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滾, 都滾!”

房門砰的一聲關上, 獨留下孫嬷嬷站在院中默然。

紅玉紅燕等人早就已經跑向各處搬救兵, 孫嬷嬷一人苦苦挨了許久, 最終還是被趕出來。她雖看着精神頭極好,可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 被那麽粗暴的推搡出來,差點跌坐在地上。從頭到尾的事情, 她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卻并沒想到有什麽不妥之處, 只覺得這事發突然的,莫不是真如外頭謠傳一般, 這元家小姐腦子……

可三日相處, 她看起來又是如此的聰慧正常。

孫嬷嬷的疑問還沒得出個答案,就看到門嘎吱一聲開了。

“小——”

她心中一喜,正要開口說些什麽, 可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見一樣黑色之物劈頭蓋臉砸來。

孫嬷嬷心中一凜, 下意識偏頭, 然後落地一聲響, 什麽東西四下飛舞,恰恰好被風吹得蓋在她的臉上。

“孫嬷嬷,你這是怎的了?”

孫嬷嬷剛将臉上的紙張抓下來,放在手中一看臉色已然是十分不好看了。這東西可不是她剛才拿出來給元小姐看的麽?這樣大庭廣衆的丢出來,還有他人在場, 即便她早已經是一把年紀,可還是丢不起這個人!

九卿今日早早起床,正要去見見即将要成為他岳父的元老爺,走路上卻被匆忙趕來的紅玉給拖住朝着元繡院子走來。一路上急的說話都颠三倒四的,好在九卿冷靜,問出了前因後果所以然來。

剛來,就看到從屋子裏飛出來一樣東西,差點就砸中了門口的人。定睛一看,竟然是元老爺重金聘請來的孫嬷嬷。空中紙片四散飛舞,見到他走來那老婦人竟有片刻局促,但很快就恢複過來。

“這是什——”九卿朝孫嬷嬷走來,還未靠近,那飛舞的紙片被風吹着朝着他這裏飄來。他只是手稍微一伸,就拿到了一張。

那紙不是普通的紙,剛抓在手裏就能察覺出要比別的紙厚許多,而且觸手微涼,細膩,這絕對是上等的畫紙,還是專門用來制作畫冊的紙。

他抓在手中還要與那孫嬷嬷交談,只是往那紙片上看一眼,剩下的句子就已經消在了喉間。

畫是好畫,下筆從容,流暢舒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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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這一副清秀隽永的好字,如果忽略那赤.裸交纏于圓桌上的男女,和那些将露未露的隐秘處,或許是能擺在架上供人賞玩的。

這正是春.宮畫冊!

九卿看着看着,忽然語塞,只覺得手中抓着的一張薄紙重若千斤,沉地他幾乎要擡不起手來。

“老身失禮了,不知道江公子來此處有什麽要事?”孫嬷嬷撣了撣有些褶皺的衣服,“你難道不曉得這大婚前七日,男女雙方是不能見面的麽?公子這樣,有失禮數。”

“卿正要去見元老爺,見到院內侍女一臉焦灼,于是跟她前來。”九卿臉上的不自在飛快的閃過,順勢蹲下.身從地上撿起那些紙張。開始還順便看上幾眼,看得多了畢竟年輕氣盛,忍不住面上一紅,只看着孫嬷嬷那張臉答話,“剛來就見到這幕,可是小姐她出了什麽事?”

他話剛說完,室內就極為應景的響起了瓷器破裂的清脆聲響,以九卿的聽力,輕而易舉地聽出了門後壓得極低的啜泣,還有倒吸之聲。

九卿把手上的紙張朝孫嬷嬷懷裏一塞,猝然起身,要去推開門。但手指落在門上的瞬間,還是變作了扣門。

“小姐,我能否進來?”

無人應答。

“是我,能不能讓我進來?”

依舊沉默一片,只是那極低的哭聲頓了頓,似乎有了漸大的趨勢。

“阿繡,我進來了。”

九卿的聲音越來越低,甚至是說話的語氣都一次要比一次柔,仿佛那屋內的不是長他兩歲的元繡,而是膽小易受驚的襁褓嬰兒。

屋內沒有更多的動靜,既沒有吵鬧,也沒有抗拒。他放在門上的手一使勁兒,門縫剛開了一點,就聽到身後孫嬷嬷低低的嘆氣。

“禮教怎可廢?還是叫來元老爺更好些。”

九卿唇角的弧度漸漸褪了些許溫度,他回頭看了蹲在那處撿東西的老婦人一眼,“嬷嬷可知凡事都得因人而異,更得因勢而變。現如今阿繡犯病,難不成她好好的一個大活人,還抵不上死板教條?”

“你這——”

孫嬷嬷的話沒來得及說完,眼前對她緊緊閉着的門就這麽開了,又關了。她始終被關在外頭,好似她就是那個插足的外人。

孫嬷嬷又嘆了口氣,現在的人啊……

還是那個位置,還是那個情景,宛如兩人初遇的那天。

元繡在床頭縮成一團,九卿站在門口欲言又止,唯一的不同,不過是少了一個礙事兒的元老爺。

想到這裏,九卿忍不住發笑,暗道他這想法可有些對不起未來的岳父。

突然有什麽東西破空襲來,九卿擡手一接,原來是個枕頭。床上坐着的那人哭的聲音虛弱,稍顯的沙啞,可依舊是能夠聽出不滿,聽出委屈來。

“你……笑什麽?”

抱着枕頭的九卿忍不住把那枕頭又湊到鼻尖,深深吸了口氣,感慨,“你瞧,我們現在像不像當初我接了繡球來與你相見的情形。我看那,這定是老天爺特意布置,想要讓我俘獲美人心的。”他一邊說,一邊走。慢慢的,兩人間的距離就變得短了。話說完的時候,九卿已經挨到了床尾,并且試探性的坐了下來。

他把枕頭往前一塞,“還你?”

元繡雖然回頭瞥了他一眼,但是眼圈紅紅,下巴還挂着淚,看着怪可憐兒的。她雖然看九卿,但仍舊不說話。只是伸出來的手怯生生的,剛要碰到枕頭卻又縮回去。再看一眼九卿,看那枕頭穩若磐石,還是有些心怯。

就好像握着枕頭的九卿,會突然從後面竄出來,将她捉去,吃掉。

幾乎有些不像是平時冷靜、稍顯的強硬的元繡了。

“別怕,我不動,也不會傷害你。”在他說完話許久,元繡才終于碰上了枕頭,然後猛地搶走了它。

室內沉靜如水,只有淺淺的呼吸聲,時不時夾雜着一兩聲啜泣,聽的人心中發緊。

九卿終于還是沒沉住氣,“阿繡,你為什麽這麽讨厭男人?”

一片沉默。

就在他以為不會再有回答,站起身準備倒一杯水的時候,忽然得到了答案。

“壞。”她的清楚,擲地有聲,一點都不如剛才的含糊。

“壞?”

元繡皺着臉,一滴水珠從她長長的睫毛上墜下來,濡濕了抱在懷裏的繡花枕頭。

“很壞很壞。”

“怎麽壞了?欺負阿繡嗎?”九卿小小聲地問,柔柔的嗓音像風,生怕驚擾了林間還未睜眼的幼崽。

元繡又哭出了聲音,越哭越大聲。她一直搖着頭,直哭的上氣不接下去,狠狠地咬着枕頭的一角,好像那是她的敵人。

這是九卿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兇狠的,哀恸的,更多的是濃的化不開的悔恨,像是一記重錘砸在他心頭。

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才會讓她這樣的閨閣女子心懷怨恨?

“那如果我不是男人呢?你會讨厭我嗎?”說完,九卿才逃也似的移開視線,輕咳了一聲有點渾身不自在,“就是做個假設。”

“不讨厭。”輕輕的一句話,九卿眼睛亮了一下。

“可是,你也就失去了坐在這裏的跟我同室相談的資格了。”九卿眼睛的神采又暗淡了下來。

但是!

他忽然歡喜了起來,表情也流露出了驚訝,“阿繡,你、你恢複了?”

現在這個坐在床頭的女子,雖然臉上依舊挂着淚珠,眼圈通紅。可是她的眼睛褪去了恨意,又恢複了平靜。真的是剪水雙瞳,潋潋生波。

元繡眉頭微皺,“恢複?我又沒瘋,談什麽恢複。”說着臉上又露出了一點痛苦的樣子,但是轉瞬即逝。

“是,是,你說的在理。”九卿強自笑起來,拍着手贊嘆,“娘子真是聰慧,我怎麽就沒想到呢,這個‘如果’壓根兒不能存在!”

元繡将手裏的枕頭朝他腦門一砸,“你叫誰娘子呢!”

“叫你叫你就叫你!娘子,娘子,你要謀殺親夫咧!”九卿怪叫着跳起來,推開門貌似逃竄的沖了出去,但還是貼心的關好了房門。

他站在門外,想起了之前聽的話,眉頭不知不覺就深深鎖住。末了,只能提醒自己,還是快些找到那東西,擺脫這無謂的糾纏吧。

九卿看着手裏抱着一本冊子的孫嬷嬷,舒展開臉上的愁态,笑容滿面的迎了上去。

“嬷嬷不如和我同去見見元老爺,相比他……”

門外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元繡抱起被子,兩只眼睛像是要穿透那扇門看到外邊去一般。

“天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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