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回到家裏, 冷晉趕緊燒了壺熱水給何羽白驅寒。他端着剛沖好的熱牛奶走進卧室,看到何羽白正跪在地板上收拾被警方取證時翻亂的櫃子和抽屜。當時警方應該是在找吸毒工具,冷晉大概了解一點。
有時急診會收治派出所送來的不肯尿檢的吸毒人員,他值夜班時遇上過。那幫人都是老油條了, 一泡尿能憋個十幾二十個鐘頭, 只好送醫院來導尿。
他是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跟那些人渣“劃等號”。
蹲下身, 冷晉将何羽白擁進懷裏。感覺到對方的身體還在微微發抖, 不由心疼萬分:“先喝杯熱牛奶, 待會我收拾。”
何羽白接過牛奶吹了吹,熱氣熏得他眼眶微微發紅。被便衣按到地上的瞬間,他沒有驚慌失措, 但那種尊嚴被無視的狀況讓他感覺天空裂開了一道縫隙,全身上下都被紫外線毫不留情地輻射着。
“我沒事。”他反過來安慰冷晉, “就是一開始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有點着急。”
冷晉收緊手臂:“讓你受委屈了……”
緊緊揪着冷晉胸口的衣服, 何羽白咬了咬嘴唇說:“我沒懷疑過你,一秒鐘都沒有。”
“我知道……”低頭吻過毛卷卷的黑發,冷晉捧住他的臉,自責地皺起眉頭, “都怪我,脾氣急, 得罪了小人。”
“你怕他們了?”
“不, 我只是沒想到會傷害到你。”
何羽白搖搖頭:“你沒做錯事, 那種證明絕不能給他們開,會毀了大正綜合的名譽。”
冷晉釋然地笑笑:“起來,去沖個熱水澡,我現在給你做飯,芝士焗斑節蝦。”
“讓我先抱會……”
将杯子放到地板上,何羽白用雙手緊緊抱住冷晉的背。他根本不擔心自己,那幫人是沖着冷晉來的,他只擔心對方會不會再受到傷害。
先等等看警方調查的結果,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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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季賢禮就到病區找冷晉,将衛桐那邊給的消息轉告他。
警方行動迅速,根據監控和線人提供的線索,沒幾個小時就把交付貨品的假快遞員、賣貨的上線給緝拿歸案。連夜突審,可審了一宿都沒把冷晉給摘幹淨。
全是網絡交流,既不能證明買貨的是冷晉,也不能證明買貨的不是他。衛桐還在協調市局技術部追查買貨的“冷晉”到底來自何處,但根據他的經驗,如果是故意栽贓陷害,這個IP地址十有八九是在國外。
好消息是,緝毒大隊據此破獲了一個小型的網絡販毒團夥。于是衛桐把冷晉歸為線人,抹掉了他在系統裏被當做重點監督對象的記錄,算是洗脫他的不白之冤。
可這洗的不明不白,冷晉心裏還是憋屈。其實他也不是為自己,而是何羽白那。連凍帶驚,何羽白發起了高燒,身上燙得吓人,讓他連夜給送進急診吊水,他回病區之前剛退燒。
捏着汪學古的那張名片,冷晉緊緊皺起眉頭。這口氣難以下咽,但對方在暗,且行事毫無下限,他若是貿然去找對方算賬,這件事怕是沒有完結的那一天。
他把名片扔進廢紙簍,起身走到檔案櫃前找出死亡證明空白件,填好死者信息和真實死因。
——爺爺等着你來,孫子!
他在上面重重簽下自己的名字。
果不其然,汪學古下午又來了一趟,看冷晉好端端地坐在辦公室裏,胖臉頓時黑了一層。等拿到冷晉開的死亡證明,他的嘴角更是明顯抽了一下。
冷晉連起都沒起來,也沒看他,眼睛一直盯着電腦屏幕:“汪經理,證明您收好,要是丢了,補開挺麻煩的。”
汪學古重喘一口氣,轉臉要走。
“等一下。”冷晉終于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擡手按住辦公間大門,壓低聲音說:“汪經理,我冷晉沒什麽大本事,只會站手術臺,社會關系也沒您的廣,但是——”
他從白大褂兜裏摸出把手術刀,拔去護刃鞘,“啪”地挑飛對方領口一顆繃得緊緊的扣子,爾後勾起嘴角:“如何弄個突發心梗還是知道一點兒的,而且保證不見外傷。”
汪學古垂眼看向手術刀,不屑地笑道:“殺人是要償命的,冷主任。”
“呦,我當您不知道這個呢。”冷晉故作驚訝狀。
他把手術刀像轉筆一樣地在指尖翻飛,尖利的刀刃看上去随時有可能在汪學古那被脂肪撐薄的皮膚上開個口子。寒光閃閃的手術刀在脖子底下比劃,逼出那光亮腦門上的一層細汗。
汪學古咬牙切齒:“你以為,憑你一介書生,有資格要挾我?”
冷晉點點頭,和顏悅色地說:“我從大二開始,每個暑假都去法醫辦公室實習,又在外科幹了十多年,想來我這一介書生,怕是見過的屍體比您多多了。”
汪學古後退半步拉開彼此間的距離,恨恨地瞪了冷晉一眼,把辦公間的門拽開條縫擠了出去。就在他走到辦公區大門口的時候,手術刀“哐”的一聲剁到旁邊門框上,驚得他立馬縮起肩膀。
“慢走您吶。”
冷晉的聲音慢悠悠自背後傳來。
何羽白出電梯時險些被個胖子撞回去,他回頭看了一眼,見對方沒有道歉的意思,稍稍皺了下眉頭。退燒了,他在急診躺不住,想着病區還一大堆事,不顧同僚的阻攔拔了輸液管上來幹活。
中午聽冷晉送飯時提到衛桐那邊的調查結果,他知道心高氣傲的戀人肯定咽不下這口氣,不免有點兒擔心對方。
冷晉剛把刀從門框上拔下來,一看何羽白出現在走廊上,趕緊迎上前:“不好好在急診躺着,回來幹嘛?”
何羽白眼瞅着他把刀揣進兜裏,又聯想到剛那個一副包工頭打扮的胖子面帶愠色,小聲勸道:“既然事情解決了,就別再給自己找麻煩。”
冷晉輕笑:“那種人啊就是欺軟怕硬,你真跟他玩命,他根本玩不起。別擔心,我不會主動去找茬的。”
何羽白扁扁嘴:“跟人玩命之前,先想想我。”
“肯定,要不穆叔得打折了我。”
冷晉扶住他的胳膊,把人帶回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何羽白接過冷晉遞來的熱水杯喝水。安興敲門進來找冷晉,說門診叫他過去會診。離開之前,冷晉叮囑何羽白就在他屋裏休息,不許到處亂跑。
放下杯子,何羽白搓着手背上紮點滴的地方,漫無目的地掃視冷晉的辦公間。突然他看到紙簍裏扔着張名片,莫名湧上股好奇心。走過去彎腰把名片撿起來,他看到名片上的公司名稱後微微皺起眉頭。
玉強建築,這不是……
他拿出手機撥打出去:“喂,衍宇。”
“哈,你還想的起我來啊,光顧着談戀愛去了吧?”歐陽衍宇的不滿顯而易見。這些天都沒見何羽白來看自己——別說看了,電話都沒一個,簡直傷透了他的心。
“我的錯,對不起,冷主任請了一周假,病區裏事情太多。”何羽白安慰他。
“嗯,原諒你了,那你今晚過不過來?”
“今晚不行,我這還有好多活兒……”何羽白抿了抿嘴唇,“衍宇,我問你,玉強建築,是不是董合勝他們家的公司?”
“呃……好像是吧,你怎麽突然想起他了?”
“嗯……出了點事兒……”
何羽白把事情跟歐陽衍宇說了一遍,末了叮囑道:“我不是要你去找他們讨說法,就是跟合勝打聲招呼,讓他告訴公司的人別再找冷主任麻煩了,那個證明,真開不了。”
“等等,小白,你去冷晉家裏幹嘛來着?”歐陽衍宇的重點在何羽白說到自己在冷晉家裏被抓時,完全跑偏了。
何羽白臉上一熱,磕磕巴巴地說:“我……我去幫他……打掃一下房間……”
“打掃一天一夜啊?”歐陽衍宇拿開手機大叫一聲“氣死我了”,又轉臉沖電話喊道:“小白你怎麽能這麽對我!?我同意了麽你跟那個色大叔睡了!”
何羽白更委屈:“你跟我弟睡,也沒告訴我啊……”
“……”
聽筒裏長久地沉默了一陣。實際上歐陽衍宇正處于抓狂狀态——好你個冷晉,把我的小白帶壞了,他都學會頂嘴了!
“衍宇?”半天聽不到對方的聲音,何羽白試探着喊了下。
“等會!我正生氣呢!”歐陽衍宇氣哼哼地躺到沙發上,瞪了會天花板,“行,那件事你甭操心了,我去找董合勝,欺負我的小白,那個——那個——什麽經理真不知道自己長他媽幾個腦袋!”
“汪學古。”何羽白提醒他。
“我讓他作古!”
歐陽衍宇挂斷電話,運了半天氣,點開通訊錄找到董合勝的號碼撥打出去。
那邊接起來問:“哪位?”
“我!”歐陽衍宇的氣極其不順。
“衍宇?不好意思,這個電話號碼我沒有。”董合勝笑道,“你回來了?”
“沒工夫跟你拉家常,有事兒找你,大事兒,你在市裏麽。”
“在。”
“那你來我家,就我老爸郊區的房子。”
“我等下還有個會,兩個小時左右到。”
“趕緊的!”
等電話斷掉,董合勝看着手機,嘴角勾起笑意——歐陽衍宇會主動打電話給我真是怪事,難不成是和鄭羽煌那傻大個分手了?
聽到門鈴聲,正在做俯卧撐的鄭羽煌爬起來去開門。看到董合勝戳在門口,他那臉立刻拉得比身高還長。
想當初董合勝被他爸送到美國去讀書,跟歐陽衍宇同校。書沒見他怎麽讀,倒是一有空就開個世爵跑車在教學樓外頭等着接歐陽衍宇下課。念在董家跟洛家交情甚篤,鄭羽煌也不好跟他動手,可又死煩他黏着歐陽衍宇。于是把對方約到籃球場上,打了場3V3,用籃球狠狠“教訓”了這位太子爺一頓。
倒是有效果,打那之後鄭羽煌就沒怎麽見
董合勝糾纏歐陽衍宇了。剛聽歐陽衍宇說有客人要來,晚上要多訂一個人的飯,他還以為是其他什麽人。結果一瞧見董合勝,他是真想把給對方多訂的那份飯全沖馬桶裏頭去。
董合勝瞧見鄭羽煌,默默地把塞在褲兜裏的保險套往下掖了掖。得,人倆人沒分手,還以為歐陽衍宇叫他過來是求抱抱求安慰呢。
“羽煌,去買點提子回來,我想吃。”
鄭羽煌剛落下屁股就聽歐陽衍宇支使自己出去。他瞪起眼,心說怎麽個意思?你倆還要獨處?
董合勝偏頭假裝看裝修。
“去啊。”歐陽衍宇也回瞪鄭羽煌。他不是想跟董合勝獨處,而是涉及到何羽白被牽連的事兒,他怕鄭羽煌聽說之後跑去拆了那個傻×經理。
別人他不了解,可鄭羽煌,呵,殺雞沒膽,殺人未必。尤其這事兒和冷晉還有關,說不定鄭羽煌連冷晉一起拆了。
鄭羽煌拖着個怨氣沖天的影子出門,關門時特別使勁,砸出“哐”的一聲重響。董合勝被震得撇撇嘴,沖歐陽衍宇無奈笑笑:“有日子沒見,羽煌的脾氣還那麽沖。”
“甭搭理他,小心眼。”
歐陽衍宇白了門口一眼,然後抓緊時間将冷晉何羽白的事轉述給董合勝。末了拿出支票簿往茶幾上一放,說:“停工的損失算我的,證明別追着冷晉開了,還有那個傻逼經理,必須讓他給小白跪地磕頭奉茶道歉!”
董合勝看了支票簿一眼,笑着搖搖頭:“衍宇,你跟我提錢,是不是看不起我。”
歐陽衍宇擡起手:“沒那個意思,一碼歸一碼,我找你辦事不是為了讓你賠錢賺吆喝。小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受的委屈,我必須幫他讨回公道。”
“首先,這事兒我真不知道;其次,玉強建築這家公司已經賣了,還沒做完變更手續,名義上董事長還是我老爸。”董合勝将支票簿往歐陽衍宇的方向回推過去,“汪學古這個人我知道,有點小聰明,在我老爸手底下那幫人裏算腦子比較活絡的一個。可自從當上總經理之後貪了不少錢,我老爸是念在他跟了自己那麽多年的份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回出安全事故也肯定是他自作自受,他找承包商不看資質,誰塞他錢多他就承包給誰。”
“所以,損失不用你家承擔?”歐陽衍宇挑眉。
“不用,我看汪學古是怕調查下去,被發現他收了承包商的回扣不好跟新東家交待,才逼冷晉出證明。”董合勝支着下巴想了想,“這樣,衍宇,咱倆打小就認識,家裏交情又在那,你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給我兩天時間,我會給你個交待。”
“別弄出人命啊。”歐陽衍宇小聲嘀咕了一句。
“不會,我知道輕重。”
說着,董合勝站起身。看他要走,歐陽衍宇說:“留下吃晚飯吧,訂的餐馬上就到。”
董合勝笑笑:“算了,被鄭羽煌在旁邊盯着,飯我得順着後脊梁咽下去。”
“你怕他啊?”歐陽衍宇也勾起嘴角。
“不是怕他,是怕你為難。”望着那精致的容貌,董合勝難得地正經了片刻,“衍宇,我這人不定性,給不了你一個安穩。他鄭羽煌雖然傻楞傻楞的,可在對你的那份心意上,我是真比不過。所以我也不跟他争……不過要是哪天你真決定甩了他,一定記得通知我。”
歐陽衍宇咬着嘴唇,伸腿虛踹了董合勝一腳:“快滾吧你。”
董合勝笑着出了門,到樓下正跟剛買完提子回來的鄭羽煌碰上,打了聲招呼就鑽進自己那輛蘭博基尼超跑呼嘯而去。見人走了,鄭羽煌這心情算是愉快了一點。
給歐陽衍宇洗好提子,鄭羽煌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看手機。坐了一會他覺得屁股底下好像硌着什麽東西,伸手一摸,額角繃起青筋。
“剛董合勝是坐這兒?”他問歐陽衍宇。
歐陽衍宇盯着電腦屏幕看新品推廣案,聽到問話“嗯”了一聲,也沒挪開目光。他朝旁邊伸過手,鄭羽煌立刻揪了一小串提子遞給他。将剛從屁股底下掏出來的東西塞進褲兜裏,鄭羽煌站起身朝門外走去。
歐陽衍宇問:“你去哪?”
鄭羽煌答道:“夜跑。”
“這剛六點。”
“跑遠點。”
歐陽衍宇挑起眉毛——跑遠點?想環城馬拉松啊?
翌日,董合勝下樓,打開車庫大門,震驚地看到新買的蘭博基尼被砸得沒一塊好玻璃。他正要發飙,結果又看到前車蓋上端正地擺着條三聯裝的保險套,正是昨天他揣褲兜裏的那個牌子。昨兒晚上掏褲兜時沒瞧見,他還以為掉車裏了。
拿起保險套,他翻過來一看,背面用油性筆端端正正地寫着“衍宇是我的人”。
董合勝氣得冒火,扔下保險套擡腳狠踹車胎。
——鄭羽煌,你大爺!
正在喝早茶的鄭志傑突然沒來由地打了個噴嚏。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