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嘿小九, 瞧瞧我給你帶什麽好東西來了。”李富懷裏攏着個油紙包, 一進屋就把門給關上, 将紙包打開。
一股濃烈的油香味兒沖了出來, 李富鼻子大動,從油雞上撕了個大雞腿下來咬了口, 見小九木木的站在邊上一動不動,才又給他遞了個雞腿, 含含糊糊道:“吃啊……”
小九擡眼, 抿了抿唇。他是個啞巴, 不能說話,很多時候喜怒哀樂就靠臉上的表情。
他們兩人之間相處的時間不長, 不過半個月, 可李富已很能從這張清秀的小臉上看出不少情緒來。
比如現在,小九的悶悶不樂,讓雞腿一下子失去了吸引力。
李富有點頭疼, “小九,你這又是怎麽了?”
他把懷裏的銀票從信封裏倒出來, 攤在桌上, 笑的跟朵兒花一樣的燦爛, “你瞧,那元小姐出手多闊綽,又給了你這麽多的銀子,這下咱們後半輩子可都有着落了。”
李富本以為小九看到這個會高興些,哪曉得他連眼皮子都沒往銀票上看一眼, 仍舊是用一種李富看不懂的眼神望着他,看的他渾身抖了抖,完全不明就裏。
“那要不然,我給她退回去?”說這話的時候,李富心肝都在疼。
小九眨了眨眼,然後忽然像是活過來一樣,臉上露出笑來,比劃着手勢。
“你是說想去別的地方住?其實這裏也挺好的啊,山清水秀的,還挺熱鬧。不過你要是想換個地方住,咱們手裏這些錢,随便去哪都能過好日子了。”李富碎碎念着,盤算着将來的美好日子。
“既然你想走,那等你傷好了,咱們就走吧。你這小子,也真是固執,讓我給你看看傷你就是不肯,你這小胳膊小腿的,怎麽好上藥嘛……”
小九紅着臉推了推李富的手,後者哈哈笑起來,也不再多言。
兩人就這麽吃着油雞,其樂融融的聊着将來。後來小九吃的撐了,說要出門走一走。李富不放心家裏數千兩的票子,讓他出門小心些,留在屋裏不厭其煩的數着錢。
小九出了門,但其實他也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站在冰天雪地裏,好似感覺不到冷。來往的路人,裹着厚厚的棉衣,縮着脖子用一種打量瘋子的目光掃過他,步履匆匆地就走了。
他漫無目的的走着,好像一縷游魂。腦中空蕩蕩的,什麽也不想,随着腳下的步子,在這慶雲縣內四處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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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腳步停了下來。
小九擡起頭看了看,忽然被吓到。
他怎麽就走到元府門外來了?
“有什麽事?”元府守門的門童攏了攏衣領,大聲的詢問,霧氣散在空中,朦胧了他的面孔。
小九飛快地拉起帽子,将半張臉遮擋住,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這人看着怪眼熟的……”門童搓了搓手,望着漸漸遠去的背影,喃喃道。
他一路跑着,又混入人群中,随着他們漫無目的的走着,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他們都是要上山禮佛的。而慶雲縣,也不過只有幾個廟,最近的便是那山上的永安寺。
半個月前那場災難,差點就讓永安寺一蹶不振。好在曾經香火鼎盛,又有縣衙扶持,派兵守着,漸漸地也有些人又開始回到廟裏上香。
山路很長,小九大病初愈,身體虛弱,爬不動一半就開始扶着牆喘氣。
“小夥子你這身子骨不行哦,還不如我這老太婆能走!”禮佛的不少是年紀大的老人,經過小九身邊時,偶爾會善意地調侃幾句。
小九笑着沖他們擺手,偶爾咿咿呀呀地說幾句,他們就會惋惜地離開,眼神中充滿憐憫。
他早已習慣。
盡管小九曾因各種原因,來過此山多回。可這卻是他頭回,如此認真又心無旁骛的一步步登山。
群山蒙着雪,觸目皆是白,撲簌簌飛揚着,落了一身。
小九伸出手,看着細雪在指尖化開,他的目光穿過那雪,眼神飄忽不定,似在懷念着什麽。
山,不高。
半個時辰後他就已站在寺廟口,只是他并不曾入廟內上香,而是繞過寺廟到了永安寺後的梅林中。
冬日已去大半,枝桠上開滿紅梅,一如當日,美不勝收。
小九在梅園內徘徊許久,直到人漸漸多了起來,才換了地方,走到了寺廟後院。他只是遠遠看去,就已發現寺廟外圍多了幾個官兵,穿的與此處格格不入,将想要靠近的人攔在外頭。
“寺廟後院是僧侶居住的地方,香客禁止入內。”官兵上前一步,喝住兩個探頭探腦的男人,直看到他們轉身離開,才放松退回屋檐下。
一人跺跺腳,不忿道:“這小地方哪那麽多山賊,最大的頭子都被端掉了,哪還需要我們再待在這裏?”
“是啊,這大雪天的,可真是凍死我了。”
“也不知道是哪個高人大俠,能潛進守衛森嚴的地牢,把人無聲無息的給殺了,真想見見啊。”
“別做夢了,知道那個什麽公子吧,聽說他可大有來頭,是世子呢。他跟李大人都查不出,我看啊,是沒希望查出來咯。”
說到這,兩人失望的嘆了口氣,搓了搓手,相當無奈。
“哎喲喂!你踢我幹什麽?”
“你說什麽啊,誰踢你了?”
就在他們争吵之時,一道人影飛快地閃身躍入,從牆上輕輕跳下,也只在雪地上留了一道不足寸許的淺淺腳印。
小九縮了縮脖子,循着記憶,推開一扇門。
那扇門破敗得很,門上裂了許多處,還染着斑駁的變色血跡,在寒風中嘎吱嘎吱的響着,
小九輕輕推開門,卻被屋內坐着的人吓了一跳,立馬轉身就想走。
他怎麽也沒想到,這種地方竟然還有人。
“施主心中有事。”
小九的步子一僵。
“既然來了,不如坐下一談。”
他本該走,可是步子卻不由自主的随着這個溫和清潤的聲音往回走,直至站在對方的跟前。
“施主,請。”
說不出緣由,小九鬼使神差的盤腿坐了下來,就坐在這位五官平凡,卻面目慈悲的男人身前。
“貧僧法號忘了,不知女施主如何稱呼?”
小九心中一驚,目光警惕地盯着自稱忘了的和尚,準備從地上起身。
“女施主不必緊張,出家人不打诳語,同樣也不妄議。”
小九打量了許久,忘了都神色平靜和順的接受他的審核,許久之後,這目光終于移開,忘了知道對方已暫時放下心防。
“忘了大師為何獨坐廢屋中?”太久沒有說話,小九的聲音透着幾分沙啞,但仍舊可以從中聽出屬于女子的清越。
“阿彌陀佛,這屋中曾見過血,寺中有人曾言夜半有異響,似男子哭嘯聲,我便來此替怨魂超度,望其洗脫罪孽,超度輪回。”忘了神色悲憫,一手撥動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魚,即使是在說話時,也不曾停下動作。
小九冷笑:“那種罪孽深重的惡人,死後合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
忘了嘆氣,“女施主此言差矣,死者為大,他既已不在人世,再多的怨恨總該是随他去了。”
“他毀了我跟……一輩子!我恨他,就算他死了我也希望他受盡折磨,不得超脫!大師,我們不是一路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就此別過。”小九從地上跳起,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轉身就要離開。
忘了沒有動,屋內叩叩叩的響着木魚敲動的聲音,有種別樣的寧靜。
“逝者已矣,貧僧這番話本是為了女施主。何必為了已逝去的人,耽誤了眼前人?”忘了溫和地誦讀着經文,并未曾叫住小九。可在他的誦經聲中,小九的步子越來越慢,最終停在了那扇破敗的木門口。
伸出的手遲遲未曾推開門,他,或者說她,猶豫了。
“大師什麽意思?”
“忘了,只有忘了過去之事,才能重新體悟這人生。女施主若非将自己困在過去,又何必在今日重回故地。如此畫地為牢,終會錯過更好的風景。”
忘了,忘了,談何容易。
地藏經已念至尾聲,不待忘了再開口言語,小九已推開了門。
屋外風雪正盛,屋門一開,狂風裹挾着冰涼的雪花撲在臉上,霎時一陣透心的涼。
不過也好,更清醒了些。
小九離開的時候,順手關上了屋門。
她想,此番事已了,或許再無借口了。
她心中有事,全然不顧此時雪大風急,茫茫然地走在幾乎無人的路上。
偶爾有人見到她,勸她避避雪,等風停了再下山。
但她并未曾搭理,只是自顧自地下山。
雪天路滑,青石板的階梯上結了層冰,滑的人心慌。
小九走的魂不守舍,終于在臨到山腳下之時,腳底一滑,連着滾了十來階,恍恍惚惚地失去了意識。
這該死的天氣,躲都來不及,本就沒什麽人還在路上走。也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到風雪小了,才陸續有人從山上下來。
走着走着,有人忽然一腳踢到了個東西。緩了半晌,總算是穩住了身子。她罵罵咧咧的低頭,吓得尖叫起來。
“摔死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