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琴聲頓住。
“你——怎麽來了?”九卿心被高高擡起,第一反應不是驚慌反倒是十足的驚訝,她不是不能接觸生人?不能離開元府嗎?怎麽會在這裏碰上?想到這裏,他支着腿站起身,身後的李璟也不甘示弱地湊上來,被九卿呼了一巴掌,“你邊兒待着去,湊啥熱鬧!”
元繡腦袋一歪,好奇道,“怎的就許你來,不許我來?圖個樂子的地方,有錢就能進吧?”她又瞥了一眼緊張站起來的九卿,比了個手勢,“大家都坐着,你倆站着幹什麽?沒的擾了別人的雅興呢。”
九卿一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嘴巴只能僵硬地笑笑,心裏頭沒底,不曉得眼前的人打的什麽怪心思。
都說女人心,海底針,下了海,你去哪兒摸?
九卿嘆氣。
“你誰啊你,我許你進來了嗎你就大搖大擺的坐下來!瞧你這一副小白臉兒的模樣,難不成走錯了地兒?這可是爺們兒呆的地方,花了我大價錢包的場子,多來兩個都是——給賽老板面子了,你們還蹬鼻子上臉咯?”孫兆新臉色難看,想起之前落入下風的争吵,說話都是突的一頓,氣勢瞬間就下去了,但還是強撐着場子怒吼。他心裏頭憋着一口氣,不上不下的要發作,連平日裏極喜歡的樂瑤的琴樂都聽不下去。這剛進來一個人,還恰好認識那倆人,這口子找到了發洩口猛地發洩出來。
正所謂——
柿子專挑軟的捏。
說的正是孫兆新這種人。
他怒氣沖沖的站起身,一腳就踢翻了那個矮幾,跨過障礙物直接要走向元繡。後者的表情迅速的變了一下,整個人下意識的往後縮了一下,但動作極為細微,不是專門盯着看是發現不了的。
“別以為我孫兆新是好欺負的,一個兩個全都騎在我頭上——你幹什麽?!”孫兆新瞪着眼睛看他的手,回過神來就是幾乎要斷裂的痛感,緊緊地被人捏住,手臂一翻,整個人随着那股力道踉跄了數步,差點跌倒在房間的正中間。好不容易狼狽地免于出醜,可耳邊卻聽到了笑容。
不用看,也知道是誰的。
李璟拍着桌子,笑的眼淚都要出來了,推着九卿的肩膀,扯着他嚷嚷道,“你快看你快看,笑死人了!”可他眼睛卻沒瞅着這兒,力道沒把握好,一扯,一推,直接推過了頭,把人給推倒了。
這邊正熱鬧非凡,鬧得不可開交,元繡卻稍稍将身子往後挪了挪,再挪了挪,離那些個人遠遠地,這才長松了一口氣,要從桌上抓一塊糕餅起來吃。剛剛要送到嘴裏,就有一大件物體猛砸在她身上,手上的糕餅又極新鮮,酥脆可口,大力道壓着擦過臉頰,揉的全身都是面皮兒碎屑,洋洋灑灑落得兩個人渾身都是。
“你——”元繡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僵直了身體,雙眼茫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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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九卿咋舌,剛想要說話,可那掉了他滿臉的糕餅沫子飄的他渾身都是,鼻子癢癢的打了個噴嚏,身上的那些全都撲撲簌簌的朝着元繡和他飛去。
正巧元繡那衣裳不合身,她身量雖看着高,可一坐下來就松松垮垮的,直接掉到那衣領子裏去了。
九卿又想說什麽,可他才剛張嘴,元繡突的反應過來,臉上表情驟變,将他一推,急匆匆站起身子沖到了門外。動靜之大,還撞到了半開着的木門,發出了哐當的一聲響。
場內的嘈雜一下子安靜下來,全都往門外看。但元繡步子大,跑的又快,他們都只看到了個背影,和零星幾聲噠噠腳步聲就不見了人兒了。
李璟:“??”
孫兆新:“??”
李璟:“這又怎麽了?”
孫兆新:“直娘賊的,老子怎麽知道!”
說着把緊緊靠在他身後的李璟給推開,滿臉嫌棄,“娘的,你離我遠着點,看着你就心煩。”
李璟笑:“這話該我跟你說才是,竟被你搶先了一步。”
李璟剛把視線挪到九卿身上,就見他拔腿朝門口緊追而去,嘴裏還喊着:“小姐,等等我!”十足十的追妻的傻郎君。
他看在眼裏,随即悠悠長嘆了聲,喃喃道,“可惜咯,好好一個男兒竟早早被人收服,瞧這架勢,今後還能安生?”
腦袋裏又浮現出早些時候在元府這位元家小姐斬釘截鐵的話,再瞅着緊追不舍的模樣,果然是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什麽!這小白臉兒竟是個女人!?”孫兆新兩手背在身後,原地轉着圈子,時不時看那李璟兩眼,再瞅那門外一眼,心裏頭疑窦叢生,忍不住想往外跑,可那高擡的步子還沒跨出去,身前就攔了一把折扇,在他那眼皮子底下,刷的打開。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有事便說,無事莫擾。”李璟嘴角一勾,手已經搭上了孫兆新的肩膀。笑的如沐春風,好似倆人相識已久,洽談甚歡。指着坐在低臺之上的靜默佳人,揚聲道,“酒席間只談風月,樂瑤大美人在這兒,你還想往哪兒走?也太不給人家面子了,孫兄!”
話音未落,手勁一吐,那孫兆新沒留神被推了出去,整個人撲在琴座邊兒上,眼睛一側,視線正巧落在鵝黃色裙角下露出的嵌珠鞋尖,心思一下子被勾了去,忘了今夕何夕。
美人素白指間勾着琴弦微微一挑,當的一聲,帶着心尖都跟着抖了抖。這才伸出手将孫兆新從地上扶起,湊他耳邊,吳侬軟語,輕聲淺笑。
“孫公子,陪奴家喝酒可好?”
身側幽香陣陣,雖然是看直了眼,雖然是口中吶吶,但心裏頭那點不甘懷疑,以及刻在骨子裏的恥辱,倒是讓他冷靜了不少,“當然,等我看看就……”話還未說完,耳邊已是一暖。
“想來公子厭倦了奴家,那奴還是——”樂瑤半軟着身子挂在他臂上,蹙着眉頭,眼裏頭波光粼粼,更惹人憐愛。說這話時,那淚顫巍巍挂在睫羽上,将落未落,低眉瞥了他一眼,連忙抽身離開。
但孫兆新還沒等人移開身子,手一用勁就将她鎖到了懷裏,剛才的念頭早就不翼而飛,全身心只剩下了懊悔和憐惜,“哪兒會呢,樂瑤姑娘琴聲美,人生的更美,我當然是巴不得,巴不得啊。”說完摟着樂瑤坐到了酒幾上,倒酒之時得意地望了一眼李璟,暗道就你還想跟我鬥,美人顯然是傾心于我……
可誰想到,李璟不怒反笑,眼底那表情,沒看錯是嘲諷罷???
“我敬公子一杯。”
“好好好,別說一杯,十杯也行啊!”
……
“你別過來!”元繡跑到甲板,背着九卿就是一聲喝斥。
門外原先站着紅玉跟屠九,聞言也都一動不敢動,只能用眼睛瞅瞅自家小姐,再看看渾身僵住的江公子,滿臉寫滿了疑惑。
紅玉擔憂,“小姐,你沒有事吧?”
元繡深吸了一口氣,“你們兩都退下。”
紅玉:“啊???”小姐這是要跟江公子單獨相處嗎?即便江公子是她未來的夫君,可畢竟是男子,如此說來,小姐并不厭惡江公子啦?好事兒啊!
她滿腦子都是這些問題,又是歡喜又是欣慰,連忙點頭,拉着木頭一般杵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屠九,小聲道,“那是姑爺啦,你待在這裏做什麽!走走走!”說完生拉硬拽地把立場有些動搖的屠九給拖到了畫舫的背後,藏起來了。
元繡的脊背挺得筆直,衣衫有些空蕩蕩的,在江風下吹得獵獵飛舞,良久才聽到她開口說話,聲音确是說不出的悲涼,“江公子,我有幾句話,不吐不快,打今天後是不會再提,希望你好好考慮,不要讓自己抱憾終身。”
九卿心裏一凜,下意識收起了平時那副客氣嘴臉,“你說。”
“我這病由來已久,看了多少大夫都無甚效果。江公子明眼人,想必看得心底清楚,我這病就是碰不得人。而這病,不可控制,不論傷人傷己總歸是個傷,你我若是成親,你便是我身邊最親最近之人。遲早有一日,你會被我所傷,到那時你棄我而去,阿爹必不會放過你。元府普通人家,最多是家底殷實,你要什麽我都給,只求你好好想清楚了,莫要誤人誤己。”元繡越是往下說,聲音越是輕,攏在袖子裏的手緊緊攥着一根絲帶,良久才送了開,嘲諷的笑了起來。
走吧走吧,都走吧,最好是走的一幹二淨了,免得拖着你們個個的陪着我下地獄。
她心裏頭早就有了答案,所以說出這話反倒是有了絲絲釋然。
“不。”說出這話,九卿忽然愣住。他不曉得他犯得什麽瘋,他只想要那極品玉,甚至可以不擇手段,否則也不會摘了繡球,做那陌生女子的未婚夫。
師父常教他,為賊之道,最忌動情,貪嗔癡恨愛欲憐,樣樣皆可要人命。
所以這第一課,教的就是鐵石心腸。
他學會了從一耄耋婦人手中,騙走了贖回賭錢兒子的救命錢。他掙紮過,痛苦過,最後在陌生婦人與養他長大的師父間,選擇了後者。
這麽多年來,真正做到了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心裏頭只挂着一個師父,再無二人。即便他後來知曉,最後師父還了那婦人錢。
所以他現在在做什麽?
他不應該早早要到想要的東西,抽身離開?
師父還在等着這塊玉救人性命……
“你說什麽!?”元繡轉過身,盯着他,“你再說一遍。”
“我說不,元小姐。”九卿盯着眼前的人上下掃視了一眼,松了口氣,反正他又不是男人,怕什麽。
“你說的碰不得人,只限于男人吧?可我方才碰着你,你卻沒有發病,這不也很能說明什麽?”
元繡心裏惶惶地沒有底,“說明什麽?這能說明什麽?”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這些年來她心底裏的心結非但沒有解開,還随着那些噩夢,愈演愈烈,到現在已經是連男人都不能碰了。
那麽剛才,如何解釋?
“說明,我是特殊的。元小姐,你不用怕我。”九卿說着,上前邁進了一大步,他挑起眉,淡淡地笑的很好看,像春風一樣吹進元繡的心裏。
“你看,我不會傷害你。”他擡起了手,極為緩慢地落下,指間輕輕搭在肩膀的衣裳上,再漸漸放松的将自身的重量壓上去,到最後握住了元繡的肩頭。
九卿歪了一下腦袋,有點無辜地看着她,努着嘴仿佛在說你瞧,我碰到你了。
元繡抖了一下肩膀,掀開九卿,整個人倒退兩步貼在圍欄上,冷冷地說,“随你,都随你,別碰我就好。”明明說的氣勢如虹,可臉卻總看着江面,仿佛那兒有什麽瑰麗美景勾着她難以釋懷。
“你在看什麽?”九卿盯着元繡的側臉,如是問。
“江,景,人。”
“哦。”九卿繼續盯,“好看麽?”
“好看。”耳根子慢慢紅起來,卻仍是不肯轉過頭的元繡執拗道。
“我也覺得,挺好看的。”
元繡扭過頭,眼底帶了三分惱,“那你在看什麽?”
九卿露齒,笑了起來。
“江,景,人。”
說不過這人,元繡腳一跺,朝旁閃身離開,“你別後悔就好。”
“不怕,來日方長,咱們慢慢的來。”九卿的笑聲朗朗地飄蕩在玉帶湖面上,驚到了躲在船後的人,偷偷摸摸探出腦袋,瞥一眼,再瞥一眼。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全。
好遲了,大家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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