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報到日,景萌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好,準備好東西,然後出門。
她要走四十分鐘的路上學。
高一結束的時候,全年級重新按成績分了班,景萌毫無懸念地留在了一班。
她走進高二一班的教室時,教室裏已經來了一半的人,有些是熟面孔,有些是生面孔。景萌環視一圈,挑了個窗邊的空座位坐了下來。
八點,教室裏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人。
班主任還是那個中年發福的老吳,走進教室時環視一圈,站上講臺:“人齊了沒有啊?我們待會先按身高重新排一下座位,有特別需求的告訴我。排好座位,九點鐘開始考試。”
教室裏響起一片低低的噓聲。
雖然一班的學生在其他班人眼裏都是當仁不讓的學霸,但終究沒人喜歡考試,尤其是開學的摸底考試。
老吳數了一下人頭,皺起眉來:“怎麽還差一個,誰遲到了?”
大家面面相觑。
新班級,誰能知道差了誰?
于是老吳翻出花名冊,開始一個個點名。才點了十幾個,一個男生就出現在了門口,懶洋洋地開口:“報告。”
聲音微啞,帶着一種含糊的困意。
白衣黑褲,身量挺拔,從景萌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一個線條優美的側臉。
老吳合起花名冊,推了推眼鏡,上下打量着他:“時靖,是吧?”
“嗯。”男生垂着眼睛,撥拉了兩下額頭上的碎發,想了想還是慢悠悠地補了一句,“老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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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第一天就遲到啊?”老吳皺眉,“站沒站相。”
男生拎着書包站在那兒,掩口打了個哈欠。
“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昨晚幹什麽去了?打游戲?”老吳皺眉。
時靖:“嗯。”
老吳:“……”
居然還挺坦誠!
對于時靖他早有耳聞,像這種油鹽不進、無藥可救、毫無羞恥心的學生,真不知道是怎麽進到一班來的!
老吳在心裏哼了一聲,懶得再跟他浪費時間,揮了揮手:“找個地方坐。”
時靖把書包一甩,往教室後排唯一一個空位走去。
景萌繼續低頭檢查自己要交的暑假作業。結果沒幾秒,就聽見班裏有人在吃吃地憋笑。她回過頭,看到了時靖大步流星的背影,白色的T恤背後印着四個張牙舞爪的黑墨大字:看什麽看!
景萌暗自咋舌,轉頭再去看老吳,就見他圓圓的鏡片後瞪着一雙眼,表情非常不善。他剛想說點什麽,隔壁班的班主任就過來敲了敲窗子,示意他出去一下。
老吳一出教室,教室裏就開始了竊竊私語。
有些早已相熟的同學坐在了一起,一邊悄悄回頭看時靖,一邊小聲議論:“那個就是時靖哦?他竟然能進一班!”
“他之前是哪個班的?三班?三班不也挺好的麽,我們班現在肯定也有好幾個舊三班的啊。”
“我聽三班的同學說,時靖在他們班以前一直是屬于平時考試墊底,一到期中和期末就能爆發一下考進班級前十的那種人。”
“期中期末的成績在分班排名時權重大,他這運氣也太好了。”
“他很有名嗎?為什麽你們都認識他?”
“他上學期剛因為翹了晚自習出去打架在周一升旗日被通報批評,你忘了啊?”
“之前運動會,他一個人破了三項校記錄!”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那個事情,時靖在月考作文的格子紙上寫了個藏頭作文,怼作文命題有毒,答卷紙被傳閱了好幾個班,笑死我了。”
“主要還是長得好看吧,好多人喜歡他。”
“昨天老吳讓我來學校幫他整理東西,我偷看到名單了,時靖是我們班最後一名。我感覺二班第一名要怄死了。”
“時靖被分到一班,老吳快氣暈了吧哈哈哈哈!”
景萌這才想起,之前高一的時候好像确實聽說過這麽個人。只是與自己無關,她沒怎麽在意過。現在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八卦,她心想以後得少和這種人打交道,不親近也不得罪才是最安全的。
老吳和隔壁班班主任說完了話回來,教室裏立刻安靜了下去。
“全體到走廊裏來,男女生兩列,從矮到高站位。”老吳敲了敲桌子,“我來重新排一下座位。”
景萌個子不高,排下來也就坐第三排。
時靖長得高,理所當然坐在了教室後排,和景萌八竿子打不到一起。
老吳最痛恨的就是某些沉迷游戲、惹是生非的學生,結果時靖偏偏又是憑成績擠進一班的,老吳就算再不爽也不能把人踢出去,只能讓他少禍害一些腳踏實地埋頭學習的好同學。
九點開始考語文,結束時已經是中午,監考老師剛把卷子收完,一群男生就沖出教室直奔食堂,不急着吃飯的學生也是慢悠悠地收拾了東西,三三兩兩地往外走去。
五分鐘後,教室裏只剩了景萌和時靖兩個人。
時靖趴在桌子上睡覺。
景萌抱着自己的飯盒往儲藏室走去。
儲藏室是每個教室都配備的一個隔間,裏面有很多櫃子供學生用來放自己的東西,還有洗手池和飲水機等設施。不少女生下課後都喜歡一邊在儲藏室裏交換零食雜志,一邊聊一些私密小八卦。
時靖的座位就在儲藏室邊上,要想進儲藏室,就必須經過他。偏偏他一條長腿還很随意地伸在過道上,擋住了景萌的去路。
景萌默默看了身側一動不動的男生一眼,小心翼翼地跨了過去,打開儲藏室的門。
她灌了一盆熱水,把飯盒捂了進去。
飯盒裏是她早飯剩下的白粥,現在早就冷了,她打算用熱水勉強溫一溫,然後搭榨菜吃。
當她捧着溫得七七八八的粥出來時,剛好有幾個面生的男生從後門闖進了教室,直撲時靖課桌:“時哥!說好的一起吃午飯呢?你竟然在這裏睡——”
哐!
一個男生沒剎住腳步,直直撞上了景萌的胳膊,飯盒脫手,在空中滑過一道完美的抛物線。
周圍頓時響起此起彼伏的倒吸涼氣聲。
一秒。兩秒。三秒。
趴在課桌上的人終于動了。他擡起手,把倒扣在自己腦袋上的飯盒,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摘了下來。
叭。
飯盒掉在了地上。
時靖直起腰來,濕潤的、淌着漿白色液體的濕發覆在額前,露出一雙陰郁的眼。他的頭頂、肩膀、以及褲腿,無一處不沾着散發質樸香氣的白色米粒。
景萌還保持着抱碗的手勢,已然驚呆了。
空氣裏是粘滞的尴尬與緊張。
“哪、個、傻、逼?”終于,時靖磨了磨牙,低沉出聲,烏雲罩頂。
“我靠,時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撞人的男生立刻舉手求饒,“我來叫你吃飯,誰想到從儲藏室裏突然鑽出來一個人!我就撞上了!”
時靖的目光挪向景萌。
景萌睜大着眼,慌亂道:“對不起我我我……”她手忙腳亂地在兜裏翻紙巾,沒翻到,“那個,我去給你找紙擦一下!”
時靖緊抿着唇,緩緩握拳又緩緩松開,如是幾次,他最終站了起來,椅子在地上發出一陣刺耳的摩擦。“昨晚打得那麽菜,還好意思來找我吃飯?”他罵道,“跑成這樣是趕着投畜生道呢?”
一群男生乖乖垂頭聆訓。
景萌回來了,抖着手遞過幾張餐巾紙,卻被他啪的揮開。
“一群垃圾,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他一腳踹翻椅子,陰沉着臉進了儲藏室。
景萌眉頭一跳,心道,果然很不好惹。她抿了抿嘴,蹲下身扶起椅子,再把紙撿起來,一點一點擦着地上的米粒。
男生們面面相觑,交換了一下眼神,對着儲藏室裏大喊一聲:“時哥對不起!”然後迅速開溜。
景萌擦完了米粒,進了儲藏室,把紙巾扔進垃圾桶,看到時靖正彎着腰站在水池前,對着水龍頭猛沖頭。
沖完了,他扶着水池兩側,低頭深呼吸。
他眉頭緊鎖,閉着眼,水珠滴滴答答地從發尖落下來,順着臉頰滾到下颌。儲藏室裏光線昏暗,他站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顯得鋒利又冷峻。
景萌的視線從他背部還黏着米粒的四個皺巴巴大字“看什麽看!”上面移開,鼓起勇氣道:“對不起,那個飯盒是……”
“閉嘴。”他睜開眼,冷冷開口。
景萌指了指他的衣服,小聲道:“可是你身上髒了……還有你的頭發,要擦幹,不然容易感冒……”
“我再說一遍。”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伸出手指着她的鼻子,“你、閉、嘴。”
這小女生柔柔弱弱的,一看就是個經不起吓的乖乖女。他最受不了的就是這種女生,動手吧有欺淩弱小之嫌,動口吧對方又只會默默含淚,仿佛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一樣。他方才忍住了揍那個男生的沖動,就是因為不想她去找老師告狀,又惹出一堆麻煩事來。盡管他并不介意被教育,但麻煩還是能省則省。
啧,明明天降橫禍被扣了一腦袋白粥的是他啊。
他越想越惱火,擡手朝門口一指:“滾!”
相距不過三十厘米,他的睫毛又長又密,唇線繃緊成一條,像漫畫裏走出來的暴躁美少年。
景萌非常識時務地低下頭,飛快地拎走了牆角的拖把。
她把時靖座位附近的水漬都拖幹後,拎着拖把回儲藏室,差點又和他迎面撞上。
時靖忍無可忍地翻了個白眼:“你白內障嗎!”
景萌又疊聲道歉。時靖沒理會,甩了甩手回到座位,從書包裏摸出一部手機。
景萌看見他衣服上的米粒已經被清理幹淨了,只能默默鑽進了儲藏室。外面依稀傳來時靖的聲音:“衣服髒了……嗯,送一件……哦,再帶份午飯。”
景萌洗了手,又開始清洗自己的飯盒。
她不由深深嘆了口氣。
本想着要和這個危險分子井水不犯河水,沒想到第一天就結下了這麽大的梁子,而且道歉還沒用。她其實很想問問怎麽才能彌補,奈何他渾身冒黑氣,她覺得要是再去跟他講一句話,他搞不好真的要打人了。
望着手裏空蕩蕩的飯盒,景萌無奈搖頭。
她一向節儉,盡量自己帶飯,減少去食堂的次數,飯卡裏錢很少。盡管昨天哥哥們留下了一沓現金給她,但數額巨大她生怕丢了,又是窮怕了的人,就都鎖起來放櫃子裏了,身上一張可充值的鈔票都沒有。
她慢吞吞地關了水龍頭,走出儲藏室。
路過時靖的時候她遲疑了幾秒,但見對方滿臉寫着“不要煩我”,她又抱着飯盒趕緊回了座位。
看了看教室裏的挂鐘,這個點也不知道食堂有沒有收工。
景萌揣着飯卡正打算出教室,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喊了一聲:“回來!”她扭頭,看見時靖正幽幽地盯着她。
景萌以為他終于願意搭理自己了,立刻鞠躬:“啊……真的很對不起,我、我可以賠……”
“不許說出去。”他飛快打斷她。
景萌愣了一下。
見她沒有回應,時靖不滿地眯起眼,身子微微前傾:“我說——不許說出去,聽到沒有?!”
景萌終于反應過來,一陣猛點頭:“聽到聽到,我不會說的!”頓了頓,小心道,“還有別的事嗎?”
時靖嫌棄地揮了揮手。
好不容易看着景萌離開,教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人,時靖深吸一口氣,抹了把臉,把濕透的碎劉海撩了上去,而後飛快從書包裏抽出一份作業,翻到某一頁後看了幾秒,怒而捶桌:“靠!竟然把選項改了!媽的考試又選錯了!”
話音未落,教室後門忽然探出一個人頭,弱弱道:“那個……”
時靖猛地把作業往桌肚裏一塞,斜倚着桌子,二郎腿一跷,表情瞬間由悔恨切換成冷厲,擡着下巴輕慢道:“怎麽?”
景萌咬了咬嘴唇,說:“你的頭發……還是要擦幹,不然真的會感冒的。”說完,還沒等時靖回複,就一溜煙沒了蹤影。
時靖:“……”
他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