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回

“大人——！！”

璨娘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有膽咬莫兮的，而且還真的将她給咬傷了。神，怎麽會被人所傷？

手背上明顯有金紅色的液體在溢出，而那孩子的牙齒也不知道是什麽造的，簡直鋼筋鐵骨，硬是在莫兮的手背上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青梓靈手臂一橫，攔住想上前的璨娘，道：“讓阿兮自己解決。”作為莫兮的好友，青梓靈遠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的性格。

『有趣。』千年來，她第一次受傷，第一次被一個凡人所傷。

即便手背被咬住，莫兮還是将莫雨整個人給提起來，并甩了出去。莫兮不在乎手背上的肉會不會因為她的大幅度甩動而被莫雨整個咬下來，她就是單純地想把莫雨甩出去而已。

牙口酸酸的，莫兮的大幅度甩動讓他松開了牙，整個人都橫飛出去，摔倒在地。金紅色的血順着手背上清晰可見的牙印，一滴滴落在了地上。莫兮低頭瞧了眼自己右手背上的牙印，黝黑的瞳眸竟隐隐約約閃現金色的淺光。

莫雨倒在地上喘着息，他朝莫兮吼道：“終有一日，我一定會變得強大起來，一定不會再讓人欺負！！”

莫兮擡頭瞧了他一眼，左手擡起，剛想打個響指，卻忽然放下手來。

『無論是變強還是變弱，都與吾無關，離開此地，不要再讓吾說第三遍。』丢下這句話，莫兮不再看莫雨一眼，徑自離開。這一回莫兮是真的離開了，而莫雨也沒有再迸發出驚人的力量，從地上猛地跳起來，沖向莫兮咬她第二回。

悅耳的鈴聲随着她的離開而漸漸遙遠，而她那一抹水紅色的身影也變得模糊起來，還躺在地上沒有爬起來的莫雨不甘地發出了近乎悲鳴的嘶吼聲。

這一切都被一個人看在眼裏，他靜靜地站在一棵大樹下，将莫雨與莫兮之間奇怪的單方面對話和單方面碾壓看在眼裏，聽在耳裏。也是因為他，莫兮才沒有用術法将莫雨給殺了。有那麽一瞬，莫兮對莫雨起了嗜殺的念頭，若不是不想引起他的注意，她在剛才就動手了。

離開前，莫兮特意瞥了眼藏在那棵大樹下的人。那人一襲長袍，長發随意披肩，容貌端正俊雅，年紀應當不輕。能在此處隐匿行蹤那麽久不被那麽多人發現，在凡人中應當算是高手了。

可這些，與她并無任何關系。

『青青。』

“放心吧，我和璨娘會處理這些屍體的。”目送着沒有隐去身形的莫兮，陡然間聽到她喚她，青梓靈便知她要說什麽，于是便先開了口。

『綠兒和羌兒回來，讓她們備些新鮮的花。』

“知道了。”

青梓靈和璨娘都是隐去身形的，即便說話，凡人也是聽不到的。而莫兮除了身形顯現外，她的聲音也是無人聽得到的。因而，剛才她與莫雨之間的互動，看在別人眼裏，就是一倒黴孩子對上個比自己厲害的啞巴姑娘自言自語地發洩罷了。

下了紫源山，莫兮方才隐去自己的身形，回了月淵洞府。剛回洞府，就聽到洞府口響起了阿漢的聲音。“大人，大人，阿漢有事求見！！”

阿漢是只夔牛，還是一只未成年的夔牛，年齡比莫兮大，可愣是過了那麽多年還是未成年。化為人形的阿漢就是個少年郎，年齡約莫在十三四歲，長得極其可愛。長發紮成馬尾垂在背後，穿着一襲淺藍色的書生袍子和一雙黑色布靴。

『自己進來。』單膝屈起，坐姿随意，靠着美人靠的莫兮盯着自己的右手背。

阿漢興沖沖地跑進去，一進去就看到莫兮那只沾着血跡的右手背。見她受了傷，阿漢委實不敢置信，于是他驚呼道：“大人，您受傷了？”

放下手，莫兮表情淡然。『無事。』

阿漢盯着那只右手背，知他不能多問，于是撓撓頭，說明前來求見的來意，道：“大人，前兩日我在成都見到楊戬哥哥了。”

『楊戬？』

阿漢點頭道：“嗯，就是楊戬哥哥。玉帝好像派他下凡辦事，随行的還有哮天犬哥哥呢。那個，楊戬哥哥奇怪我為什麽那麽多年過去了還是那麽點修為，問我是不是一直沒有好好修煉系。我，我其實很努力地在修煉，可是修煉不得法，修為也總是上不去……就連成年之日也遙遙無期……所以，所以……楊戬哥哥問我要不要去祖師那邊學習……”最後那句話是鼓起了勇氣說出來的。

『菩提？』

“對，就是菩提祖師。”阿漢知道菩提祖師，在很久以前就聽過他的大名了。“楊戬哥哥說可以幫我引薦。”

『那就去吧，能得菩提教導，于你而言便是造化。』莫兮都是自己修煉的，因而不懂如何教導別人。假若，阿漢能得菩提點化，也是一件好事。

“大人這是同意了嗎？”阿漢很是驚喜。

『去吧，不過能不能得菩提青睐，便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阿漢喜道：“多謝大人，多謝大人！！”他來時還是有些忐忑的，這些年離開紅葉山前去其他地方修煉的妖、魔、仙幾乎沒有，他算是開了先例。畢竟，能得莫兮護着已是一份殊榮。這天大地大還真沒有哪處比紅葉山安全的。

不過，阿漢清楚自己的情況，與其留在紅葉山受莫兮庇護一生，不如出去闖蕩游歷一番。他是夔牛，天地間唯一一只夔牛，作為一只夔牛，他總要有一番作為的。男子漢大丈夫不能一直躲在別人背後。

『吾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阿漢喜滋滋地下去了。

阿漢離開後，洞府內又剩莫兮一人，空蕩蕩的歸于最初的寧靜。

擡起右手，盯着微微刺痛的手背和那一道稚嫩的牙印，莫兮的腦海裏竟掠過了一個人的身影。閉上眼，莫兮盤膝而坐，每每心神不定之時，她都會用打坐的方式來讓自己入定。

待宛綠和峨羌扛着一頭花斑虎攜白茯苓和喵霖歸來時已快過酉時。那只花斑虎不斷扭動着變回原形的肥碩身體，吼道：“你們講不講道理！！憑什麽抓我？憑什麽！”

峨羌冷笑道：“抓你需要憑理由嗎？”

花斑虎語噎：“……”沒見過這麽霸王的！！

此時的紫源山上，已恢複昨日的寧靜，那個叫莫雨的少年已被一名男子帶走，而那一地的激浪莊衆人的屍體則在莫雨和那名男子離開之後被青梓靈和璨娘處理掉了。坐在樹梢上，瞧着紫源山一覽無遺的秀麗風光，青梓靈難以想象就在剛才，這裏還有一地的屍體，鮮血淋漓的，充斥着肅殺之意。

宛綠和峨羌讓白茯苓和喵霖将花斑虎扣押到了亂葬崗後的鎖妖洞。鎖妖洞看管的都是些窮兇極惡，不聽教化的冥頑之輩。裏頭一共有十個洞窟，每個洞窟分別有八間專門來關天地間最為兇殘的大佬們的封印牢房。

把花斑虎黃虎丢入第一個洞窟內後，白茯苓拉着媳婦喵霖的手立刻沖出了鎖妖洞。

來到外面，白茯苓拍着胸脯，喘息道：“這裏頭的威壓一年比一年厲害。”

喵霖也輕撫着手臂上炸起的汗毛，面露懼色，道：“這些年得虧大人鎮壓着他們，不然……”不然随便哪個都能讓這個天下不安寧。

宛綠和峨羌直接去了紫源山，這個時辰，莫兮總歸會待在紫源山很久。剛到，就看到青梓靈攜璨娘手捧花站在崖口。一看到青梓靈，宛綠微微眯起了眼睛。而峨羌則朝青梓靈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青梓靈從璨娘手中拿過花，将它和自己手中的一起放在地上，道：“阿兮待會兒會來，我們先走吧。”

宛綠還想說什麽，峨羌卻打斷她，問道：“都酉時了，姐姐為何沒有來？”

青梓靈擡眼看向前頭道：“來了。”語音未落，一道鈴響卻已傳來，峨羌和宛綠回頭看去，就見莫兮朝她們走了過來。

峨羌和宛綠慢慢退開，青梓靈和璨娘也悄然退下。

只有這個時候，她們是不會打擾莫兮的。

莫兮提着一個酒葫蘆，不是很大，也就一截蓮藕的長短。來到崖口處放的鮮花前，莫兮的手往前那麽一揮，一個隐蔽的洞穴竟憑空顯現了出來。那洞穴黑黝黝的，一點也看不到裏頭是什麽情景，只是從洞穴內散發出來的寒冷氣息，足以讓人望而卻步。

倚在紫源山半山腰的一棵樹下，青梓靈伸手往前那麽一點，一株花立刻飄到了她的手上。“每年生辰她都會提壺酒坐在那兒一個晚上。這千年來從未變過。”

峨羌道：“不要說生辰了，若心中有事，或有疑慮，她定會來此處的。”

宛綠沒有說話，只是陰着臉，雙手環于胸前，眼眺向不遠處。

青梓靈瞧了眼一語不發，面色陰沉的宛綠，道：“就算你心裏有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那個躺在冰洞內的人對阿兮來說都是特別的存在。”

宛綠冷冷看了眼青梓靈，道：“不用你多話。”說完，身形一閃，便從她們仨的面前消失了。

青梓靈冷哼道：“真是一點都沒變，千年都過去了，還記着這些個事，小氣。”

峨羌撫了撫垂在胸前一縷長發，道：“換做任何人都無法當做那件事沒發生過。二姐一直記着，是因為她放不下大姐。”

青梓靈道：“峨羌，逝者已逝，抓着前人的過往不放又能如何？他們死了，連魂魄都沒留下，只餘那段銘刻在你們心中的記憶罷了。就算抓着不放，死死記着，他們都已是過去式。放開執念，不好嗎？”

峨羌将目光投向高處，喃喃道：“這句話，你該同姐姐講。若說放不下，恐怕最放不下執念的就是姐姐了。”

青梓靈閉上眼，道：“阿兮同你們都不同，她越有執念，就會越強大。能修到狐神這個境界，足以證明她的執念強大。這天地間，上古之初留下的神祗已不多，算上她這位夾雜着青丘和塗山的兩族混血，頂多那麽些人了。”

璨娘看了看青梓靈，又看了看峨羌，心中默默嘆氣。

只有到這個時候，大家才會嚴肅起來，可這樣的嚴肅，是璨娘不願意看到的。

風，吹了起來，擡手壓緊鬓邊的長發，璨娘道：“起風了。”

青梓靈擡眼看了下天，慢悠悠道：“咱們回洞府等她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