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謠言

半個月後,《白鯨》正式殺青。

劇組不久前才拿了一大筆投資,孫懷君難得大方起來,找了攝影棚旁邊不遠處的一家高檔酒店吃殺青宴。

《白鯨》拍得很不容易,孫懷君和副導演兩個人籌備了好久,現在終于拍完了,後續特效也有了指望,兩兄弟險些淚灑酒桌,最後還是酒酣耳熱,把籌備拍戲途中的種種挫折模糊遮掩過去了,在開心的日子只說些開心事。

謝顏是主演,難免要喝酒。他是不太會喝酒,又不會接受別人的強迫,可現在也很願意喝,因為和劇組在一起待的這幾個月,謝顏過得舒服又開心。

周玉卻吃不下酒菜,在旁邊急得冒火。剛剛小弟給他發消息,說是那邊打架鎮不住場子,向他求助,他作為大哥當然義不容辭,應親自上陣。可這邊在喝酒,周玉肩負着要平安将謝顏送回家的重任,又走不開。

還是謝顏無意間看到周玉連板凳都坐不住,問了一句。

周玉實在是着急,坦白說了那邊的情況。

謝顏抿了口酒,朝他擺了擺手:“走吧,我還能回不去?”

周玉就等這句話了,拿上車鑰匙就溜了。不過到底還惦記着傅青的吩咐,在路上給傅青發了條信息,說是謝顏在吃殺青宴,喝了不少酒,自己有事先跑了。

傅青正在開晚間會議,手機處于屏蔽狀态,只對謝顏一個人有特殊的設置,周玉沒有這個待遇。直到開完會他才看到這條信息,索性把剩下的工作都推到夜裏再做,先去接謝顏了。

酒席未散,攝影師吵着要給劇組全體人員拍合照,現場亂成一團,謝顏沒空看手機,直到感覺有些頭暈,推開包廂的門,想去洗手間一趟,卻忽然看到牆上靠了個人。

他一擡眼,視線有些模糊,又多看了兩眼:“傅哥怎麽來了?”

傅青走到他的面前,解釋了一句:“周玉有事回去了,我來接你回家。”

謝顏怔了怔,其實他剛剛聽到周玉那樣說,還暗自猜測過是不是傅青需要幫手,才那麽着急趕着周玉回去。可現在傅青來接自己,很明顯不是了。

大約是為了掩飾心虛,謝顏啞着嗓子嘟囔:“就這麽點路,還能丢了嗎?”

傅青笑了笑:“有點怕,畢竟是個喝醉了酒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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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顏就不說話了,他喝不了酒,現在有點想吐。

他徑直走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的隔間裏,傅青在外面站着等他,聽到兩個人低聲說話的聲音。

“你知道謝顏嗎?”

另一個人說:“就是這次在隔壁吃飯的那個劇組裏的謝顏嗎?長得倒是真好看。”

“就是他。”

那人的語氣十分刻薄:“聽說金主送他玫瑰的時候裏面還夾着支票。”

另一個人語氣莫名地感嘆了一句:“可真值錢啊。”

他嗤笑了一聲:“可真是又浪漫又實惠,面子裏子都有了。不就是個給錢就能艹的玩意,長得好看就是……”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就直接被人從領口拎起來,撂到一旁的牆壁上了。

傅青個子很高,右臂力氣又極大,這樣拎着個偏瘦的成年男人完全不費力。

那人拼命掙紮,腳也落不了地,尖叫着擡起頭才能看到傅青的長相。他的頭發剃得極短,只剩一層青茬,眉頭緊皺,面色陰沉,顯得眼角的長疤格外猙獰。

傅青将另外一個人推了進去,反鎖上隔間和洗手間之間的門,低着頭,一字一句問:“你方才說什麽了?”

那人吓破了膽子,甚至沒反應過來傅青忽然動手的緣由:“我說什麽了?”

傅青一言不發,他繼續用單手制住那個人,左手打開水龍頭,灌滿了水池,就将那人的頭往裏面按。

嗆水和求饒的聲音一同傳來。

傅青不為所動,實際上他的臉色都沒變,只是慢慢地數着拍子,然後将那個人從水裏撈起來,又問:“你方才說什麽了?”

他只覺得從死亡的邊緣被撈回了,原本打算求饒的,可本能卻止不住開罵:“我日你媽啊,不就是謝顏嗎?做了不敢讓人……”

他的話沒有說完,傅青數完了拍子,又将那人的腦袋按到水裏了。

謝顏頭暈暈沉沉,又吐不出來,外面的話聽得模糊,但傅青的動靜太大,他直起身,從隔間裏出來,沒管在一邊瑟瑟發抖的另一個人,直接去拍通往洗手池那邊的門。

他知道傅青的脾氣好,一般不會動手,可一旦真的動手就是要傷筋動骨的。

可傅青沒有開門,依舊是那樣不緊不慢,低聲數着拍子。

謝顏硬生生将那扇門踹開了。

那扇門不太結實,只是個象征意義大于實際作用的薄板。

他沖了進去,一擡眼,能看到傅青的半邊臉,輪廓深刻,眼神陰鸷,狠戾得驚人。

傅青的餘光瞥到了謝顏,手上的動作不自覺一松,那人從水池裏掙紮出來,有氣無力地坐在地上,發出劇烈的咳嗽聲。

而另一個也沖了出來,甚至連地上的人都沒管,直接跑了。

謝顏沒管他們,而是走到了傅青的身邊。

他的耳朵和臉頰都是紅的,眉眼微微下垂,輕聲說:“平常遇到這種事,本來應該是我自己動手的。”

傅青怔了怔,他沒料到謝顏會說這句話。

謝顏頓了一下,接着說:“可我今天喝醉了,沒有力氣,謝謝傅哥幫了我。”

他不會說,別打了,打錯了,會出事,有不好的影響這些叫人難過的喪氣話。

因為傅哥是在幫他出頭。

謝顏不是傻子,他也能隐約知道外面在傳什麽。

傅青知道謝顏在擔心什麽,就是怕自己的街霸身份出事。他笑了一下,那是很勉強又冷硬的笑:“不會出事的,也不用怕他們報警。我讨債的那幾年經常和警察打交道,知道分寸。”

他方才也壓了脾氣了。其實那種情況下,怎麽動手都不為過,可傅青顧及着謝顏,到底沒用會留下痕跡的手段。

謝顏用另一邊水池洗了把臉,說:“我去導演那邊說一聲,我們回家吧。”

那人早跑了。

回去的時候,那條走廊似乎格外長。

傅青輕聲問:“那天送了玫瑰,還有別的什麽嗎?”

謝顏垂着眼,漫不經心地說:“除了玫瑰,裏面還夾着一張一千萬的支票,是給劇組的投資。”

那一瞬間,傅青的呼吸都停止了。

其實從那人的話裏都能猜到,可直到從謝顏的口中說出來,他都不太确信。

他的确送了玫瑰,卻并沒有支票。

謝顏很煩那件事,可卻不願意叫傅青也煩,輕描淡寫地解釋:“就是給劇組的投資,放都放了,也沒什麽。”

怎麽會沒什麽?

送一束玫瑰是情難自抑,尚且可以用影迷的身份遮掩過去。可裏面還夾了一張支票,即使是給劇組的投資,也會叫人議論紛紛。

今天只聽到這麽一回,還有更多的人在更多的地方說着更難聽的話。

傅青活了三十二歲了,對別人的話看得很開,也不在意背後被議論些什麽,可他們侮辱謾罵的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小謝。

那便不行了。

謝顏回去後和孫懷君告別的時候,傅青去找酒店經理,将謝顏踹壞了的那扇門賠了。然後下樓走到停車場,打開車門,等到謝顏坐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夜風很涼,兩邊的窗戶都是開着的,傅青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他點了根煙,沒抽,就夾在左手的食指與中指間,指節一下一下磕在方向盤上,很響。

白酒的後勁很大,謝顏方才是勉強自己清醒過來,現在又昏昏沉沉,醉了七八分,不太睜得開眼了,半阖着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傅青的身上。

忽然,謝顏朝駕駛座那邊挪了挪,輕輕拽住傅青的袖子。

傅青偏頭看着他。

大約是醉酒了的緣故,謝顏的眼角透着紅玫瑰似的顏色,不淺,很濃烈,大片大片地暈染在臉頰上。他的手腕卻很細,很白,青筋透過薄薄的皮膚清晰可見,抓住傅青時的動作也很輕。

他軟着嗓音說:“別敲左手了,會疼。”

傅青不自覺地看向左手手臂,那裏有一處有時候連自己都記不清的傷疤。

可謝顏會記得,即使醉得迷迷糊糊也不會忘。

傅青将車停在一邊。

謝顏腦子不太清醒,一點事情都要想很久,再組織語言才能說出口。

他拽着傅青的袖子,保持這個姿勢好一會兒,才繼續說:“不用在意無聊的人說的無聊的話。我不會難過,真的不會。”

話到這裏頓了一下,停了片刻。

謝顏甚至沒考慮過傅青會把這些謠言當真的可能,只覺得傅青會因為那些話而不高興。

他繼續說:“那些人無論說什麽都不會讓我在意。但如果傅哥因此不開心了,我才會難過。”

傅青知道謝顏是真的醉了,他清醒的時候是不會說出“難過”這樣對他而言近乎軟弱的話的。

他準備哄一哄喝醉了的小謝,沒料到謝顏卻直起身,半邊身體都靠在傅青的身上,用力抓住了他的左手,仰着頭,眼裏含滿了水光,很像是撒嬌:“傅哥可以別讓我難過嗎?”

這句話讓傅青的心髒都皺縮成了一團。

為什麽他的小謝會這樣招人喜歡,叫自己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上一分上一秒更喜歡他。

傅青俯下身,沒忍住輕輕用嘴唇貼了一下謝顏烏黑的鬓角,僅僅是一瞬間,連彼此的皮膚都未相觸,甚至不能算得上是一個吻。

他說:“我知道的。”

但他的确做了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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