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離平安夜只剩一周,吉爾和邁克爾相約喝咖啡。

“我看你和那個冒失的年輕人相處得很好。”吉爾的手指敲着蛋酒拿鐵杯,眼裏閃爍笑意。

“我對你說過,他讓我想起亞歷山德。”邁克爾銳利的藍眼睛看向街景,“研讨會第三天,他請我吃飯。我發現,盡管他讓我想起亞歷山德,他們間有最大的不同。”

“什麽?”

邁克爾沉默片刻,笑了笑。

“他很為人着想。能原諒前男友的離開,并希望對方離開後過得好。你能想象亞歷山德這樣嗎?”

吉爾冷哼,心裏像墜着巨石。亞歷山德憎恨邁克爾,有多愛就有多恨。他的愛頃刻之間轉成仇恨,那是個瘋子。想起他吉爾背後被激起一陣寒意,邁克爾拍了拍她的手,另一個人的體溫傳遞讓她感覺好些。

“吉爾,你還好?我不該提起他。”

她帶着怒氣說,“他的假象也欺騙了我,這讓我生氣。但更讓我生氣的是,他傷害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沒有被傷害。”邁克爾說明,“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

如果說身體上的傷害,亞歷山德不是他的對手。實在想讓邁克爾做什麽,亞歷山德一貫的招數是撒嬌和扮演無辜。

至于心靈傷害……說不清楚。不止一次,邁克爾察覺到當時的小男友真實性格的痕跡,他只是刻意忽略,刻意寬容:亞歷山德還年輕,他有大把時間慢慢改正,更何況,我也有這樣那樣的缺點……

“他讓你對感情徹底失去興趣,他讓你對和他有一定相似的年輕人都PTSD了。”她直白地說,“你都多久沒和人約會,和人上床了?”

邁克爾嘆口氣,“第一點,在他之前,我有五年沒有感情生活,那時候我就對感情沒什麽興趣了;第二點,我承認我反應過度,你非要用PTSD來形容,我也只能接受;至于第三點,定期和人約會這個想法讓我恐懼,而上床,我一直認為和陌生人為性而性有些乏味——”

吉爾還是氣惱,邁克爾維持着不讓不合适的笑浮現,“你不會認為性只能在有對象的情況下發生吧?性玩具産業相當發達。”

平安夜研究所一如既往有聚餐,邁克爾邀請吉爾做女伴前往。他和她都沒有結婚,父母已經去世,和兄弟姐妹間隔着整個美國,平安夜和聖誕節經常一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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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邊是巨大的聖誕樹,綠樹碰到房頂,樹頂是一顆金色閃閃發光的星星,樹上吊着各色裝飾品。

邁克爾和吉爾坐下說話,她端着一杯桃子味的貝利尼雞尾酒,兩個人笑着點評跳舞的人。

“見到你真高興,吉爾!”老頭走來和她打招呼,微微低下頭,今天他也打了紅綠交織的領結,很有聖誕氣氛。

“是的,教授!您不去大學講課,怎麽看得見我呢?您把講課的職責都交給年輕人了。”

老頭狡黠地一笑,“你們畢竟是年輕人。”然後氣鼓鼓地瞪了一眼邁克爾才走。

在他走後,板着臉的邁克爾也輕輕笑了,吉爾閃亮的眼睛戲谑地望着他,“你又拿我當借口。有我在,教授就不能開口問你為什麽不去跳舞。”因為她已經不能跳舞了。

邁克爾心裏一痛,為她灑脫承認再不能站起來。卻也知道她的倔強,所以對她聳肩,換來她的笑聲,之後他溫柔地握住她的手,“我愛你。”

吉爾靜靜看着他,已經想不起三十多年前初見,那個抱着紙質立體行星模型,莽撞高大的男孩的臉,眼前的男人強壯而溫和。她反握住他寬大的手,“你對我與我對你的愛,是永不落空的友誼之愛,甚至是親人之愛。它永遠在這,但我希望你擁有更多。擁有激情的愛。答應我,要是今晚有人邀請你跳舞,你可不能拒絕。”

邁克爾盡量不使他的态度消極,但他對這要求沒有興趣,所以很外交辭令的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反問,“誰會邀請我呢。”

“哈!”吉爾回給他不滿的一聲,“等着看吧,邁克,等着看。”

五分鐘後,那個蜜金色頭發的年輕人踟蹰走向他。邁克爾只差一點就要張開嘴驚訝,他腦海裏甚至掠過一個念頭,“他是打算邀請吉爾吧”——但吉爾坐在輪椅裏,所以只能是他。

那雙藍綠色的眼睛凝視他,他突然發覺這個年輕人比他想象得成熟。雖然緊張,但話語動作流暢,笑得燦爛,更讓人無法拒絕。

“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您跳舞?”

那只手伸到他眼前,邁克爾不必看吉爾就知道她表情嚴厲,閃光的眼裏寫着“你敢拒絕我就要擰你了!”

原本打定主意的拒絕,這拒絕像沙牆被漲起的海浪沖走。他站起身,握住年輕人的手,“我的榮幸。”

在他身後,吉爾好奇地打量年輕人,對年輕人舉杯,無比親切無比鼓勵。邁克爾回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随本向舞池走去。

“我沒想到您會答應。”本跟着他,在他停下時,手輕輕搭在他身上。

“我也沒想到,”邁克爾在移動中越過他的肩膀,看向大廳裏玩樂的其他人,本的同齡人,羨慕的目光投射向他們的方向,他自然假設那都是被他眼前魅力不低的舞伴吸引。

邁克爾眼裏帶着不贊同和惋惜,“在你可以邀請任何人,成功率最高的晚上,年輕的先生,為什麽你會來邀請一個老男人?”

本笑了起來,他不能說話,一開口就要反駁,您以為您有多老?您當我是高中生嗎。他只是笑,把這支舞跳完,臉頰發紅,眼睛閃光地問,“我能再為你拿杯酒嗎?”

再一次,難以拒絕,邁克爾淺藍色的眼睛展現一點笑意。

本為他拿來香槟,另一首曲子響起,他們站在一個角落,本突然指指上面,“啊哈。”

他們頭頂懸着一束槲寄生,邁克爾說,“我記得這原來不在這裏。”

本笑出牙齒,眼睛的顏色在燈光下如同夢幻,大大的笑容有些孩子氣,“那要不要遵循傳統?”

“即使是希特勒本人,也要遵循傳統。”邁克爾說,臭名昭著的納粹領袖也不得不在槲寄生下被親吻。

“我有部分猶太血統。”本裝作笑容消失。

在猶太裔面前提希特勒明顯不太适宜,邁克爾譴責自己方才舉例的不恰當,正要道歉安撫這個年輕人,下一秒,沾着香槟的嘴唇就貼住他的嘴唇。

本微微擡頭,閉上眼,近得能看見他棕色的睫毛和不安滑動的喉結。那是個很純情的吻,沒有舌頭,沒有口水,邁克爾按住他兩邊肩膀,穩穩地把這個年輕人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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