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連着幾天, 冷晉只要一有空就去ICU守着冷宏武,索性住在了醫院裏。何羽白知道他心裏難受, 午休或者下班就去陪他,因此見到了很多來探望冷宏武的冷家人。

他發現這些人幾乎不與冷晉說話, 但無一例外的, 都會問冷晉一句“你爸還能不能醒?”。後來他聽冷晉說,冷宏武沒有留過遺囑, 這些人大多是想探聽遺産的歸屬。雖然冷晉被刨除在家族産業的繼承人之外,但他有權利繼承冷宏武名下的臨海別墅和與家族無關的個人投資增益。

別的不說,單就那棟別墅,價值近兩億。

何羽白有一支太公留下的信托基金做教育和生活經費,除了玩過兩年賽車也無甚燒錢的嗜好,從小到大就沒為錢發過愁。不過他依然能理解那些人的心态,兩億不是個小數目, 确實足以讓絕大多數人惦記。

更何況于他們來說, 冷晉不過是個養子,憑什麽繼承遺産?

何羽白建議冷晉放棄, 省得他被親戚們用“那種”眼神兒盯着。而且別墅一年的維護費也不少,繼承下來除非賣掉, 不然也是個累贅。

“那房子如果給我的話,我想轉到程毅名下。”冷晉坦言道, “當初要不是他親生父親趙毅推了我一把, 我就交待在港口倉庫裏了。他現在生活得再好, 成年之後也得靠自己。那老外又不是他親爹, 養到十八還能再管?我得為他的将來做打算。”

也是。何羽白想。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照顧好恩人的後代,冷晉對自己也算有份交待。不過何羽白并不覺得程毅會是那種躺在祖産上揮霍的人,不然冷晉也不會把自尊任人踐踏而去為他争取。

可憐天下父母心。

靠在冷晉的背上,何羽白抱着他的脖子誇獎道:“你真是個好爸爸。”

“這個我承認。”扣住何羽白的手,冷晉擰過臉看着他,“小白,你看啥時候讓我也體驗一把當親爹的感覺?”

“我回家了。”

何羽白臉色瞬間漲紅,抽手快步往病房外走去,好像後面攆着只狼一樣。

冷宏武于晚上八點忽然清醒了一陣兒。回光返照,這在彌留之際的患者身上很常見。他看到冷晉在病床邊守着,氧氣面罩上凝起了一層霧氣。

冷秦陪父親來探視冷宏武,見人醒了立刻說:“大伯有話要說。”

冷晉瞪了他一眼,轉眼看監控儀上的數據,确認血氧飽和度沒問題,稍稍挪開父親的氧氣面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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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二伯和冷秦也在。”

冷宏武閉了閉眼,艱難地擡起手,嗓音嘶啞地呼喚弟弟:“宏文……”

冷宏文立刻握住那骨節突出的手,弓身靠近冷宏武的耳側:“大哥,我在。”

冷宏武的聲音極為虛弱,幾乎要貼到他嘴邊才能勉強分辨出來:“我是……是不是……快……死了……”

“沒有的事,大哥,你好好休息。”冷宏文眉頭微皺。他望向冷晉,眼睛裏明明白白寫着“忘恩負義”四個字。

冷晉偏頭避開那帶刺的視線,揣在兜裏的手緊緊攥握成拳。一樣的血型,也沒見哪個姓冷的站出來說把自己的肝捐了,還都來戳他的脊梁骨。

“阿晉……阿晉……”

聽到冷宏武呼喚冷晉,冷宏文稍稍讓開點位置。冷晉矮身貼近父親的嘴唇,費力地分辨對方的遺言:“我老……老糊塗了……不該……不該……為難你……”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冷晉眼眶一酸,緊緊咬住嘴唇內側,在對方視線所及的地方輕輕搖了搖頭。

“我對不……對不起你媽……阿晉……求……求你……把我跟她……跟她……葬在一起……”淚水從那目色渾濁的眼眶內流出,冷宏武抖着手揪住冷晉的衣袖,力氣全然不似個将死之人,“答應……阿晉……答應我……”

事實上冷晉從未考慮過這件事,現在被冷宏武提起,他才意識到對方的後事要由自己來辦理。夫妻合葬,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可想到冷宏武把私生子放在妻子身邊讓她養大、徹頭徹尾地欺騙了那個善良的女人,冷晉卻一時無法說服自己應下這要求。

人吶,他想,切莫活着的時候肆意妄為,卻到死時追悔莫及。可是否原諒,不該由我來決定。

凝視着氣若游絲的父親,冷晉将拳頭緊緊抵住枕側。他貼近對方的耳側,用只能讓彼此聽到的聲音說:“好,我答應你,下去之後,你自己向她忏悔。”

冷宏武微微揚起嘴角。他突然咳了幾聲,緊跟着大口嘔出鮮血。

肝髒衰竭導致凝血失常,一旦出血極易致死。冷晉見狀急按呼叫鈴,着手搶救并催促冷宏文和冷秦出去。

離開之前,冷宏文埋怨道:“阿晉,你爸要是死了,你後悔去吧!”

冷晉抄起一把手術刀遞到冷宏文面前,咬牙切齒地說:“要不你現在就把我的肝髒切出來給他!”

冷宏文倒退一步,氣得聲音直抖:“你這臭小子!敢跟我耍混蛋?!”

“爸!別理他!走咱出去。”冷秦扶住父親的手臂,連拉帶拽把人弄出房間。

感受到同僚們盯在身上異樣的視線,冷晉的額角隐隐繃起青筋,手術刀“哐啷”一聲被他甩進托盤裏。

“看我幹嗎!?救人!”

搶救持續了四個小時,許是冷宏武命不該絕,止血輸血後情況逐漸穩定下來。冷晉神經繃得太緊,一放松只感覺頭痛欲裂,轉臉奔急診藥房去借止疼藥。

剛一進急診大廳,他就聽到徐建興的吼聲傳來:“阮思平不過是個主治!你們不聽主任的醫囑卻聽他的!還想不想幹了!”

本來頭殼就快炸了,又聽自己手下人被點名,冷晉這腦袋轟一下變兩個大。

“幹嘛呢這是?”他拽過一位急診大夫,先打聽情況。由于造影劑過敏的事兒,阮思平被他踹到急診值一個禮拜的夜班,這眼看着要熬出頭了,怎麽又惹上徐建興了?

急診醫生一看是冷主任,趕忙給他拽到一邊。

事情的起因是阮思平收治了一位腦出血患者。患者六十四歲,多年高血壓史,晚上因為點雞毛蒜皮的小時跟兒媳吵架,吵着吵着突然栽倒在地,被救護車送到之後經顱腦CT檢查确認是腦出血。當時急診的主任和神外的主任都在手術室裏,阮思平踅摸了一圈兒,三大病區只有徐建平剛下手術閑着,便把對方請來會診。

徐建興一看就認定這必須得立刻手術,可家屬還想再商量商量——看情況預後不好,活下來的可能不大,腦袋一開幾十萬沒了,人財兩空,擱誰都得掂量。

阮思平建議先把患者收住院,徐建興的意思是等等直接推手術室,然後去手術室找神外羅主任商量。

可等徐建興跟羅主任商量完之後回到急診,發現患者已經被推去病區了,立刻把護士叫過來問責。護士理直氣壯地頂撞他說,按規定誰接診聽誰的,阮大夫下的醫囑就是送病房。

這簡直是公然挑戰徐建興的權威,他立馬急了。冷晉進來的時候,正趕上徐主任在那樹威呢。

冷晉也正憋着一肚子邪火沒處散,這下好,徐建興正撞槍口上——罵我的人,還輪不着你徐建興!

他大步走進觀察室,把被徐建興用吐沫洗了好幾遍臉的阮思平往身後一拽,問:“徐主任,阮思平犯什麽錯了?”

“他……他不遵我的醫囑!”徐建興下意識地往後退開半步。冷晉面色發黑,一看就是來者不善。

“醫院明文規定,在急診接診,誰接聽誰的醫囑。患者轉二區了麽?沒有吧。轉神外了是不是?人羅主任都沒說話,你跟這嚷嚷什麽?站一天手術室還嫌不累啊?你要真不累,我明天的手術都你做,成不?”

冷晉說着,活動了一下手,捏得指關節咔咔作響。一屋子同事,全聽着徐主任被冷主任怼,憋笑憋得表情各異。

徐建興的臉上更是豐富多彩,青白紅紫交錯出現。他擡起手,抖着手指頭指着冷晉的鼻子:“冷晉,沒你小子這麽護犢子的!”

——我還就護了。

冷晉回手把阮思平脖子一箍拽到胸前,順手幫他推了下滑到鼻尖上的眼鏡,說:“小阮阮,下回記住了,沒事兒別去打擾徐主任,他還往咱病區塞患者呢你找他會什麽診啊?”

阮思平感動得快趴在冷晉胸口哭出來了。

徐建興簡直被氣炸了,當着這麽多同僚的面提他往別的病區塞患者的事兒,真是撕下他的臉皮還扔到地上跺三跺。

冷晉!不他媽整死你,老子不姓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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