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班值到淩晨三點,患者少了許多。等檢查結果的空當,何羽白給自己沖了杯五味散。剛喝了一口,突然被茶水間裏爆發出的笑聲吓了一跳。

有兩位護士在那閑聊,這會兒不知道說了什麽,何羽白回頭看她們笑得前仰後合。護士們見何羽白朝茶水間裏看,笑着沖他擺擺手,說了聲“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何大夫”。

何羽白也對她們笑笑。适當的情緒調解非常必要,歡聲笑語的氛圍對工作狀态十分有幫助。

三點二十,救護車送來一位呼吸衰竭的老者,何羽白檢查過後,跟急診大夫的意見一致——下病危通知,讓家屬準備後事。急診大廳裏爆發出的哭聲和剛剛茶水間的笑聲對比鮮明,何羽白睜大眼,憋住眼眶裏滾動的淚水。

即便是見慣了生離死別,也無法每一次都能坦然面對死亡。

七點半,冷晉帶着一身寒氣走進辦公室,發現何羽白窩在沙發上抱着靠墊睡得正香。晨曦透過百葉窗的縫隙斑駁地蓋在白衣之上,攏住年輕醫生略顯疲憊的睡顏。

冷晉輕輕拉開抽屜,将車鑰匙放了進去。

令冷晉感到意外的是,何羽白可以替患者拆線。帶實習生查房時,他看到何羽白給那位險些被魚刺紮死的患者仔細認真地起釘皮釘。

“怎麽不多睡會?”邊翻看患者的記錄,冷晉邊問何羽白。

收拾好托盤裏起下的縫合釘,何羽白直起身,朝他身後看去:“你在走廊上吼人,把我吵醒了。”

站在冷晉身後那個剛被吼過的實習生委屈巴巴地垂下嘴角。

冷晉回頭看了一眼,說:“我實習的時候也沒少挨主任罵,現在不多受點委屈,以後保管被現實教做人。”

“事實上,你是第一個罵我的主任。”何羽白坦然地看着他,“我以前待過的醫院,同事大多對我很客氣。我知道他們是怎麽想的,都知道我待不久。”

冷晉評價道:“幹一天也是幹,病情進程瞬息萬變,只要接手病人就得負責任。”

“我在大正待的時間已經算破記錄了,之前離職最快的一次,從進去到出來,六個小時。”何羽白的語氣略顯無奈。

想起當初何羽白入職不滿四小時自己就想把人開了,冷晉稍覺尴尬。為了掩飾這份尴尬,他轉臉沖身後幾個戰戰兢兢地等問題的實習生瞪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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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管瘘的臨床指征有哪些?”

衆實習生紛紛向何羽白投去求助的目光。何羽白眨眨眼,擺出事不關己的表情,端起托盤一言不發地離開病房。

罵實習生是冷主任的晨間娛樂項目,他不好掃人家的興。

中午去食堂吃飯,姚新雨見何羽白舉着筷子,不錯眼珠地盯着手機還一臉傻笑。繞道過去在何羽白背後站定,姚新雨微微弓身,屏息片刻突然問:“傻笑什麽呢?”

背後突然傳來的說話聲給何羽白驚得差點把手機掉飯裏去。他迅速扣下手機,回頭瞪着姚新雨。

姚新雨伸長胳膊把托盤往何羽白對面一放,拽開椅子坐下,戳齊筷子沖他的手機擡了擡下巴:“談戀愛啦,何大夫?”

何羽白搖搖頭:“跟朋友聊天。”

歐陽衍宇跟老爹去印尼出差,正趕上地震海嘯,老爹讓他押車去災區送物資。路上車窩在泥坑裏了他上手幫忙推,結果被空轉的車轱辘濺了一身泥,剛給何羽白發來一張自己泥人般的照片。

那麽精致漂亮的臉蛋,卻活脫脫裹成了兵馬俑。

給歐陽衍宇回複了一句“你自己注意安全”,何羽白收起手機,低頭吃飯。

塞了一嘴的飯,姚新雨就着湯沖下去後說:“何大夫,有合适的給我介紹介紹,母胎SOLO三十二年,就沒碰上過合适的。”

“我不信。”何羽白笑笑,“你看起來并不像會單身的人。”

姚新雨趕緊擺擺筷子:“诶,這你就錯了,我這人專情着呢,從不随便散桃花。”

“我聽你天天管護士們叫‘姐姐’,可她們大多比你小。”

“這叫策略。”姚新雨得意地笑着,“我一天天哪有那麽多功夫不錯眼珠地盯着六張床,嘴巴甜點,有小情況護士們就都幫我處理了。”

“那我得跟你學。”何羽白說着,往出挑菜裏的配料。

他用筷子姿勢不太正确,反手還交叉,有一顆花椒夾了半天也沒夾起來。姚新雨看了,伸筷子幫他夾了出來。這舉動看在別人眼裏,顯得有些親密。

到了下午便有風言風語傳開,說一區的姚大夫跟何大夫在食堂裏吃午飯時,互相給對方夾菜。傳到冷晉耳朵裏,他聽了莫名有些別扭。等進了手術室,他又見姚新雨在那逗手術室護士,于是下了手術之後把人叫到辦公室訓話。

“知道你為什麽單身這麽多年麽?”他問姚新雨。

姚新雨坐在沙發上玩頭骨模型,聽到主任發話,翻翻眼說:“因為我太帥了,別人怕高攀不上?”

“有點正經的沒!?”冷晉抄起一摞裝訂好的病歷砸到姚新雨身上,“談戀愛态度得端正,你這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誰能死心塌地跟你好?”

姚新雨抱着病歷抽了口氣:“主任,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我可一直對你死心塌地啊。”

冷晉眼一眯,作勢撸袖子要揍他。

“別別別,開玩笑。”姚新雨往後挪了挪屁股,“主任,你怎麽突然關心起我個人問題來了?”

冷晉将目光挪到電腦屏幕上,邊看片子看似随意地說:“我聽說,你最近跟何大夫走的挺近。”

“天地良心,我跟何大夫那絕對是純潔的戰友情。”姚新雨舉手明誓,“我說你們最近都幹嘛啊,安興說我稀罕徐豔,你又說我跟何羽白有一腿?”

冷晉掃了他一眼:“我不管你稀罕誰,總之醫院有規定,同病區的談戀愛,必須調走一個。”

“啊?咱醫院還有這麽不人道的規定?”姚新雨表示無法理解。

“所有醫院都一樣,為免出現醫療事故互相包庇。”冷晉關掉片子,調出院部制定的行為守則,把相關內容打印出來,“自己好好看看。”

起身從打印機上拿過打印紙,姚新雨快速看了一遍,撇撇嘴:“那要是我真跟何羽白談戀愛,主任,你留他還是留我?”

冷晉的眼神微微一滞,沉默片刻繃起表情。

“不好好工作光顧着談戀愛的,都給老子滾蛋!”

何羽白聽說自己跟姚新雨傳“緋聞”,趕緊去找安興解釋。

安興一臉錯愕,問:“何大夫,你跟我解釋這個幹嘛?”

雖然何羽白自己的感情經歷近乎于零,但他能看的出來,安興對姚新雨有意思。他也不至于傻到捅破人家這層窗戶紙,只好找了個借口:“安護士長,我希望你能在其他護士傳八卦的時候替我說明一下……我跟姚大夫真的沒什麽,就是吃午飯時,他幫我從盤子裏夾了個花椒出去。”

安興皺皺眉,心說這不是越描越黑麽。

從安興的表情上何羽白看出來對方的誤會更深了,幹笑着繼續解釋:“我筷子……用的不太好……”

“你們這些聰明人啊,有點小瑕疵反而招人喜歡。”安興擡擡手,示意他不用繼續,“流言止于智者,八卦肯定不是從一區傳出去的,至少在我的管轄範圍內,沒人敢亂嚼舌根。”

“好,我知道了。”何羽白只是不想讓安興誤會,免得對方心存芥蒂,但沒想到反倒惹得彼此都尴尬。

哎,他想,為人處世方面,我還是不夠成熟。

何羽白的情緒沒能低落太久,剛回辦公室便被冷晉叫去接診。病區從門診收進來一位患者,胸悶氣短,高燒不退,除白細胞稍低,其他基礎檢查均未發現異常。

患者主訴喉嚨疼,咽部檢查僅看到有點紅腫。如果是上呼吸道感染,這也是很普通的症狀。何羽白跟冷晉一起讨論了半天,也找不出比流感更能描述患者症狀的病。可X光未見患者肺部和氣管有問題,胸悶氣短無法解釋。

僅僅兩個小時後,患者的情況惡化,體溫飚過四十,呼吸受阻血氧飽和度迅速下降,不得不進行氣管插管以确保呼吸暢通。折騰到十點還是沒有定論,冷晉不敢走,何羽白也主動留下加班。

會議室裏,翻紙的聲音不時傳來,兩人對坐在會議桌兩側,交換着翻看患者的就診記錄。

看了會記錄,冷晉擡頭征詢何羽白的意見:“系統性血管炎?”

何羽白皺皺眉:“我剛也考慮可能是這個,但尿常規和免疫球蛋白都未見異常,血壓還低。”

“早期的話,臨床指征未必顯現出來。”冷晉說完自己也搖搖頭,“但血管炎不會起病這麽急,家屬說他一直很健康。”

“還是考慮病毒感染吧。”掐掐鼻梁,何羽白疲憊地合上手裏的報告,“做個PCR。”

熬了兩天一夜就睡了不到兩個小時,困。

“那要到等好幾天才有結果,我看患者的狀況,扛不了多久。”冷晉招呼他,“走,先去吃點東西。”

“不能叫外賣麽?”有出去吃飯的功夫,何羽白覺得不如蜷主任辦公室的沙發上睡二十分鐘。

看他那副只要放平就能睡着的模樣,冷晉将手裏的東西往桌上一扔,起身問:“想吃什麽?我給你帶上來。”

“白粥和——哈——”何羽白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煎蛋,單面煎,溏心的。”

冷晉擡手壓平眉心的皺紋——當樓下快餐店是米其林啊,還單面煎。

TBC

作者有話要說:  嗯,醋醋更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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