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時間過得飛快, 當初下山的時候大雪蓋滿了翠微山的山頭, 冷的能刺到骨子裏去。而現如今歸來, 卻是秋高氣爽, 花兒開了謝,謝了又開, 不知道山上人如今可還安好?

翠微山人跡罕至,不僅僅是因為它山峰料峭。還因為這山上住了位冷面煞神, 兇得很。

此時羊腸小道上, 慢悠悠走來一只灰色毛驢。它體型不大, 但觀它面向,耳朵抖動, 眼珠清澈, 卻是十分機靈。從毛驢背上簌簌落下些許殘渣,原來背上還馱着一人,正躺在毛驢背上, 悠然自得地啃着糕餅,好不快活。

“也不知現在回來, 會不會被揍……”

驢背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 十分哀怨。

不多時, 一人一驢已經到了山頂。

翠微山背面料峭,南面卻極為緩和。仿佛是集齊了天下矛盾,背面樹林多低矮,枝葉稀疏,而南面花草芬芳, 正值秋日,枝頭常見碩果累累。

九卿手裏提着以衣服做成的布兜,裏頭裝着十來枚飽滿多汁的果子。他本該上前,此刻卻站在竹屋外,遲遲不敢上前。

“師父他老人家,近來可安好……”九卿攥着手中的布兜,低聲喃喃了一句。其聲宛若蚊吟,本該随風消散的。可突然他渾身一震,倒吸了口涼氣,猛地後退兩步,想要躲開破空而來的偷襲,但是來不及!

他心思電轉,腳尖一點,剛騰身而起。暗處那人卻仿佛早就遇見他這一着,當即又是兩片葉子呈品字狀,三路襲來,直将他躲閃方向全部封死!

“師父,我錯了,你就饒了我罷。”九卿面露苦笑,只得舉手告饒,但是無人理會他。原先灌注了勁力襲來的葉子,卻在半路中耗盡了力道,當擊打在九卿身上時,也已經疲軟無力,毫無殺傷之力。

九卿本該歡喜,此刻心情卻低沉了起來:師父啊師父,你總是這樣。若你狠下心來,花草皆可殺人,可唯獨對我們,卻偏偏這樣心軟,也無怪乎最後被人利用,晚節不保啊。

他嘆了一口氣,氣還沒落下時候,從樹影中走出來一名男子,五官是俊美如玉,看他年紀也不過盛年,卻無端端頭發盡白。

江玉華沒有說話,他只是上下打量着九卿,慢慢皺起了修長卻雪白的長眉,“你這一趟下山,變了不少。”

他只說了短短一句話,卻突然喘不過氣來劇烈咳嗽,大約又過了數息,臉上那種因為咳嗽帶來的那股病态的潮紅才稍微退卻。

“師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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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動之下,九卿就要沖上前來,可他剛上前兩步,面前的泥地裏就插上了一排整齊的葉片,堪比飛刀,或者說比飛刀更為鋒利。

妙手玉郎君江玉華,江湖上威名赫赫,鮮有敵手。即便江湖匿跡二十載,也沒有幾個江湖人不知曉他的名號。是的,雖看着與青年人別無二致,可江玉華已經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前輩高人,年近六十。

出道三十餘年,面容卻無絲毫改變,這也正是他玉郎君稱號的由來。

江玉華冷冷地看着他,“東西呢,拿來了嗎?”

九卿從包袱裏掏出一個錦盒,恭敬地雙手遞上,“都在這了。”

江玉華接過扁平狀的錦盒,剛一打開就能聞到濃烈的藥香味。格子裏依次擺放着千年人參、血蓮花、金烏草和玲珑玉。而這最後一枚瑩光流轉的玲珑玉,正是世人口中所稱道的“抓破美人臉”。

此乃寶中之寶,世人不知其功效,只當做凡品,争相收藏,以至于轉手數載,最後銷聲匿跡。

江玉華蓋上盒子,對九卿點了點頭,終于是放緩了聲音,“你做的不錯,進屋吧。”

九卿嘴唇嚅動,還想說些什麽,可最後還是默然地跟着江玉華進了竹屋。

“這一趟,你去了不斷的日子。這玲珑玉,果真棘手?”

面對來自師父的質問,九卿吶吶不知如何應答。他該如何表示,在山下他找了個娘子,還做了幾日的便宜丈夫,騙了人姑娘,還享了好些日子的福。

答不出來,九卿迅速從椅子上起身,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跪天跪地跪父母,九卿沒有父母,從小被師父撿來。正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犯了錯,跪江玉華,天經地義。

“師娘她……可還好?”九卿惴惴不安,連說話都變得底氣不足,“我在山下遇到些意外,所以才耽擱了時間。師父,是徒兒的錯。”

這一月多來在元府的所有歡愉,在這一刻間盡數消散了。只要想到寒玉床上躺着的人,還有眼前這活屍般的男人,那種愧疚就宛如具巨浪撲面而來,将他埋沒。

江玉華的聲音突然變得極輕,九卿的話正中他軟肋,他的眼睛飄忽起來,總是聚不攏視線,“初兒她……只盼着還來得及罷。”

他手裏撫摸着盒子裏的玲珑玉,慢慢地踱步而來。

九卿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江玉華手中的盒子。或許是受江玉華的感染,他望着盒子的目光帶着連他也不清楚的熱切。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師娘的蘇醒,還是在思念那枚玉的主人。他分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心忽然抽了一下。不疼,只是有些悶悶地,讓他說不出話來。一時間,連目光都怔住了。

見此,江玉華的表情一怔。

他也曾經歷過風風雨雨,又怎會不知道九卿的眼神代表着什麽?這一年,似乎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他輕輕拍了拍九卿的頭頂,嘆起氣來。

“卿兒,為師贈你一句話。”

九卿擡起頭,江玉華的臉在日光的照射下,幾乎發出瑩潤玉光。

“且行且珍惜。”

他說完将九卿從地上一把拉起,突然又笑了,“一眨眼,你也這麽大了。我若是沒記錯,你也也十八了。人言常道,女大十八變,我的卿兒,如今也已經出落得十分美貌了。不知道哪家的小子,才可以配得上你。”他随手摘了朵開得嬌豔的秋海棠,簪在九卿的烏發上,“你瞧,花兒開的這樣美,為師總不忍心讓它這樣逝去的。鮮花配美人,多漂亮。”

一番話,說的九卿臉上飛起了薄紅。

江玉華極少誇人,更多的時候,他是嚴厲的,是殘酷的。這十八年來,來自師父的誇獎屈指可數。每次,都是值得九卿用血汗去為止拼搏的。

他的意思,九卿明白。

花了這麽多年,他完成師父所托,功成身退。

她本是女嬌娥,又不是男兒郎,何必再做這不倫不類打扮,游走在男男女女之間。可這麽想着,心裏卻忽然有幾分失落。即便是江玉華的贊賞,也填不滿心中的空蕩。

兩人走得不算快,途中九卿卻一直在想。

江玉華是個行事深沉的男人,他很少與人推心置腹。九卿自幼被他撫養,只管傳授技藝,卻從未告訴他,為什麽。更多的,是讓九卿自行尋找答案。就好像這回,他讓她下山為他搜尋着諸多寶貝,卻從未向她介紹過功效。

九卿遲疑了數息,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

“師父,這玲珑玉,到底有什麽作用?”她也曾經道聽途說,可玲珑玉實在珍貴,也沒幾個人看見過它的模樣。最後在衆人口口相傳中,幾乎要成為聖品了。

江玉華腳步一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麽?你也聽到了什麽傳聞?不妨說來,讓為師聽聽。許久未下山,已經不知道江湖是何等模樣了。”

九卿一驚,突然有些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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