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黎錦進去的時候,秦慕文懷裏抱着孩子,臉色慘白,比他剛剛生孩子的時候還要蒼白。

嘴唇沒有一絲血色。

可就算是這樣,他依然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

盡量十分輕柔地撫摸小孩子地背部。

秦慕文的動作雖然生疏,卻夾雜着滿滿的自己對孩子的喜歡。

黎錦笑道:“這孩子果然認爹,被阿爹一抱,立馬就不哭了。”

說話的時候,他手上動作也沒停,準備鋪床。

這個時代棉被裏面的棉花是真的實在,黎錦先收拾出一條褥子,鋪在床空的那半邊。

他覺得這個厚度剛好合适,睡上去不硬不軟。

床如果太硬,會硌得人不舒服。

但如果太軟的話,又對腰椎不好。

黎錦用手掂量着這褥子的厚度,感覺鋪一床褥子就足夠了。

不過這時候的棉花褥子比不上後市的席夢思軟床,黎錦從李大牛家裏借來了兩床新縫制好的褥子,就算都鋪上去,也不會太過柔軟,不至于損害腰椎。

黎錦問道:“你喜歡軟一段的床,還是硬一點的?”

秦慕文呆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黎錦居然在跟他說話。

“我、我嗎?”

少年聲音青澀而單薄,這會兒又因為剛剛生了孩子,嗓音中多出些許柔軟。

并不似女子那樣的婉轉清脆,但卻平白給人一種細水長流、歲月靜好的感覺。

黎錦其實不經常笑,前世他身處醫院這樣的大環境中,生離死別已是常事。

看到有人去世,醫生們固然也很悲痛,但他們卻還要從手術和病人死去的各項身體數據中總結其死因,然後把這些數據積少成多,最後推動整個醫學的進步。

醫生們開例會做統計的時候,肯定不會面帶笑容,畢竟這都是死亡的病例。

但哭着做總結也未免顯地太過傻。

所以,大家早就練就了板着臉,一本正經做報告的技能。

再加上黎錦在産科當大夫,他更是不可能對着産婦笑容滿面。

所以,黎錦已經想不起來他上一次笑是什麽時候了。

但現如今,看着少年笨拙卻又輕柔的抱着孩子,他面上不自覺地就帶上了笑容。

他笑着揉揉少年的腦袋:“當然,不是問你,難道還是問孩子?”

秦慕文身邊剛鋪好的杯子帶着一股太陽的味道,給人感覺就十分的清爽。

他乖巧的說:“這樣就足夠了。”

黎錦也沒有再問,反正還有多一床褥子,到時候少年覺得不舒服,可以再加。

于是他把幹淨的床單鋪上去,然後像拔蘿蔔一樣,把小孩兒從秦慕文懷裏拔出來。

一臉懵逼的孩子:“???”發生了什麽?

好吧,不管發生什麽,哭就對了。

秦慕文也呆呆的,他現在最大的愁緒就是擔心黎錦不喜歡哥兒,不在乎他的第一個孩子。

現在看起黎錦的态度,雖然對這孩子沒有多少熱絡,可也并不冷漠。

黎錦彎下腰,說:“別掙紮。”

随後,他一手托着少年的背,一手攬着他的膝彎,就把他抱在懷裏。

其實剛剛孩子還沒生出來的時候,黎錦也這麽抱過他。

秦慕文那會兒被肚子裏的疼痛折磨的死去活來,無暇顧及到這一點。

這會兒他能清楚的聽到男人沉穩的心跳,還能聞到他洗過澡後帶着的水汽。

秦慕文這才想起來,他生完孩子後一直就沒穿褲子。

房門一直關着,根本不透風,但這個動作未免帶起了一點風,讓秦慕文有點面紅耳赤。

黎錦讓秦慕文抱着自己的脖子,自己給他擦了身下,然後才放到病床上。

動作間沒有絲毫的挑逗和亵玩。

反而像個合格的照顧病人的家屬。

黎錦飛快地把另外半邊的床鋪鋪好,然後給秦慕文蓋好被子,壓下被角。

這時候,他才重新問道:“你的衣服在哪裏?”

少年僅有兩套衣服,一套就是現在穿着的,另一套在床邊的櫃子裏。

黎錦找到後,分出了正反,手伸到被子下悉悉索索的給秦慕文穿好。

這褲子分明改過,可能因為之前肚子大了,就把褲腰改沒了。

但現在在家裏,不束褲腰帶也沒關系。

把少年都安頓好,黎錦才給小孩子裹上尿布,再用襁褓把他裹嚴實了。

現在正值六月,雖然溫度偏高,但也總比寒冬臘月生孩子好。

那會兒黎錦就該考慮再買點炭火回來燒地龍了。

把一大一小都塞進被窩裏,黎錦這才停下手,把之前那床弄髒了的褥子折起來。

這褥子一看就用了不少年,棉花已經被壓得緊實,如今上面又沾了血污。如果要拆洗的話,是個巨大的工作量。

黎錦打算把這東西拆了,當柴火燒。

他雖然會做飯會收拾會打掃,但在針線活這方面,真的是個門外漢。

家裏唯一會拆洗被子的恐怕就是躺在床上的少年,但他才剛剛生産,怎麽能讓他動手?

黎錦想着,反正已經用處不大,棄掉就可以。

如今家裏兩床嶄新的褥子,已經是夠用了的。

秦慕文縮在被窩裏,渾身上下都比剛才清爽了不知道多少倍。

他想,也不知道這些東西相公是從哪裏弄來的……

黎錦把家裏不打算要的東西都收起來,搬到了廚房。

他一個人獨居這麽多年,房間、桌面幹淨整潔是他對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黎錦開始回憶自己當年還在學校的時候,老師講過的‘産後注意事項’。

好像說……産婦的情緒必須得悉心照料啊。

産後抑郁這個病也不是開玩笑的。

黎錦回到屋子裏,小孩子剛剛哭過兩場後睡着了。

小模樣看上去很可愛,眉心一點朱砂痣,簡直十分讨喜。

可少年卻一直沒睡着,黎錦進門的時候,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黎錦,在黎錦看向他的時候,又飛快的移開了視線。

黎錦坐在床邊,起了個話題:“現在冷嗎?”

少年跟黎錦對視,乖巧的搖搖頭。

黎錦差點就要扶額,這分明是個孩子啊,古代人都是怎麽下得去手啊。

“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少年搖頭,這次多加了一句話:“沒有。”

“肚子疼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別害羞,也別怕。”

少年看着黎錦,眼睛睜得大大的,開了開口,好像想叫黎錦,但卻沒有說出話來。

就在這時,黎錦腦海裏驟然閃過一些畫面。

——“夫君?相公?這是你這個賤人配叫的?”

少年跪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錯了、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随後又是一陣拳打腳踢。

黎錦想,自己這個旁觀者都要氣不過了,很難想象少年這些年怎麽堅持下來的。

“我叫黎錦,黎明的黎,前程似錦的錦。

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相公。

随你喜歡。”

黎錦沒有因為兩年來的傷害對少年道歉,因為他知道,傷害了別人之後,道歉顯地尤為單薄。

這時候,語言往往是最沒用的東西。

還不如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彌補少年心裏的傷害。

就在黎錦以為聽不到少年說話的時候,一聲清淺的稱呼從少年嘴裏說了出來。

“阿錦。”

少年說完之後,眼睛閉上,就差要把頭埋進被子裏了。

他不知道黎錦會作何反應,他不敢叫黎錦‘相公’或者‘夫君’,因為少年心思是尤其的敏感,他察覺到現在的黎錦跟之前的黎錦完全不一樣了。

秦慕文想用一個新的稱呼,來開始新的人生。

他擔心自己的一個稱呼,又把黎錦心裏那暴戾的一面勾出來。

他倒是可以繼續忍,但孩子……孩子才剛出生,還那麽的脆弱,真的經受不起。

黎錦笑了,說:“這個稱呼我很喜歡。”

少年緊繃的心終于落回原地,他剛剛心思極度緊繃,如今放松下來,很快就陷入了沉睡中。

黎錦這才仔細的把家裏都打量了一遍,卧室大概十幾平米的樣子,一張搭建起來的木板床,靠着牆。

床尾處有個矮櫃,做工不錯,看起來是這個家裏最貴重的一件家具了。

矮櫃一共分為三層,裏面放着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

皂角放在窗臺的內側,正好可以用來把自己換下的那身髒衣服洗了。

卧室裏沒有其他的櫃子了,只剩下兩個竹筐簍子。

其中一個用來裝衣服,另一個放着沒做完的陣線。

黎錦還在衣服簍的最下面發現了七八個銅板,想想少年估計也是沒處可以藏了,害怕原主把這全部家當都用來買酒。

黎錦沒動那些銅板,他現在還不知道這個時代的購買力,等一會兒洗完衣服,倒是可以找李大牛下棋,然後探一下他的口風。

再者黎錦覺得自己剛剛已經稍微想起了一點原主和少年相處的片段。

那麽……距離他想起少年的名字,應該也不遠了吧……

要讓他直接當面開口問名字,這不就擺明了說自己不是原主黎錦麽。

黎錦這時候還不知道,原主也一直都不知道少年叫什麽名字。

更沒想過給少年一個稱呼,仿佛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不過,事情總得一件一件的來。

黎錦決定先洗衣服,他看着村裏有的哥兒和媳婦兒端着洗衣盆朝遠處走去,再想到自己被人用牛車拉回來的時候看到的那條河。

“估計村裏人都在河裏洗衣服。”

他收拾好皂角,棒槌(用來敲打衣服),木盆和衣服,跟再大部隊的尾巴上,一起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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