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喵七十二聲(二更)
姜予搖了搖頭, 沒松開他的手指, 反而是帶着他往前走,腳步有些顫,卻也更堅定的一步步邁出去。
走的是雜草叢生的平地, 而陸垂野卻分明看見了那上面是沾滿血跡的荊棘,他一步步踏的都是自己和同伴的過去, 踩碎的也是這麽多年粉飾的太平。
他從前一直怪他不肯對自己坦誠,怪他不會學着依賴他, 卻從未想過讓他親手揭開過去,比學着依賴他要困難多了。
如果是他的話……做的一定不會比姜予更好,他的小姜已經……
很好很好了。
一開始旁人不明白他為什麽如此堅持給姜予一個公道, 既然沒人知道不如就此掩埋算了, 大家相安無事,捅出來對誰都不好。
陸垂野那時候說的是:我們既然活着,心裏就該有團永遠不能、也不會被任何事磨滅的火苗, 它可以不必燎原, 但永遠不能熄滅。
他曾是姜予在黑暗裏的火苗,就該一直把他的生命照亮,長此以往, 經久不熄。
這座五層高的樓曾經刷着五顏六色的牆漆,畫着幼兒園一樣充滿童真的牆畫,從外面看過去,像個樂園。
從裏頭,是座監獄。
一間間标準一樣的房子裏, 上下兩層的鐵架子床,每個房間裏放了六個,住十二個人。
黴味蔓延在每一寸空間裏,姜予沒有打開房門,只是帶着他輕輕的走到了盡頭,然後踩着積滿厚灰的樓梯,上了第二層。
陸垂野緊皺着眉,心裏想了一萬遍把他拖出去,在他出神的間隙裏,姜予推開了門,房間裏很黑,身後的光将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上半身和黑暗重疊。
陸垂野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照亮了一小片天地,姜予雙腳發麻的走向裏頭。
這座孤兒院後來也沒有被查封,至于怎麽荒廢的陸垂野不清楚,但看現在這個樣子,他們很自信的沒有銷毀任何東西,連原先的擺設也幾乎沒動過,只是帶走了些許值錢或者是他們的随身物品。
門鎖是壞的,窗戶也破損不已,被風一吹連續撞了兩下窗棱,把最後一塊碎玻璃也甩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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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他們是想對我……用強,但是姜予把我鎖在了櫃子裏,我眼睜睜看着他……卻沒有任何辦法。”姜予的肩膀劇烈發顫,幾乎撐不住的按住了櫃門,好半天才打開,壓抑的呼吸輕的幾乎聽不見。
櫃門敞開,像是個張着大嘴的怪獸,吞着小小的傅淙,漠視着邁向死亡的姜予。
“他以為姜予死了,害怕的出去了,大概是找別人商量善後吧。姜予撐着最後一口氣把我放出來,大概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他跟我說:‘找機會跑,別說自己叫傅淙,出去了就別回來。'後來我趁他們處理姜予的時候,跑了出去。”
“你去報案,是想救姜予,還想救其他人。”陸垂野毫不懷疑逃出去的他,還想拉其他人出去,飽經苦難的小孩兒,仍舊對所有人心懷善意。
姜予抿了下嘴角:“嗯,不過我不小心聽見有個警察和人打電話,說會負責把人處理掉。我知道他說的那個人是我,就趁亂逃走了。”
陸垂野看着他,這些他都清楚,和他調查的相差無幾,只不過擺在眼前的真相和他親身經歷過的真相,又怎麽能比。
從火坑之中逃出來的孩子,以為找到了最英明神武的英雄,能解救他們的警察竟然和魔鬼同流合污。
他內心的恐懼和絕望,應該足以壓垮一個孩子了。
陸垂野感覺自己的腦子裏一陣陣的發空,空蕩蕩的又仿佛有風吹進去,割的他血肉模糊。
他沒有經歷過天災,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人禍,卻在一瞬間體會了那種幾乎滅頂的絕望。
姜予扶着櫃門,緩緩地坐了下去,脫力的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将自己窩成小小一團。
“如果不是保護我,他也許不會死了。”姜予悶在膝蓋上,聲音帶着濃厚的鼻音,仿佛又變成了那個無助迷茫的小孩。
陸垂野關掉手機放回去,捏着額頭深深吸了口氣,蹲下身将他輕輕抱住:“他保護你,就像你也願意保護他一樣,你現在活着,還活的這樣好,沒有辜負他。”
“真的嗎?”姜予擡起頭,眼睛裏濕漉漉的,帶着一點不确定,喃喃的問。
陸垂野點頭:“真的。”頓了頓又反問他;“如果你是姜予,面對同樣的情況,你會不會為了保護他而犧牲自己。”
姜予幾乎沒有考慮就點了頭,陸垂野輕輕笑了一下,握着他緊緊扣在膝蓋上的手指,道:“你看,他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你也該為了他想做而沒來得及做的事情,好好活着對不對?”
姜予點點頭,蜷起腿窩在他懷裏,放聲大哭。
他幾乎把壓在心裏十幾年的委屈全部一股腦倒出來,攀附着陸垂野有力的肩膀像個爬藤植物一樣,拼命攀爬。
陸垂野心疼的抱住他,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一遍一遍的重複着安撫他,感覺他的肩膀瑟縮的厲害,生怕他再次陷入過去,擡手将他抱了起來。
對于別人的苦難,另一個人很難有共情,即便有也是基于自己或多或少經歷過同樣的事情引起共鳴。
可姜予,他明明那麽堅強,一直試圖用最平靜的狀态,跟他說自己的過去,也撐到現在才哭出來。
陸垂野卻覺得自己的心髒從踏進這座孤兒院開始,就已經被纏的一道又一道,隔斷了血液的流動,幾乎壞死。
他只是聽着,就覺得自己壓抑到幾乎崩潰,可這些都是姜予實打實經歷過的,他在一點點可憐的生存下去的機會裏,無數次咬牙拼命、嘗試。
他在別人無法想象的折磨中,仍舊守着最後一絲獨屬于他的善良,心懷善意,向死而生。
陸垂野閉了閉眼,想起所謂的受害者有罪論,以惡意猜測別人,揣度別人內心的時候,他就是行兇者手中的利刃。
行兇者殺人,揣度者誅心。
**
夕陽漸漸沉了下去,一抹燦爛至極的夕陽濃墨重彩的勾了一層又一層,最後也歸于黑暗。
陸垂野看了眼沉沉睡過去的姜予,扯了個毯子給他蓋上,眉頭稍稍皺緊了。
姜予被他從那間塵封已久的房間裏抱出來,沁着涼意的空氣清新極了,似乎連胸腔裏積郁的黴氣都能一掃而空。
他擡起頭,自己伸手抹了抹眼淚,朝他艱難又真誠的送了一個笑容出來。
“師父。”姜予看着他,一字一頓的說:“謝謝。”
陸垂野抱着他的手指一緊,垂眸輕輕的在他眼睛上落了一個吻,嘗到了濕濕的鹹味,“真想謝謝我,就該跟我回家領罰去了,準備好了沒?”
姜予點頭:“嗯。”
陸垂野這才明白,為什麽他這麽堅持把過去一寸寸撕開給他看,不是因為他不再懼怕,而是因為他要明明白白的、不帶一絲隐瞞的跟他回家。
心口陡然泛起一陣暖流,緩解了尖銳的心疼,陸垂野輕輕的勾動了嘴角。
他的小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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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姜。”陸垂野輕輕的拍了下他的臉,姜予揉了揉眼睛醒來,茫然的看着他幾秒:“我們到哪兒了?”
陸垂野揭開他身上的毯子:“到家了,醒醒神兒我們進去吃飯了,星适剛打電話問我們在哪兒了。”
姜予瞬間醒困了,有點緊張的咽了下唾沫,半天又忙問:“我的禮物呢,我記得放在你床頭的,跟你說帶着的,你拿了嗎?”
“帶了帶了,看你着急的,見個家長至于麽。”陸垂野伸手拎出來,塞到他懷裏,有些失笑的看着他。
姜予忙檢查了下盒子沒問題,急急道:“至于的,我想讓他們喜歡我嘛。”
陸垂野揉了下他的頭,把他微長的頭發揉的一團糟,像個誤入迷途的小鹿似的才滿意的笑起來:“會喜歡的,別緊張。”
“又不是你第一次見他們,你才不緊張呢,哎呀你別動我頭發,亂了亂了,師父!!”姜予躲着他的手,手忙腳亂的撓了撓自己頭發,來來去去檢查儀容沒有問題了才下車。
陸垂野牽着他的手往裏走,姜予想掙開又掙脫不了,紅着下午因為哭過而濕漉漉的眼睛,緊張的說:“你別拉我手,被阿姨他們看見了不好。”
陸垂野挑眉,理所當然的哼了聲:“我牽我老婆,哪兒就不好了,我還沒當着他們面兒親你……”
門從裏面拉開,陸母冷着一張臉,恰好聽見他這句話,嫌棄的別過了頭,一臉的不忍直視。
陸垂野堅持把沒說完的一句話,補齊:“呢。”
姜予臉紅的掙開他的掌握,看着陸母難看的臉色,急急地壓低了聲音說:“你別說了。”
陸垂野拍拍他的手,然後轉過頭看着臺階上一臉冷漠的陸母,笑道:“媽,這是姜予。”
陸母轉過頭,盯着他半天沒說話,姜予看着她的眼神,有點緊張的喊了聲:“阿姨。”
陸母嗯了聲,又多打量了姜予幾眼,有些難以啓齒的問:“小朋友,你成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