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埋,你怎麽還沒睡?”路爸爸收攤回來,發現自家閨女屋裏的燈還亮着,忍不住敲門走進來。
路小埋其實是坐在臺燈前發呆了幾小時,她快速地合起根本沒動過的書本,仰頭對路爸爸擠出一個笑臉:“恩,這周末老師布置的作業比較多,不知不覺就這麽晚了,我馬上就睡覺。”
路爸爸心疼地看了一眼女兒,去廚房熱了杯牛奶端進來:“先把牛奶喝了再睡。明天在家好好休息,不準再用功了,要是作業做不完,爸爸就打電話跟李老師請假一天,就說你生病發燒了!”
路小埋喝完熱牛奶,怕路爸爸再念叨她,連忙洗漱爬上.床。
一閉上眼睛,出乎意料,腦海中沒有任何雜念,很快就睡着了。
昨晚太晚睡,第二天果然起遲了。
路小埋揉着眼睛起床走出房間時,路爸爸已經在廚房準備午飯了。
她飛快洗漱完,坐在餐桌前,透過玻璃門看着路爸爸在廚房忙碌的高大背影。
心裏微微有些酸澀。
她只顧着自己的幸福,卻很少考慮過路爸爸是不是過得開心快樂。
“爸,你恨過那個女人嗎?”吃完飯後,路小埋幫着路爸爸收拾完碗筷,突然問了他一個意外的問題。
路爸爸表情微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女兒在說誰。
“什麽那個女人,那是你.媽媽。不準這麽沒大沒小。”路爸爸揉了揉女兒的頭頂。
路小埋嘆了口氣:“那你恨我媽嗎?她嫌棄你沒出息掙不了錢,跟有錢男人跑了,冷酷自私到連親生女兒說抛棄就抛棄,這樣你都不恨她嗎?要我,我會記恨她一輩子的。”她撇了撇嘴角,露出一個惡狠狠的表情。
就像她前世那樣,路爸爸去世後,她寧願一個人半工半讀花六年時間讀完大學,也不想要那個女人一分錢的資助。
“說實話,爸爸也恨過她,我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想不通,也不能理解她,不過我現在不恨了。我得謝謝她,謝謝她留給我一個寶貝女兒。”路爸爸咧嘴笑道,看向女兒的眼神充滿從來不曾宣之于口的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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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就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他無法想象如果失去女兒,他将如何活下去,如何度過艱難的餘生。
他确實感激前妻,發自內心地感激,她送給了自己一個天使。
路小埋的眼眶漸漸紅起來,乳鳥投林般,猛地撞進路爸爸溫暖的懷抱裏:“爸爸,我也愛你!”
說完這句話,突然如釋重負,前世她一直來不及告訴路爸爸。如果告訴他這句話,也許他就不會那麽快離開自己。
“爸爸,對不起。”這是前世的路小埋來不及對他說出口的歉意。
路爸爸拍了拍女兒的後背,難得感性,又有些不好意思,笨嘴拙舌地安慰道:“好啦好啦,別哭了,都是大姑娘家了,哭成這樣,羞羞臉。隔壁老太太家的小孫子看見你哭鼻子,肯定要笑話你……”
“那個小屁孩才不敢呢!小心我揍他。”路小埋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離開路爸爸的懷抱。
“如果爸爸不恨她,那我也決定原諒她了。以後那個女人要是再打電話找我,我自己來接。”
路爸爸手指彈了一下閨女的腦門:“都說了不能這麽沒禮貌,那是你.媽媽。”
“知道啦。別彈我腦門,很疼的啊!”
“啊,我沒用力啊!我看看,哪裏疼?”路爸爸緊張地檢查自家閨女光潔明亮的腦門,連一絲紅痕都沒有。不過還是不放心,暗自決定下次再也不能彈腦門了。
也許是難得感情流露,路爸爸接下來一整天都圍着自家閨女轉,噓寒問暖。
路小埋笑眯眯地接受來自路爸爸的特殊關愛。
返校前,路爸爸還一心想讓女兒請假一天。路小埋好說歹說阻止了他打電話給李老師。
這要是被李老師發現了,她的下場堪憂。
她特意提早返校,她已經和大金牙打聽過了,前陣子振南哥一直在外地沒回來,前天剛回高臨市。
振南哥知道她下午要過來,特意在辦公室等她。
這家安保公司的大門長得普普通通,隐藏在熱鬧的市井之內,很少有人注意。
在路小埋眼中,這扇大門卻像一頭黑色怪獸張開的大嘴,腥臭味撲鼻而來。
她推門走了進去,深吸了一口氣。
按下通往頂樓的電梯。
這家安保公司是振南哥名下的一個産業,實際上他也是替幫會經營的。在明面的安保業務底下還有什麽灰色産業,那就不是路小埋能接觸到的。
她這是第二次來振南哥的辦公室。
漂亮的女秘書領着她走進辦公室。
辦公室的裝修風格很浮誇,入眼都是土豪金,還有整套的紅木家具。
賀振南揮手讓女秘書下去。女秘書放下咖啡,很快恭敬地退出去。
他從巨大的紅木辦公桌後站起來,繞過來,對路小埋和藹地說:“坐吧,聽大金牙說,你想見我。”
路小埋在紅木椅子上坐下,後背懸空,屁.股只敢坐一半。
賀振南點燃一根煙,翹着腿,含糊地說:“怎麽了?一陣不見,人都拘謹了。你該不是在怕我吧?”他微眯着眼睛笑了起來,動作和姿态都十分放松随意,也許是覺得路小埋沒有任何威脅。
路小埋飛快地擡頭瞄了他一眼,搖頭:“很久沒有見到振南哥,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開場。你也知道,我一向話不多。”
“高中課程緊張嗎?累不累?”賀振南和藹地問話,像一位關心後輩的大家長。
路小埋卻整個人猛地一凜,後背的肌肉瞬間緊繃。
“你還不知道我嗎?我高中就是念着玩的,糊弄我爸的。免得那老頭找我麻煩,整天跟我叽叽歪歪。”路小埋聳肩,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随即動作粗魯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下一秒鐘差點噴出來,捂嘴連忙咽下去,哭喪着臉大聲抱怨:“這什麽咖啡,這麽苦!”
賀振南被她逗笑了,哈哈大笑起來:“沒出息,現在的人都喜歡這個味!我特地托人從國外帶回來的,什麽貓屎咖啡來着……”
“貓屎?”路小埋一臉驚悚和嫌棄,“反正我不喜歡這種鬼東西。”
“說吧,特意找我什麽事?”賀振南掐滅了煙頭。
路小埋也不再插科打诨,端正臉色道:“振南哥,一直以來,我想跟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收留了我,這段時間裏也是你一直在照顧我。但是我思來想去,覺得自己對幫會的貢獻不大,何必占着茅坑不拉屎,這樣也耽誤幫會的事情……”
“是有人在你耳邊叽歪了?是不是大金牙那個臭小子!”賀振南冷笑了一聲。
路小埋搖了搖頭:“我想好了,我準備退出幫會。這樣也不會有人再拿我做筏子,說振南哥你以權謀私。我退出了,對我們大家都是件好事。”路小埋語帶深意地說。
賀振南的怒氣果然漸漸消退了下來,不知聯想到什麽,一臉的陰鸷。路小埋是故意語焉不詳,就是想引導他去誤會。
賀振南沉默半晌,随後說:“我以前就親口說過,也答應過你,你随時可以退出幫會。既然你現在已經決定好了,我也不攔着你。這個位置我會一直留給你,什麽時候你想回來,就告訴我一聲。”
“謝謝你,振南哥,雖然我不再是幫會成員,不過你還是我哥。以後我還管你叫振南哥,你不準不搭理我。”
賀振南站起身,帶着煙草味道的修長手指粗魯地揉了揉路小埋的頭發。
“小丫頭,你長大了。”
“廢話,我一直都在長大。我都快比你高了。”路小埋語氣熟稔地回答。
賀振南不肯相信,非得讓她站起來,兩個人比劃了幾下身高。
辦公室內一陣歡聲笑語。
門外的女秘書暗暗納罕。
路小埋走出這家安保公司,緩緩松了口氣,似乎沒預料到自己能這麽輕松走出來。
她的記憶中前世的賀振南已經有些模糊了。
但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卻又如此鮮活。路小埋是在一次他出意外的時候,伸了把援手,之後莫名其妙又遇見他幾次。他邀請路小埋加入他所在的幫會,路小埋那會的态度可有可無,又多少有點好奇,就點頭同意了他的提議。
只是很快就後悔了,又不好意思反悔。一直拖到後來她去外地上大學,而幫會也被高臨市掃黑行動瓦解。一切聯系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很多年後,她在電視上看到寫着他名字的紅色通緝令。
他已經走得越來越遠了。
解決了這個後遺症,路小埋頓時就放下好大一個包袱,感覺整個人輕松不少。
她都退出幫會了,大金牙應該也不會再找她麻煩了。
此時的路小埋想法還是很天真。依然不知道巨大的陰影始終籠罩在她頭頂,久久不曾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