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海上歸來記?這是什麽?”許文華嘩啦啦翻着裝訂冊子,一開始是不以為意的。
宋文靜才不管他裝模作樣,冷笑一聲:“你自己說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你不是有個書評的專欄?前些日子才說淘書好辛苦,讓我直接拿自覺的不錯的書來供你閱讀之後評寫。現在東西拿來了,勞您大駕給寫寫,這個專欄好歹長久些吧!”
許文華還有一件‘不務正業’讓人咬牙切齒,明明是用各種名目拖稿小說本子的,卻常常異想天開想要開各種內容登載在出版刊物上。有時是戲評,有時是美食評,反正他感興趣的都有,最近又有了一個書評……
但是厲害就厲害在許文華天資極高,這些玩樂也很有水準,寫出來确實有意思。他點評過的戲,若是戲好、戲子好,立刻就能身價百倍。若是得他一句不好,不管之前如何頭等角色,之後也得應聲而跌!
至于美食、書評這些也是一樣。
如今滿蘇州一帶,只要是對自家手藝很有信心的酒樓都想請這位才子來品嘗一番。為的就是得一句贊嘆落在文字上,之後就可以財源廣進——別人吃飯是要給錢,他許文華吃飯,哪怕是帶了一大群人去,老板也是分文不取,甚至還要包大紅包!
許文華開頭只是裝作不知而已,裝訂成這樣,誰都知道是報紙連載小說合集了。合上書也不急着去看,反而背着手笑眯眯地上下打量宋文靜:“文靜兄啊——,不是我說,這又是你那裏找來的好苗子?”
這種人情也不是随便送的,一般來說都是希望能來自家報館才會有這樣的賣好。當然啦,如果是來自己名下,那就更加上心了。
然而宋文靜擺擺手:“不是那麽回事,我只不過是真的打心底裏喜歡這小說本子,不想這位作者被埋沒而已。我昨日看完已經連載的部分,當晚就去信嘉定——這小說本子是在嘉定那邊連載的。我想請這位先生來蘇州發展……但是我并不想拿你這裏一個書評當作籌碼。”
這話可讓許文華驚訝了,他知道宋文靜是個很精明的人。他很會‘結人情’,對于他看好的作者從來不吝惜幫助,雪中送炭可比錦上添花不知好了多少倍。一文不名時受過他幫助的人都記得他的好,将來他有什麽拜托,誰能不顧人情?
這一回是不求回報?
同時許文華也知道,宋文靜又是一個很通達的人。他原本就是喜歡小說本子才進入這個行當,對于小說的鑒賞能力很強。有時候只要是小說好,哪怕不是自己名下的作者他也願意為人奔走。只不過這樣的作者要求可就高了,等閑他不會出手的。
如今這個人都還沒有來蘇州就這樣上心,了解宋文靜的許文華可不是要多想。
宋文靜沒好氣地瞪了許文華一眼,氣呼呼繼續道:“不過也是,要是這一手能讓人家有好感,日後來蘇州就在我手下發展,那也是極好的——我看這位喬琏先生比你初出茅廬的時候要強!要是日後超過了你,我也就不用整日看你的臉色了!”
從這就看得出來兩個人的關系是真的好了,不然這種話是能随便說的?
果然,許文華不只不生氣,反而嬉皮笑臉地湊過去:“哎呀呀,文靜兄何至于如此啊!我雖然麻煩,可與文靜兄你也是六七年的交情了不是!如今有了一個新來的作者就要把我丢到腦後——這可不成,我可得好好看看什麽人這麽有本事!”
這話說的太肉麻,宋文靜聽了覺得雞皮疙瘩掉一地,拿扇子柄狠狠地敲了許文華的頭:“你正經一些……還有,這小說本子遲一些再看,至少等你把這個月要連載的文字寫完再說。”
“這是為什麽?”許文華奇道。
“我先大略翻一遍,花不了多久的時間的。”
許文華的閱讀速度也很快,這并不算是說大話。只是他沒有想到宋文靜對他擺擺手:“不是這麽回事,這本書有意思的很。有些粗看平常,但是就是引人入勝,我是無知無覺就讀進去了,而一讀進去就丢不開手。我還想你給我這個月的稿子了,可不想耽誤了。”
這麽一說就使得許文華更加好奇,有心想要閱讀,無奈宋文靜在旁盯着。最終只好揮揮手:“好啦好啦,我知道了——靠岸停船!”
船一靠岸許文華就跳上了岸,對着船上岸邊一拱手:“諸位接着接着,我這裏文靜兄來了沒辦法,先給他趕趕稿子再說。大家自便,不用在意我!”
誰都知道許文華是個趕稿的老大難,現在看到他編輯過來了,當面逼着他寫,也覺得格外好笑,一個個哄笑起來。
一片笑聲中許文華回了書房。這也是整座莊園中最安靜的屋子,專門給他寫作用的,雖然用的時候也很少。
關上門之後他就坐定在書案旁邊,但見運筆如飛,竟沒有絲毫凝滞。宋文靜點點頭放心下來,一邊坐着重新看一遍《海上歸來記》,也不打擾他。
等到太陽西斜,許文華把筆一扔,揉了揉手腕:“得了,這就是了,你看看吧!”
宋文靜本來看書沉迷的,倒是被他這一聲喚了回來。再看看天色,不由抱怨道:“你這人不逼一下就不動,明明只要半日功夫就能做完的事情為什麽不能提前做?非要等到最後的期限到了來催……有的時候還催不到,你說你氣人不氣人!”
話是這麽說,手卻沒有猶豫地伸向了許文華的文稿,順手也把正在看的《海上歸來記》扔給許文華。
拿到稿件他就随便找了一間廂房住下,別說,住在這裏真舒服。三餐不想到外面吃也有仆人送來,還都是蘇州有名的館子送的外帶。生活起居也有人料理,可比在報館做事舒服!
晚飯在廂房裏吃過,宋文靜過了一遍許文華的稿件,覺得沒有什麽問題就收起來了。然後整夜辦公——如今正是《文彙月報》編輯組們忙碌的時候,他雖然是帶着催稿的任務來到許文華這裏,原本的工作卻也沒有丢下。
山莊的早上可比蘇州城裏舒服,到處都是紅花綠樹鳥語花香。深吸一口氣,外面走了一圈,等到宋文靜洗漱的時候就有人送來了豐盛的早飯。
正美滋滋吃早飯呢,看到許文華進來了。但見許文華眼睛裏全是血絲,弄不好是一整夜沒睡。想到《海上歸來記》,宋文靜一下就知道許文華準是熬夜看小說了,于是問道:“如何?”
許文華一夜沒睡脾氣不好:“不如何!剩下的呢?”
宋文靜無辜地攤攤手:“剩下的……剩下的我沒有啊,這是一篇在報紙上連載的小說,沒有連載的內容我能變出來給你?”
說完不懷好意道:“你不是說不如何的麽,那急着看接下來的內容做什麽?”
其實這就是宋文靜在拿話堵許文華了,許文華要是真覺得這小說不好,哪裏會熬夜看完。他這人平常相處爽朗大方,完全沒有大才子的架子,可是骨子裏是很傲氣的人。要是看不上的東西,哪怕宋文靜這個老熟人再推薦也就是丢開!
許文華沒要到接下來的內容自然有些不爽,直接往桌邊另一張椅子上一靠,吭哧吭哧就開始吃宋文靜的早點。也幸虧下人送來的時候就是多送了的,不然恐怕還不夠!
一邊吃,許文華就一邊抱怨:“寫的什麽狗屁玩意兒?多好的佳人,這怎麽就嫁了仇人?還給仇人生了兒子!這個叫喬琏的恐怕是個情場失意的酸文人,這才有了這樣的論調!”
這下宋文靜知道許文華為什麽不忿了,只不過知道這個真相他也是哭笑不得。
寫文的作者大多有自己擅長的風格和題材,不可能昨日寫個八尺大漢當将軍,今日就寫一個十八小姐閨房刺繡。許文華也一樣,他是最典型的鴛鴦蝴蝶派,最擅長寫男女纏綿悱恻的愛情故事。
所以,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實際上許文華是一個很有‘少女心’的家夥,和幾百年之後會因為言情小說劇情走向而‘嘤嘤嘤’的小姑娘沒什麽分別。
聽到許文華這麽說,宋文靜卻只是但笑不語。如今許文華正不平呢,他又說不過他。而且能不平到這個樣子,更加說明了小說的優秀。反正他只等着了,等着許文華很快把《海上歸來記》的書評寫出來。
宋文靜想的不錯,剛把《海上歸來記》連載的內容全看完,許文華是滿腹牢騷要說,不用人催促也能拿筆成文。等到宋文靜走的時候,不只這個月連載的文稿有了着落,就連書評也到手。
走的時候許文華本來還端着,最終還是忍不住叮囑:“這海上,海上什麽來着……總之就是這本小說,你記得讓人把新連載的文字送來。你說過這是日報,每日都有半回呢!”
“哦。”【宋文靜冷漠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