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齊潇1
齊潇一直覺得葉雲亭是天底下最倒黴的人。
明明出身如此驚豔,名門之後,天下第一大劍宗天虛門弟子,同輩中最出類拔萃的劍俠。天資卓絕,相貌又俊。十九歲時就能跟年長他十餘歲,名震江北十四州的天下第一大劍俠殷暮寒将将打個平手。可見其劍法的犀利精絕。
且不說十五歲那次,天虛門弟子奉命從九冥宮手裏救人,在齊潇的暗中防水下,人是順利救走了,結果這倒黴孩子自己卻被抓回來了。
虧得那幾日,宮裏只有他一個護法坐陣,好歹是順利把他放出去了。自己也順帶享受了一把名門小公子為自己打掃房間的優質服務。
那日,他例行取了奪魂花粉,卻在送葉雲亭走的時候,從他眼中窺見了幾分不舍。
以往被捉進來的那些弟子,見到他不是哭爹喊娘就是視死如歸罵個沒完,還從未見有人對自己露出這種神情。
一時沖動,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沒用那花粉。他真的很渴望體驗一下,被人記住被人不舍的感覺。
那是他人生第一後悔的事。
若是當時用了那花粉,葉雲亭就不會記得自己救過他,不會對他心存感激,就不會在後來仙盟各派圍剿九冥宮時,對自己手下留情,甚至不惜忤逆師門也要包庇自己這個魔教餘孽。
不會最終落得被廢盡修為,折斷佩劍,逐出師門的下場。
更不用說自此身體羸弱,連桶水都提不久。
每當葉雲亭執意要将那把已被師父親手折斷的佩劍,挂在竹屋最顯眼的位置時,齊潇都覺得,他分明是以此在提醒自己,你看,都是因為你,我才落得這個下場,我就是要你永遠看着這把劍,永遠記住是你把我害成這樣的。
更更更慘的是,他們還被那萬惡的離情蠱綁定,每月若不定期交歡,蠱毒便會發作,取人性命。即便不發作時,夜裏也時常心燥難寧,只能盡量貼近彼此的身體,包裹在彼此的氣息間才能安睡。
葉雲亭該有多惡心自己啊。齊潇常常想。
但這并不妨礙,他對葉雲亭的一片真心。
他常常覺得,這種真心遠遠大過他對葉雲亭的愧疚和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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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只是感激葉雲亭,他完全可以夜裏幫他解毒,白天熟視無睹。最多再送個一日三餐。而不會這麽四年如一日地早起圍着他更衣,夜裏為他點燈研磨,為了他戒賭又戒酒,省下一分一厘都用在他吃穿用度上。
因齊潇不敢在仙盟各派管轄的領地露面,只能在這種偏僻的鄉壤間活動,連累葉雲亭也跟着自己隐居在此。好在不遠處有個鎮子,齊潇就在鎮子上找一些打雜跑腿送貨之類的活計賺些錢,勉強維持了這幾年不太富足的生活。
齊潇習慣了啃饅頭鹹菜維生,卻一直極力争取讓葉雲亭每天都能喝湯吃肉。不介意自己穿着縫縫補補又三年的粗布濫衫,卻一定要葉雲亭講學時穿得體面講究。
天虛門弟子最喜青色,尤其是那種天青釉的青色,但他買不起那麽好的衣料,只能為葉雲亭定做一件普通的靛青色外袍,早晚的更衣打水洗漱都親力代勞,舍不得葉雲亭因為擡胳膊而累到一點點。
他深知葉雲亭從武林聞名的劍術名士,一朝淪落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心裏一定接受不了。千萬百計想辦法讓他振作,于是推薦他去做了私塾的講學先生,希望在孩子們渴求和欽佩的神情裏,幫他找回一點新的人生價值。
盡管自己做了這麽多,葉雲亭似乎還是厭惡着他。
白日裏不讓那人累到一絲一毫,到了晚間那人的氣力和怒火就盡數宣洩在自己身上。
每次解毒時,當他不遺餘力地在那人的耳邊枕側吐露着自己的一片情意時,那人眼中卻始終有一絲散不去的嗔怒。
齊潇并不是一個自私的人。雖然他很享受這份宣洩,但他知道葉雲亭的一輩子不應該就此毀掉,更不應該毀在他身上。
好在,還有三日。
三日後,丘離真人會離情花粉送來。屆時情蠱得解,兩人就不必再有瓜葛。
他當然知道,依葉雲亭的人品,睡了自己這麽多年,斷然不會因為解了情蠱就坦然甩手走人。因此他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讓葉雲亭徹底擺脫齊潇,重拾他仙家弟子的名分。
送完了今天的藥材,齊潇特意借了釣具去竹林外的一處河邊釣魚,想着晚上炖個魚湯。
正釣着魚,他又突然想到,家裏好像沒姜了,不行,葉雲亭吃魚不喜歡腥味太重,一定要多放姜,不過等下再回去估計集市都收攤了,對了,好像之前聽錢大娘提過,有一種芫草也可以去腥,不如等下去采一點?不行啊,他都不認識芫草長什麽樣子啊......
正糾結着,河面上突然嘩啦一聲巨響,掀起了半人高的水花。
河中央鑽出來一個青衫的青年,他甩了甩頭上的水,看到被自己濺了一身水的齊潇,慌忙帶着歉意地行禮道:“對不起啊齊公子!日頭太烈了我就進河裏泡泡,沒想到你在這啊!”
齊潇認得這個水鬼,他叫元吉,偶爾會被派來為他主人傳信。
“行了,反正天熱,衣服一會就幹了。”齊潇道,轉念一想,又道:“對了,既然來了,來來幫我抓魚!我去樹底下涼快涼快,曬了半天太陽也釣不上來熱死了!”
于是齊潇大大方方地在樹蔭下坐下,看着水鬼元吉笨手笨腳地在水裏捉魚。
“你這時候來這我作甚?”看着終于捉到兩大不算大的魚,從河裏走上岸的元吉,齊潇問道。
“我主人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元吉把那兩條撲騰的魚丢在草地上,開始擠自己身上的水。
“說什麽?不是我要的東西出問題了吧!”齊潇驚道,“你們可別吓我!之前給了我那麽大期望,三天後要是拿不到那三樣東西我可就壞菜了!”
元吉忙道:“不是不是,不是出問題了,是那個離情花,提前開了......”
離情花,花粉可解離情蠱毒。但此花極難培植,數年才開一次花,原産地雲州一帶種植這種花的花圃早些年因戰亂已經毀盡,幸得雲游四海的醫仙丘離真人尋到了那麽一株,帶回去靜心栽培。
齊潇道:“提前開了,什麽意思?那還有沒有效了?”
元吉忙道:“有的有的!其實也不算提前,是丘離真人記錯了日子,本來就是應今天開的。我主人這幾天都在丘離真人那商量事情,然後今天看到花開,她說這樣一來你需要的三樣東西就可以今晚一并交給你了。”
齊潇這才放下心來。
突然他又想到一事,道:“這樣,跟你主人說,今晚子時見,別去我家,我不想讓葉軒看到。就......就在這裏見吧。”
元吉道:“那好,沒問題。齊公子你還需要什麽嗎?要不要再抓點魚?”
齊潇道:“不用了,葉軒吃的不多,兩條夠了。對了,你認識芫草嗎?”
拎着魚,扛着米,揣着一把芫草的齊潇,折騰到傍晚才回家。進了院子沒看到葉雲亭,徑直去了廚房,發現葉雲亭換了衣服,正在煮着什麽。
“煮什麽呢?不是說等我一起做飯嗎?”齊潇擺放好食材,笑着湊過去從身後摟住葉雲亭。
“玉米。”葉雲亭鄭重道。
“哪來的?你煮玉米幹嘛?”齊潇奇怪道。
“錢大娘給的,你早上說想吃。”葉雲亭道。
齊潇心裏又酸又暖。這個人啊,在床上再怎麽惡心自己,也總是能記住自己的喜好,盡力滿足,這人品,這教養。
他不禁想着,若是擺脫了自己,就算葉雲亭的修為恢複不了,憑這相貌才學,入贅個大戶大富的人家,也能錦衣玉食一輩子了。不管怎樣都比跟着自己啃玉米強啊。
兩人合力做好了飯菜,一碗飯,兩個玉米,一小盆飄着芫草沫子的魚湯。
“湯怎麽樣?腥不腥?今天沒姜了,我就采了把芫草,聽說也能去腥的。”齊潇眨着眼睛殷切地問道。
“不腥,挺好的,你也吃點。”葉雲亭喝了幾勺湯,挑了幾條鮮嫩的魚肉夾到齊潇碗裏。
“好吃就都給你吃。”齊潇又把魚肉撥回給他,“我不吃嫩肉,肚子上那些刺多的給我就行,別卡到你。”
葉雲亭盯着碗中的魚肉沉默了一瞬,道:“你怎知芫草能去腥?”
齊潇道:“聽錢大娘說的啊。”
葉雲亭道:“你自己采的?”
齊潇道:“對啊。”
葉雲亭道:“那你如何認得芫草長什麽樣子?”
齊潇狠狠地噎了一下。
完蛋,又忘了葉雲亭是個何等聰明之人,想糊弄住他可真不容易,這點小破綻都能被發現!
不能被他知道自己偷偷跟元吉主人□□的事。
“我好像在你那些書裏看到過,就你那些草藥的醫書什麽的哈哈......”
葉雲亭沒再說什麽,執意将挑好的魚肉分到齊潇碗裏,默默地将那份魚湯吃淨喝淨。
葉雲亭喜歡挑燈夜讀,經常比齊潇睡得晚,但齊潇今晚約了人,必須要讓葉雲亭盡快先睡熟,自己才好偷溜出去。于是他較之往常更為勤快地匆忙伺候完葉雲亭沐浴更衣。還不停地問他今天講學累不累,要不要早點躺下,瘋狂地暗示對方請快去上床。
葉雲亭似乎完全理解不到他的深意,只說自己不困,眼看都快亥時了還在書案前翻着書卷。
齊潇把心一橫,心道哥哥想讓你上床難道還不容易?
他爬到葉雲亭的身後,雙手環住對方腰身,蹭着對方後頸的衣料。
“軒哥哥,你今晚難受嗎......”
齊潇整整比葉雲亭大四歲,每次叫人家哥哥的時候,意圖都很明顯。
“還行。”沒想到葉雲亭對他的套路已輕車熟路,竟不為所動。
齊潇決定加大力度,伸手去解他衣帶,葉雲亭只穿了一件輕薄的寝衣,衣帶系的又松散,輕輕幾下就扯了個幹淨,左右衣襟刷地散開。
葉雲亭側身,回頭望着他。
齊潇被他冷漠的眸子瞪着,心虛不已。
葉雲亭望了他半晌,依然沒有反應,拉起自己衣領,起身上榻。
“我累了,先睡了,你也早點休息。”葉雲亭道。
齊潇有些不知所措,但見榻上那人已經阖上雙眼。他嘲弄自己一般嘆了口氣,整理好書案上葉雲亭沒看完的書,吹息了燈燭,也上榻躺進被子,拱着頭熟練地鑽進了對方手臂和胸膛之間。
葉軒今天有點不對勁啊?齊潇想着。平日就算蠱毒未發作,只要自己湊近勾搭他一下,多少都會有點反應的啊。怎麽今天這麽堅決果斷地回絕掉了。
齊潇睜眼躺了一個時辰,試探着從葉雲亭懷裏鑽出來,見他呼吸平穩,似是沒醒。齊潇按奈不住心底渴望,擡起指尖輕柔撫摸着這人月光下無暇的眉眼唇角。末了還在觸過的地方再用嘴唇挨處親上一遍。
為榻上人仔細地掖好被子,齊潇輕手輕腳穿起衣服,出門向河邊奔去。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兩人看待同一件事情的不同視角,放在一起看會很有趣。
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