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九月初的林城,天氣還是悶悶的熱,烏雲席卷着熱浪将整座城市密密實實的包圍。

低調沉默的黑色轎車伴着昏沉的夜色疾馳在高速公路上。

車內,司機老周如坐針氈,掌心已經滲出冷汗,此時手握方向盤,提心吊膽地看着前方,他偶爾擡眸,小心翼翼看一眼前視鏡裏一言不發的少年。

秦家的小少爺,最不好惹的一位主兒。

老周與身旁的王助理目光交彙,兩人對視一秒又心照不宣的沉默,車內的氣氛安靜得有些詭異。

坐于後座的沈清野面無表情地看着窗外,匆匆掠過的光影投射在他身上,勾勒出少年五官冷然利落的曲線。

本是清隽精致的一張臉,皮膚卻透着冷感的白皙,看着有些病弱。

他薄唇抿着,眉眼間隐隐透着幾分戾氣,像是骨子裏帶來的,不過這幾年在秦家收斂不少。

坐在副駕駛座的王助理一路上沒敢說話,一直震動的手機,都是老板打來的電話,他竟有些猶豫要不要接。

眼見快要到達目的地,王助理終于咽了咽唾沫,戰戰兢兢地開口,“小少爺,秦先生送你回來也是出于無奈,要不是他及時趕到……”

這回躺在醫院的可就是你了。

王助理說着聲音低了不少,秦家老宅滿是豺狼虎豹,沈夫人和小少爺根本不是秦家那位正主的對手。

王助理神情頓了頓,目光不經意移向前視鏡,看到少年打着石膏的腿,他的臉上浮現為難之色,“秦先生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

未等他把話說完,耳邊忽的一道勁風,身後飛來一個尖銳的硬物危險地擦過他的側臉,然後“砰”的一聲重重砸在他身側的車鏡上。

王助理渾身僵住,車內的空氣陡然凝滞。

他眼球微動,看到車窗隐隐碎裂的痕跡,王助理眉心突突地跳,後頸一陣發涼。

聽到聲響,老周沒敢回頭,下意識閉緊了嘴,小少爺的脾氣古怪他是知道的,之前在秦家老宅,就連秦先生都不敢跟其硬碰硬。

昨天沒想到清野會跟大少爺動手,這孩子不要命的勁兒,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膽寒,大少爺這會人還在醫院昏迷不醒。

周遭終于安靜,沈清野握着的拳頭微松,冷沉着眼望向窗外,他薄唇微抿,渾身上下透着的戾氣讓人不敢靠近。

沉寂詭異的低氣壓一直持續到車子駛向那條狹小昏暗的巷口。

老舊陳年的住宅區內,低調奢華的黑色轎車相較于周圍蕭條寒酸的建築,顯得格格不入。

老周看了眼前面不太好走的路,默默将車速放慢,當目光注意到不遠處的人影時,他按了下喇叭。

前方正在修自行車的唐苗吓了一跳,她下意識回頭,卻被刺眼的車燈照得睜不開眼睛。

唐苗的古董自行車沒堅持到家門口鏈條就掉了,她看了眼滿是黑色機油的手,有些氣餒地将自行車推到路邊,試圖給那輛車讓道。

車內,經歷過剛才的突然襲擊,王助理這會說話的聲音都有點底氣不足,“少、少爺,沈夫人說了過幾天再來看你。”

老周心口一緊,王啓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不明擺着往槍口上撞嘛!

他緊張不安地看向前視鏡,果然察覺後座的沈清野變了臉色,隐隐有再度爆發的趨勢。

靜了半晌,王助理有些後怕地縮了縮脖子,沒等到預想中的突然襲擊,耳畔響起少年冷冽不摻雜一絲感情的聲音,“停車。”

聞聲,老周急忙踩下剎車,黑色的商務轎車猛地停住。

明亮刺目的車燈下,光影一點一點将那道纖瘦的身形勾勒,女孩耷拉着腦袋,瑩白的耳廓偶爾掉出幾縷松軟的碎發,她雙手扶着一輛破舊的自行車,藍白相間的寬大校服下,那道身影顯得越發嬌小。

看到那女孩的第一眼,沈清野只覺得熟悉,直到她歪着腦袋看過來的時候,他才看清那人的正臉。

王助理本想說話,當察覺小少爺神情的微妙變化時,他明顯愣了一下。

車內靜得出奇,透過車窗看向那抹熟悉的身影,少年冷若冰霜的臉倏地僵住,他瞳孔微縮,漆黑剔透的眼隐隐有暗湧流動。

唯有沈清野自己清楚,再次見到唐苗,竟讓他有種絕處逢生的錯覺。

面前的道路有些窄,唐苗原本想給司機讓路,當她扶好自行車站在一邊,才發現那輛車已經停下,似乎不打算過去,刺眼的車燈一閃一閃,亮得十分嚣張。

下一秒,燈滅了。

車內,王助理殷勤地準備将沈清野的行李幫忙送上去,身後的少年卻冷冷掃了他一眼,聲音冰涼,“你以為老子斷了腿,手也廢了?”

。……

被沈清野拒絕後,王助理也不生氣,于是和老周一塊将後備箱的行李拿出來,方便小少爺自己拿。

唐苗正奇怪那輛車的來歷,不多時,便見車上下來兩個中年男子,他們哼哧哼哧的動作好像在搬什麽東西。

她沒再看,低頭繼續搗鼓自行車的鏈條,幾分鐘之後,遠處的動靜随着轎車絕塵而去的聲音慢慢消失,周圍又恢複了寂靜。

直到耳邊又響起一陣類似磕碰的細微聲響,唐苗疑惑地擡頭,視線中多出一道颀長略微佝偻的身影。

遠處的男生穿着一件黑色T恤,此時微微彎着身子,整個人看起來有點弱不禁風,那人背對她,身體前傾,腳邊放着幾個大號行李箱。

那人緩慢移動,唐苗才發現他腿腳不便,依靠兩根拐杖支撐着身體,他吃力地伸手,試圖去拉地上的行李。

唐苗愣了幾秒,沒作猶豫地将自行車靠在牆角,朝那人走過去。

等兩人距離近了,唐苗才隐約聞到這人身上有一股清淡略帶苦澀的藥味。

注意到地上那三個特大號的行李箱,唐苗小心翼翼地開口,“需要我幫忙嗎?”

少女毫無戒備心地靠近,清亮溫婉的聲音帶着關切,背對她的沈清野身形微頓,冰凍的神情有一刻的松動,時隔三年的重逢,這種感覺就像是一顆碎石,“咚”的一聲落進沉寂無波的死水中。

“你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幫你扛行李箱。”唐苗的語氣充滿善意,她在這片居民區住了兩年,這裏的人基本都認識,看他應該是新來的,不太像壞人。

聞聲,少年眉峰微擡,微垂着眼看向自己被石膏固定住的右腿,眼底的光漸漸暗下去,他薄唇微勾,忽然很想知道唐苗看到他會是什麽反應。

正當唐苗微仰着腦袋,熱情地盯着這人後腦勺看的時候,面前的大高個終于轉身,在半明半昧的路燈下,露出那張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少年一頭利落的短發,皮膚幹淨白皙,五官深刻精致。

沈清野唇角微動,勾起一抹淺淺的笑痕,那雙漆黑剔透的長眸似笑非笑地掃向她,帶着漫不經心的玩味。

看到他的那一刻,唐苗的眼睛倏地睜大,瞬間石化在原地,神情從驚訝迅速轉變成驚悚,那架勢活像見了鬼!

這人應該不是沈清野吧?只是長得像吧!

目睹唐苗臉上一系列的情緒變化,沈清野明顯愣了兩秒。

這他媽是什麽反應!

像是氣急反笑,他明明揚着唇角,笑意卻未達眼底,咬着牙吐出的字像裹着寒冰:“怎麽?不認識我?”

這陰森森的笑太過熟悉,唐苗驚愣過後,大腦飛快做出反應,她眨巴着眼不安地瞟向別處,試圖裝作不認識,磕磕巴巴道:“我、我的手不幹淨,就、就不幫你了。”

說着,唐苗像是證明自己話語的真實性,連忙舉起她糊滿黑色機油的手,纖細嬌小地像兩只烏雞爪。

沈清野面無表情地嗤笑一聲,面前的女孩卻怕他似的急忙後退,未等他開口,竟頭也不回地跑了!

看她推着笨重的自行車不管不顧地往前沖,跟身後有人追似的,沈清野拄着拐,從始至終平靜地看着她。深冷沉靜的眉眼,輪廓清冽。

沈奶奶知道外孫今天回來,于是提前在門口等着,她什麽也沒問,一如當年沈媛殊一聲不吭地把他從自己身邊帶走。

入夜,唐苗洗完澡鑽進了被窩,一閉上眼睛,腦中卻不斷閃現她剛才看到的那張臉。

沈清野居然回來了。

因為唐苗爸媽的緣故,唐苗整個童年幾乎都跟沈清野住在同一個屋檐下。

兩人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桌,沈清野脾氣爆,性格孤僻,即使對她兇巴巴的,但唐苗卻從不生氣,雖然這人脾氣差,還愛打架,但他所有的零食都會分她一半,就算唐苗有時候霸占他的床,沈清野也只會捏捏她的臉,威脅着不許在他被窩裏放屁。

唐苗知道,沈清野只有她一個朋友,如果連她都放棄他了,那沈清野也太可憐了。

直到初中那會,唐苗和沈清野吵架,于是她和班長一塊回家。

巷子裏,三五成群的男孩結伴堵住了他們的去路,為首的少年長着一張極具欺騙性的漂亮臉蛋,笑起來乖戾又嚣張,班長被他們氣勢洶洶的樣子吓得不敢說話。

那是唐苗看到第一次看到沈清野發那麽大的火。

她被他困在角落,少年強勢霸道地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擡頭,那雙沉如深淵的眼盯着她。

“唐苗,答應我,以後離他遠點。”

明明是稚氣未脫的少年,眉眼間卻滿是冷森的戾氣。

他的眸色很深,藏着的情緒讓人捉摸不透。

看着眼前陌生冷厲的少年,唐苗竟有些怕了,于是她紅着眼點頭,卻在少年俯身的時候,反抗似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思及舊事,唐苗竟一整晚都沒睡着覺,第二天一早,她看了眼對面那扇緊閉的窗戶,忽然有些後悔,昨晚落荒而逃,他是不是已經氣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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