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壽面
他問:“是在等車嗎?”
謝顏一怔,沒反應過來這是個什麽開場,也不好先動手,十分含蓄地點了點頭。
那人站在謝顏面前,臉上并沒有笑,只是陳述,“前面出了車禍,車開不過來了。”
這裏是市區邊緣,城鄉結合部,只有一條路,路況還不好,出了車禍很容易就造成一整條線路都沒辦法再流通。不僅是公交,連出租都進不來。
謝顏怔了怔,拿手機查了一下,新聞還沒出來,不知真假,只好說:“謝謝,我再等等看。”
那人依舊沉默,目光頓在謝顏身上好一會,沒再說話,踏着雨水離開了。謝顏沒有回頭看他,只能聽到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其實他到現在還沒想明白這人為什麽要問這樣一句話。
秋雨下的并不大,綿綿地下了許久,謝顏的衣服還是被淋濕透了,冷到了骨子裏。他不怎麽怕冷,因為沒有躲雨的地方,連動都未動,還是站在原處,雨水凝在他的綠頭發上,一滴一滴落下來,順着額頭向下滑。
謝顏索性拽了口罩,抹了把臉,手上都染了一層綠,是頭發掉的顏色,想必臉上也好不到哪裏去。
外頭終于黑透了,天邊再也沒有一絲光,路燈也未亮起。
謝顏又拿出手機,上頭落滿了雨水,幾乎看不清屏幕了,他搜了關鍵字,新聞出來好一會了,果然是出了車禍,前頭全堵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打了人,沒了角色,整個人像是個一點就炸的炮仗,現在淋了雨,炮仗點不了,被水澆滅了,悶在了心裏。
好像沒有一件事順利,倒黴得過了頭,不過謝顏永不認輸,他還是站的筆直,仰頭看着天,任由雨水砸進眼裏,想着什麽時候雨停。如果雨停不了,他就得找個地方對付一晚上,又得花錢。
謝顏沒什麽錢,當群演扮屍體拿的工資還沒搬磚多,攢不下錢。加上前段時間謝顏接了那個男五號,為了研究劇本,調整狀态,把省下來的活全推了,這段時間都靠從前攢的些許積蓄,現在也快花完了。
看來明天也是要繼續努力演屍體賺錢的一天。謝顏最多曾在一部大型古裝戰争片裏演過六次屍體,每次死狀都不同,他閑的無聊,研究過不同死法造成的死狀有什麽不同,還在片場演了。可惜再怎麽努力還是具屍體,死人是不會講臺詞的。
也許是想的太專注,謝顏沒注意到身邊的動靜,他不知道那人還沒走,又走過來了。周圍一片黑暗,只有細細密密的雨聲,那人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他的嗓音很低,卻格外清晰,他問:“你走不了,要去我家躲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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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本不該有這樣的對話的。而且謝顏從來不接受別人的好意,或者說他只是見多了惡意,沒遇到過好人,所以也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好人了。
不過現在與往常不同,謝顏冷的頭皮發麻,他很不清醒,很不冷靜,擡起頭,眨了眨眼,眼窩裏的水珠都落下來了,有點像是掉眼淚。可謝顏是不會哭的,他聽見自己說:“好。”
反正他都二十歲了,對方還能拐了自己嗎?
那人輕輕“嗯”了一聲,轉身朝公交車來的另一個方向走過去。
大約到了設定的時間,路燈終于亮了起來,謝顏踏着雨水,跟着對方的影子走。沒走一會,兩人就拐進一條小巷,巷子又黑又長,到了盡頭才豁然開朗,是一條老街,街上沒幾個人了,零零散散的,大多看着自家的鋪面。
那人領着謝顏經過的時候,那些鋪面的老板都要打招呼,鴨舌店的老板娘格外殷勤,笑着說:“傅哥帶人回家來玩啊?真是難得。才鹵好的鴨舌,要不要拿一點回去招待客人?”
那人瞥了一眼謝顏,對老板娘說:“就拿一點。”
謝顏注意到老板娘每樣都拿了,加在一起肯定不是一點,而且那人沒給錢,直接拎走了。那人又走到個店鋪,拿了套新衣服,裹了幾層塑料袋,還是沒給錢。
他心想,這人不會是這條街的“大哥”吧?
不過這話肯定不能直接問出口,謝顏平時不大喜歡說話,此時沒話找話,“你姓傅嗎?”
那人點頭,他頭皮上的青茬滾滿了雨水,薄薄的短T也濕透了,裏面的肌肉根本藏不住,真是兇得越發明顯,很有“大哥”風範。
他頓了片刻,接着說:“我是傅青。”
謝顏沒料到他會說自己的名字,他戰略性地省略了此時應該對對方的禮貌稱呼,直接介紹自己,“我是謝顏。”
“大哥”怎麽了?他這輩子還沒叫過誰哥呢。
幾句話的功夫,他們倆就走到了一個小院子前面。院門是木頭的,外面栽了兩棵槐樹,傅青走上前,推開了門,裏面是幾間平屋,院子裏還有個石桌,旁邊一圈石凳子。
傅青等謝顏進來,才轉身關門,“你進去坐着。”聲音又略提高了些,“爺,我回來了。”
正對着大門的屋子裏走出來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很瘦,卻很精神,看得出來身體很健康,只是拄着拐杖,戴了副黑墨鏡。
謝顏愣在原處,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不可能有去別人家做客的機會。後來長大的,光顧着搬磚演戲,沒交到半個好朋友,也沒有誰邀請他去家裏玩,導致謝顏根本沒有見別人家家長的經驗。
他拼命回憶起小學課本是怎麽教的,磕磕絆絆地跟書中的小人鹦鹉學舌,“爺,爺爺,爺爺好。”
福利院第一刺頭謝顏就,就有點緊張。
傅爺爺雖然眼睛看不見,可耳朵很好,似乎對他的存在絲毫不意外,笑眯眯地說:“你也好,過來過來,和我說說話,讓阿青好好準備招待你。”
謝顏還沒來得及說話,傅青先開口了,“爺,外面下着雨,他淋着雨回來的,先讓他換身衣服。”
傅爺爺似乎是拄着拐杖,精神十足,“那還不帶人家去啊!”
傅青領着謝顏進了裏屋,将方才裏裏外外裹了幾層的新衣服拆開,遞給謝顏,自己拿了一套衣服往外走。
謝顏才知道這是給自己的,他身上被雨水浸透了,原來也不覺得多冷,可現在卻忽然有些難以忍受起來,耳朵尖紅了紅,輕聲說:“謝謝。”
其實他還想問,這套衣服到底多少錢,他明天付給人家老板,做小本生意也不容易。
傅青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在門口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今天是你多少歲生日?”
謝顏怔了片刻,他沒想明白傅青怎麽會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他們只不過是陌生人罷了。
傅青挑了挑眉,連那道傷疤也一起上挑,“嗯?”
謝顏望向傅青的方向,他站在門前,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連影子都高大極了。也許是方才太冷,現在屋子裏又太暖和,謝顏感到一陣久違的輕松,他今天實在是太累了,他說:“二十歲,今天是我二十歲生日。”
傅青點頭,不再多說什麽,轉身走開了。
留下謝顏一個人愣了半天才換好衣服,随便理了理頭發,走回傅爺爺身邊,和他又打了個招呼。
老人家和藹極了,先噓寒問暖一番,又問他是怎麽和傅青認識的。
謝顏不太會說謊,也沒必要說謊,将今天自咖啡店遇見傅青,再到跟着他回家的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傅爺爺笑了笑,“我們家阿青啊,別的不說,心腸很好的,街坊鄰居都知道,天天和我誇他。”
謝顏擡頭看了一眼,克制着自己不要把今天看到的事告訴傅爺爺。大不了他明天去把錢還掉。
傅爺爺接着問:“那小謝今年多大歲數了?聽起來年紀還小。”
謝顏長這麽大,從來沒面對過這樣來自長輩的關心,他知道對方是好意,也不忍心敷衍,一字一句都回答的很認真,“我二十了,不小了。”
傅爺爺的語氣似乎有些沮喪,“我們家阿青都三十二喽,不年輕了。”
謝顏:“……”
怎麽就轉到了傅青的年紀上了?
他們聊了半個小時,傅青端了碗面,并着兩碟炒菜,一碟鴨雜,還有個小菜走進來,擺滿了小桌子。
傅爺爺擺了擺手,“我吃過了,也累了,先去屋裏看電視了,你們倆小孩自己吃吃吧。”
說完,傅爺爺就将拐杖扔在一邊,徑直穿過院子,朝另一個屋子走進去了。
謝顏原本還想站起來扶他來着,結果傅爺爺健步如飛。
傅青将桌子上唯一的一碗面推給謝顏,謝顏先道了聲謝,發現裏面有兩個煎得金黃的雞蛋。
謝顏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是過生日要吃的長壽面。
他放下筷子,擡起頭,望着傅青的眼睛,語調很認真鄭重,“謝謝。”
無論他喜不喜歡自己的生日,別人對自己的心意總是值得感激的。他從小沒得到過什麽善意,除了謝謝,好像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了。
謝顏邊吃面邊想,總有自己可以為對方做到的事。如果傅青當大哥要打架的話,他也可以上場,一打三肯定沒問題的。
傅青坐在對面,他沒有吃,偏頭看着窗外,偶爾轉回來,會看一眼謝顏。有時正好目光相觸,傅青會朝他點一下頭。
謝顏吃的很安心。雖然他沒怎麽過過生日,可在為數不多的記憶裏,這也是最安心的一次了。
吃完面,謝顏自覺地收拾起碗筷,卻被傅青按住了。
傅青的眼瞳是琥珀色的,在燈光下顯得很溫柔似的,他把碗筷拿起來,朝謝顏說:“你是客人,去睡吧,今天還淋了雨。”
謝顏很擅長對付別人對自己惡意的情況,現在這種倒沒什麽辦法了,只好就像個聽話的小朋友一樣乖乖地往剛剛的房間走。
“對了。”
謝顏聽到收拾碗筷的聲音忽然停了下來,是傅青在說話,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今天是二十歲的小謝了,生日快樂。”
即便是謝顏這樣的壞脾氣,暴躁性格,天生對柔軟的事物缺少感觸,都覺得這句話溫柔的過了份。
就好像他們從前很熟識,眼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很為二十年前自己的出生而開心一樣。
一句話就能讓人的心變得柔軟,一天的不幸都煙消雲散。
這種體驗太新奇了。
謝顏的耳朵尖紅通通的,迷迷糊糊地躺在在床上,用胳膊遮住眼,想着不愧是能當大哥的人,真是厲害。
又在心裏默念了一句,“二十歲加油。”
謝顏睡着後,傅爺爺走到廚房,對傅青咧嘴笑了,“怎麽,突然撿個小朋友回家?打了三十二年光棍,看上人家了嗎?”
傅青很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歡女性,也坦誠地對唯一的家人說了,不過活了這麽多年,也沒找到個喜歡的人。所以傅爺爺對傅青的人生大事格外關心,要不是知道傅青不是那種任人擺布的性格,都要強迫他去相親了。
這才一看到謝顏,就恨不得替他們倆把終身都定下來。
傅青搖了搖頭,無所謂的笑了笑,“您多想了。就一小孩,孤零零地在車站呆着,我看到了,也不至于讓人就那麽在外面呆一夜,還下着雨。”
傅爺爺閉着眼,也不知有沒有把他的解釋聽進去,依舊固執得我行我素,“我老頭子就不多說了,反正你心裏清楚。”
傅青心緒平靜地将碗筷洗幹淨,打了個電話,忽然又想起了謝顏仰着頭淋雨,像是和什麽人較勁的那一幕。
就像是看到一只可憐巴巴的小貓,運氣很差,在雨水裏被淋的透濕,沒吃到喜歡的吃食,只能蜷着身體舔毛,還正巧在過生日,放任他一個人未免太過狠心。
不過這只小貓毛皮順滑,模樣動人,性子也與衆不同,表面兇的哈氣,實際上傻乎乎的,稍稍引誘就帶回了家。
不可否認,這只小貓格外可愛些。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無以為報,只有……
傅哥:?
小謝:只有打架。別客氣,打架,我在行的。
傅哥:……
然鵝在自己心中是日天日地的小謝,在傅哥眼裏,不過是一只小貓咪罷了。
大聲告訴我!甜不甜!
傅哥不是吃白食的(。後面會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