦想,這肯定是喊叫沒有配合着呼氣吸氣,沒力氣了。

他覺得此刻真的不能再等了,一定得自己進去。

就在這時,房門倏然被推開。

小安哭着跑出來:“黎錦,阿文不行了,你快去多跟他說最後幾句話吧……”

其他兩個哥兒也擔心少年死在床上,他們不想跟死人呆在同一個屋子。

于是一個個都出去了。

黎錦把小安也留在外面,自己一個人進去,插上門闩。

看起來就破舊的木板床上躺了一個生死不知的少年,黎錦這時候沒時間大量少年的長相,他飛快地脫下外套,僅着中衣,避免沾上塵土。

但黎錦知道少年沒死,他只是現在沒力氣了,身上罩着一層薄薄的床單,床單下胸腔還在不斷起伏。

黎錦走到床邊,他皺了皺眉,這床怎麽這麽硬?

他看到另一邊的矮櫃上堆着被子,于是拿起來鋪在床上的另一邊,再把少年抱起來,放在被子上。

動作間,少年意識逐漸回爐,他看到黎錦,眼神像死灰一樣沉寂。

“我是不是要死了?”

黎錦坐在床邊,讓他枕在自己腿上,替他梳理鬓邊被汗水打濕的發絲,說:“不會的,有我在,你不會死。”

這是大實話。

他雖然沒接觸過秦慕文,但這樣的案例他遇到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他能保證,這個叫阿文的少年不會死。

秦慕文擡眸看着黎錦,雙眸含淚,他實在不明白,這個男人為什麽可以變得這麽快。

之前還對他動不動就是一頓打,說讓自己早點去死,他就可以娶續弦。

結果現在卻告訴他,肯定不會死。

黎錦也悄悄地打量着秦慕文,他感覺自己真是造孽啊。

秦慕文這面相看起來太青澀了,肯定沒有十八歲……

這要是放在現代,這樣的少年指不定在籃球場上風靡,亦或者沉迷王者峽谷。

可在這個年代,這樣的少年正大着肚子,躺在床上,問他:“我是不是要死了。”

語氣平淡,甚至看不出對這世界還有多少留戀。

但黎錦知道,他一定很想活着,要不然也不會堅持到現在。

至于,現在這位少年為什麽如此平靜,大概……是接受了現實吧。

說實在的,這種情況放在一般人身上,指不定早就恨死他了,但少年卻帶着一種逆來順受的服從和平淡。

黎錦很是心疼,為他理好了發絲,又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

說:“你現在先別急,生孩子這件事急不得,一會兒你就拉着我的手,我讓你用力你就用力,掐我也沒事,這樣能讓你剛好的使勁兒。”

黎錦語調中再也沒有之前的吊兒郎當,反而帶着一種特殊的,能安撫人的魔力。

秦慕文雙手都抱着黎錦的一只手,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的雙手冰涼,但黎錦的手卻很暖和,秦慕文不小心恰到他手心的一個水泡。

秦慕文想起,小安說剛剛黎錦擔心雞蛋羹會冷,就用雙手一直暖着那個碗,把手都燙出了水泡。

水泡破了,黎錦自然是疼的。

但他看着少年那雙眼睛,只是對他一笑,說:“我沒事,別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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