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
你問我,為什麽要對着星星許願,明明月亮那麽明亮。我笑着告訴你,因為月亮太耀眼,只會庇佑那些得到幸福的姑娘。星星那麽多,我對着其中一顆許願,就不會有人跟我搶。
01
十月的C大,一場盛大的訣別從樹梢悄然而至,大片大片的法國梧桐葉子從枝頭掉落,樹身細碎的絨毛漫天飛舞,看上去就像是在下雪一樣。
我連續打了好幾個噴嚏,揉了揉發紅的鼻子,沒辦法,我對這種絨毛過敏。每年秋天梧桐落葉,對我來說都是一種災難。
好在我過敏不嚴重,只是會不停打噴嚏,否則到這個時節,我都得躲在家裏不能出門。
“你這是感冒了?昨天晚上在草叢蹲着,着涼了?”陳浩驚訝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巾遞給我,清朗的眉目裏掩藏不住讪讪的笑意,“現在知道了,窺探蕭天時是要付出代價的吧?”
“我心甘情願。”我白了他一眼。
“走吧,去登山社。”陳浩伸手拍了拍我的頭頂。
我惱怒地拍掉他的手,怒目瞪他。
我這個人最讨厭人家摸我頭,尤其是比我高的人。
陳浩笑笑,領着我拐上一條小道。
我一路打着噴嚏,陳浩終于忍不住說:“你要不要去看看醫生?”
“這是過敏。”我用紙巾擦了擦鼻子,同時揮了揮半空中飛舞過來的飛絮,“沒事的,你走快點兒,走過這一段路就好了。”
“好。”陳浩眼神蒙上一層困惑,他張了張嘴,像是想問我什麽,最後卻什麽都沒說,只是腳步跨得大了些。
我幾乎奔跑起來才能追上他急促的步子。
走完這段法國梧桐掩映的道路,拐個彎,不用走太遠,就可以看到被翠竹擋在後面的登山社活動教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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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大占地面積非常大,這在之前我就說過,大概是因為太大了,學校将每個社團都安排在不同的地方,像登山社,就在學校東北角的竹林裏。
我總覺得這個地方比較适合琴棋書畫一類的文藝社團,因為這裏青竹翠翠、小風清掃的意境,連我這個語文不太好的人,都想對着落葉吟上一首詩。
陳浩帶着我徑直走到登山社活動教室門口,長臂一伸,将緊閉的教室門推開了。
稀稀疏疏的日光從竹葉縫隙照進來,在教室裏劃出支離破碎的陰影。
這就是登山社,就是蕭天時所在的地方。我無數次想象他揮汗如雨地背着行囊,翻越一座又一座高山,多想變成一塊柔軟的毛巾,擦去他額頭的汗水……
“堵在門口做什麽?”一個有些冷的聲音忽地傳入我的耳中,打亂我的胡思亂想。
聲音是從我身後傳來的,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我身後的是個短發女生,她有一張很中性的臉,若不是她剛剛開口說話,我都無法辨別她是男生還是女生。
因為若是女生,她漂亮的五官多了幾分英氣;若是男生,眉眼未免太過陰柔了些。
她穿着一件格子襯衫,牛仔褲下是一雙運動鞋,看上去幹淨爽利,是個非常帥氣的女生。只是這個帥氣的女生,一雙細致的丹鳳眼裏閃着冰冷的略帶敵意的目光。
“走開!”
她見我看着她發愣,眉頭皺了起來,一把将我推開,冷冷瞥了我一眼,扭頭就進了教室。
我愣了一下,這個女生怎麽好像很讨厭我,可是我不記得自己得罪過這個女生。
“進來啊。”陳浩伸手拉了我一把,将發愣的我拽進了教室。
那個女生猛地朝我投來一個刀子似的眼神,要是眼神可以殺死人,估計我已經被她淩遲了。
陳浩把我拽進了教室。
等我站到教室中間,這才發現這間大教室被分成了三個部分,最裏面被從屋頂垂下的布幔遮擋住,半開的帷幕間,可以看見那邊是休息區,有喝茶用的小沙發和茶幾,其他的擋在布幔後面,我看不到。
中間一部分,堆着一些登山用具。
最外面這邊,放着幾張桌椅,此時外間稀稀拉拉坐了三四個人,清一色全是男生。
唯一的女生,就是剛剛進來的那個短發女生。她找了個空位坐下,然後擡起修長的腿,絲毫不顧忌自己是女生,将雙腿跷在了桌子上,後背倚在椅背上,看上去宛如一個帥氣的少年,随意且放肆。
“喂。”我輕輕扯了扯陳浩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邊那個女生,“她是誰啊?好兇的樣子。”
“你說宋顏啊。”陳浩回頭看了一眼,頓時笑了起來,眉目裏宛如鑲滿碎金流光,“你喜歡天時,竟然會不認識宋顏?”
“為什麽喜歡天時就要認識宋顏?”我不解地看着他,因為我跟蹤蕭天時一年多,從未見過宋顏跟蕭天時在一起過啊。
“因為宋顏是天時的青梅竹馬,他們是最好的哥們兒。”陳浩彎腰湊近我耳邊輕聲說。
青梅竹馬!
我吃了一驚,作為蕭天時的絕對擁護者,我竟然不知道他還有個青梅竹馬!
“你是說好哥們兒?”我狐疑地偷偷看了宋顏一眼,雖然她長得的确帥氣極了,可是我卻有種要命的直覺,那就是宋顏絕對不可能只是蕭天時的哥們兒。
我現在有些明白,為什麽她看我的目光會帶着利刃了。
“對啊。”陳浩眨了眨眼睛,好笑地看着我,“太奇怪了,你竟然不知道?我以為關于天時的事情,你全部都知道呢。”
“你們還要在這裏當多久的門神?”突然,一個熟悉的稍顯疏離淡漠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是不是登山社的人都喜歡在別人背後說話啊?
我連忙側過身,讓開一條道。
進來的人是蕭天時。他換了一身運動衫,修長的雙腿套在略嫌松垮的運動褲裏面,卻帥氣極了。
我擡起頭盯着他,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從我臉上掃過,沒有停留哪怕一秒鐘。跟着他沖着宋顏的方向,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輕輕點了下頭,當是打招呼。
果然是哥們兒吧。
我心裏想。
“走吧,找個空位坐下來,等會兒陳小染來了,你找她填下表格。”陳浩推了我一下,然後在靠窗的那個空位上坐下來。
我跑過去,直接在蕭天時後面的位子上坐下來。
坐下來的一瞬間,我感覺到了來自于四面八方的目光。
雖然教室裏的人好像十分專注地在看風景,但是我能感覺到他們其實偷偷在用眼睛的餘光打量我。
這些目光,有的只是好奇,并不帶一絲一毫惡意,但是有兩道目光,是赤裸裸地帶着敵意的。
一道來自于宋顏,還有一道是從教室門口射過來的。
我迎着那道目光看過去,只見陳小染正站在門口,見我看向她,便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好像她很歡迎我來這裏一樣,而我剛剛感覺到她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看着我,不過是種錯覺。
真的是錯覺嗎?
我盯着她的眼睛,大概不是錯覺吧。
“江同學真的來了啊。”陳小染走進來,沒有先看向蕭天時,反而朝我走來,“既然來了,就跟我來吧。”
“你那麽真誠地邀請我加入登山社,我怎麽可以不來呀。”我笑着看着她,她現在還不是蕭天時的朋友,再靠近,蕭天時不點頭,她也不能以朋友的身份自居。
“哼。”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輕輕“哼”了一聲,然後轉身朝裏面走去。
我站起來跟她往裏走,穿過中間用來堆放登山用具的隔間,一直走到最裏面被帷幕擋住的休息區。
02
我這才發現,這裏不只是有喝茶的茶幾和沙發,還有一個小小的吧臺,上面放着咖啡機和一些調酒用的東西。
“想喝點兒什麽?”她将帷幕全部拉上,将休息區與其他區域徹底隔開。
“牛奶就可以。”我聳聳肩,在沙發上坐下。
她笑了笑,笑容裏帶着一絲鄙夷,好像我要喝牛奶,是什麽值得鄙視的事情。
她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遞給我一杯牛奶,然後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她的坐姿很優雅,像是每個動作都精心計算過,知道怎樣可以讓她的氣質發揮到極致。
“江同學為什麽想加入登山社呢?”她抿了一口咖啡,略帶微笑地看着我,若不是她眼底沒有一絲笑意,大概我會覺得她是個很友善的人。至少,她不是個對對手友善的人。
“因為蕭天時在這裏。”我這個人比較直,有什麽就說什麽,“我想你應該知道。”
她輕輕點了點頭,神色終于冷了下來,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她似乎并不打算僞裝善意:“你是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麽會跑去找你,讓你加入登山社?”
“是有點兒好奇。”我承認。
“我想讓你看到你和天時的差距,然後自己放棄。”她淡淡地說。
“那麽多女生都喜歡蕭天時,為什麽你只找我?”我不覺得她對我說了真話,讓我加入登山社,然後自己放棄,這個理由太過牽強。
果然,她的臉色略微變了變,目光閃爍了一下,不過她沒有失态,而是笑了笑說:“因為只有你最沒有可能啊,其他敢對天時告白的女生,哪一個都足夠優秀,而你……”
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長。
我一下子就被激怒了,說:“我也很優秀的!”
“如果是身高這方面……”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嘴角帶着掩飾不住的嘲諷之意,“那的确很優秀,我想天時對你這一類的女生不會太感興趣。”
“你懂什麽!”我徹底怒了,“別以為你有多了解蕭天時,也別以他的立場來跟我說話好嗎?你不過跟我一樣,也是愛慕他的人,其中之一而已。”
“其中之一?”她的臉色終于冷了下來,像結了一層寒冰似的,有些吓人,“江琳,你是不是沒搞清楚狀況?不要把我跟你們混為一談!我和天時從小就認識,我、天時,還有宋顏,我們三個人是一起長大的。”
我腦中“轟隆”一聲,被這個信息炸得一片空白。
宋顏和蕭天時是青梅竹馬這個消息已經夠讓我吃驚了,陳小染竟然也是和他們一起長大的!
我覺得我需要緩口氣。
“真好笑,你對天時什麽都不了解,竟然也敢沖上去對他告白。江琳,我勸你趁早放棄,從這間休息室的後門可以走出登山社。”她站起來,不打算繼續應付我。
“誰要放棄啊!”我沖她大聲說,“青梅竹馬又怎麽樣?你少拿青梅竹馬來吓唬我。而且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都沒有能夠變成朋友,說明他根本不喜歡你。我才不會被你吓到,我有的是機會。你等着,我一定會成為蕭天時的朋友的!”
陳小染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一陣紅一陣白,也不知道是被我哪句話刺激的,她的臉色陰沉得吓人,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好,就順你的意,我讓你加入登山社,讓你感受一下你和天時還有我的差距,到時候你像個小女孩一樣哭鼻子,可沒人會可憐你。”
“我才不會哭鼻子。”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抗打擊能力強,無論什麽樣的打擊,盡管來吧!
“我江琳現在就跟你打個賭,你還別不信。”我盯着她的眼睛說,“假如我哭了,我就自動離開登山社,并且永遠不會再追蕭天時!”
“這可是你說的。”她得意地笑起來,像是她已經勝利了一樣,“假如你哭了,那麽就自動離開,永遠不許再出現在蕭天時面前。”
“好!”我豁出去了,不管怎樣,我都不想在陳小染面前失去屬于我的那份氣勢。
跟她比起來,我大概也只有這種小強一樣耐打擊能夠有點兒優勢了。
她抓着一張報名表遞給我,我随便填了一下,看到有無病史那一欄,忽然想起今天要去體檢的事情。體檢的事情或許可以不着急,不過身體狀況這一欄,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填了。
要是照實填,我是不能加入登山社的,雖然我的身體沒有出過什麽大毛病,但是我爸媽還有我姐,一直都不讓我做劇烈的運動。
不過為了蕭天時,拼了!
我在健康那一欄,填上了“良好”兩個字。
陳小染接過我填好的申請表,随便掃了一眼就填上了“同意入部”的意見。
“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她說。
“我記得。”我站起來,拉開帷幕往外走,然而才走了一步就碰壁了。原來帷幕後面,還有一堵牆。奇怪,這裏怎麽會有一堵牆?
陳小染瞥了我一眼,伸手在牆上按了一個按鈕,那堵牆就緩緩升了上去。她淡淡地說:“我不認為我們的談話适合讓天時聽到。”
我的注意力都被這堵能夠移動的牆吸引過去了,啧啧,登山社竟然還有這麽高端的裝置啊!陳小染是什麽時候将這堵牆放下來的?
怪不得她敢跟我說那些話,原來她篤定這些話只有我們兩個人聽到,早知道我就多放幾句狠話了。
走到最外間,陳小染加快步伐走到我前面,然後對着活動教室裏登山社的成員說:“江琳同學今天正式加入我們登山社,大家歡迎。”
“啪啪啪。”熱烈的掌聲響起來。
我掃視了一眼,坐在下面的人,多半是在幸災樂禍等着看熱鬧呢。
宋顏雙手緩緩地拍着,面無表情地看着我。陳浩拍手拍得最賣力,他甚至還沖我抛了一個飛吻。我連忙挪開視線,望向蕭天時。
他低着頭,不知道在忙什麽,好像身邊的熱鬧都與他無關,他與我們不是處于同一緯度似的。
我走過去,雙手按在他面前的桌面上,大聲說:“蕭天時,你怎麽不拍手歡迎我?”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蕭天時沒有擡頭,只是用清冷的聲音說:“歡迎一定要拍手嗎?”
“對啊。”我點點頭說。
他終于擡起頭來,皺眉看着我,良久才吐出兩個字:“幼稚。”
呃,好吧,我承認這種歡迎方式有點兒像小學生。
“但是連小學生都知道用這種方式表示歡迎……”看着蕭天時越來越冷的表情,我的聲音也越來越小,最後把原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
03
不管過程怎麽樣,我最終加入了登山社,離蕭天時又近了一點兒,我的心情很愉悅。
我本來打算在登山社玩一下午,和蕭天時套套近乎,順便問問他,我早上對他的告白,他打算怎麽回複我。
然而屁股還沒坐熱,來自我姐姐的無敵追命連環電話就來了,我按掉一次,她就再打一次,大有我不接電話,她就一直打下去的架勢。
我當然也可以選擇關機,我幹過這事兒,只是直接後果是我姐乘坐了最近一班高鐵,氣勢洶洶地殺到了學校,把我從寝室拽了出來。
從那之後,我打死都不敢關機,把我姐逼急了,她什麽事兒都幹得出來的。
無奈,我只好握着手機走出登山社接聽電話。我姐在電話裏近乎咆哮地先把我教訓了三十分鐘,然後她讓我今天一定要去體檢,不然她就把我帶回家,大學也別念了。
我深信我姐做得出這種事情,雖然我不明白只是一個體檢而已,為什麽她每次都搞得如此興師動衆。
不管為了什麽,處于劣勢的我,不得不放棄這個可以和蕭天時培養感情的機會,乖乖坐上公交車去醫院體檢。
C城第一醫院,是我體檢的地方。在家的時候,我是在老家的人民醫院體檢的。到C大念書之後,就換到了這家醫院。
這家醫院負責帶我體檢的人,是我姐姐的大學同學,我們大學有醫學院這個分部,聽說這個叫于皎的醫生,曾經還追過我姐呢。
我記得第一次,我姐帶我到這家醫院,将我交到于皎手上的時候,十分嚴肅地對于皎說:“我妹可就交給你了,她在這裏四年,都麻煩你照顧了。你放心,一畢業我就會把她接回家,到時候就不必麻煩你了。”
“我不覺得這是麻煩。”于皎微笑着看着我姐。
我可以從他眼睛裏看到隐藏着的愛意,時隔八年,于醫生還是愛着我姐姐的。
我剛剛走進醫院大廳,于醫生的聲音就傳了過來,他用不高不低的聲音招呼了我一聲:“在這裏,江琳。”
我擡頭看過去,他穿着一身白大褂,脖子上挂着聽診器,一副細框眼鏡将他儒雅清逸的氣質襯托得越發出塵。
這是個很溫柔很雅致的男人,我在心裏嘆了一口氣。這一年來,于醫生算是非常照顧我的,幾乎将我當成他的親妹妹一樣對待。
這麽好的男人,我姐怎麽就不要呢?
我走過去,于醫生伸手摸了摸我的頭,我很想拍掉,但他已經把手拿開了。他說:“剛剛你姐給我打電話了。走吧,我們去體檢。”
“好的。”我點點頭。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平常都是吃過午飯就來,一直要到晚上六七點鐘才能完成全部檢查。今天恐怕要非常晚才能回去了。
檢查的過程非常枯燥并且無聊,從一臺機器躺到另一臺機器下面,等到全部檢查都完成,我已經很困很困,就差沒在檢查儀下面睡着了。
“好了,我送你回學校吧。”于醫生揉了揉疲憊的眼睛,将檢查單子合起來,“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回去我不太放心。”
“不用了吧,我一個人可以的。”我看了下時間,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回學校的公交車還有,在醫院門口就可以坐,終點站就是我們學校,沒事的。”
“那……你一個人小心一點兒。”他沒有堅持,叮囑我一定要小心,有什麽事情打電話給他就好,另外要是身體不舒服了,也來找他。
我回答了好多次“好的”,才終于出了他的辦公室。合上門的瞬間,我看到他低下頭看着我的檢查單子,不知道是不是光與影交織出來的錯覺,我覺得他隐藏在劉海兒下的眼神有些深沉。
從醫院出來,我的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到現在還沒吃晚飯,真是餓得不輕了。
現在回寝室,要麽吃泡面,要麽啃面包,食堂是肯定沒飯吃了。要麽在這邊轉轉,吃了晚飯再回去?我糾結了一下,最終從路邊買了個煎餅果子上了公交車。
這個時間段公交車還是挺擠的,因為公交車會經過好幾個學校,很多出來逛街的學生要趕回學校。
我擠上車,夾在人群中間,根本沒辦法吃東西,只好等到車上人少一點兒,或者等到站了再吃。
我被後面上來的人推着往後走,一個踉跄直接撲到了後門處,我眼疾手快地抓住扶手,這才停止了繼續往前撲倒的趨勢。
但是抓在手裏的煎餅果子卻沒能幸免,伴随着尖叫聲,煎餅果子在衆人頭頂上畫出了一個完美的抛物線,筆直朝最後一排的乘客砸了過去。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煎餅果子要砸到人的一瞬間,一只修長白皙的手幹脆利落地接住了它。
全車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氣。
“我的煎餅果子!”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這句話不受控制地從我嘴裏冒了出來,我感覺到全車人的視線一瞬間聚集到了我的身上。
這一瞬間我真想拍死我自己,不說話沒人知道那是我的煎餅果子啊。
“哼。”一個稍冷的聲音從最後排傳了過來。
我愣了一下,後排接住我煎餅果子的人已經站了起來,并且緩緩地分開圍觀人群朝我走了過來。
怎麽是她!
我怔住了,眼前這個穿着襯衫、牛仔褲、短發、戴耳釘的女生,是宋顏啊。
“拿好了。”她将煎餅果子塞到我手裏,然後冷冰冰地盯着我看了一會兒,最後嘴角露出譏諷的笑意,轉過身抓着扶手,站在了我身邊。
“謝謝。”我道了聲謝,将煎餅果子抓在手裏,雙手死死抱着公交車後門處的那根豎着的柱子。
沒辦法,我這身高,上了公交車,要麽坐下,要麽只能抱着這根柱子,上面懸着的那兩排扶手,對我來說太高了。
“這麽矮。”宋顏低頭斜眼看着我,“啧啧”兩聲,表情像在看一個無藥可救的人一樣。
我努力挺了挺胸,不服氣地看着她。
“撲哧。”見我故意挺胸,宋顏一時間沒繃住,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像是南極雪山在一剎那被炙熱的太陽消融一樣,耀眼的冰淩折出來的白光閃花了人眼。我像個花癡一樣,呆呆地看着宋顏的臉。
一個女生,怎麽會兼具帥氣與漂亮兩種氣質呢?
她不笑的時候,像個英武的小王子;她笑起來,又像是漫畫裏走下來的漂亮的女主角。
“你看什麽!”她有些懊惱,許是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
“你真好看。”我說了一句大實話。
站在我身邊的人,不分男女,都一同點了點頭,顯然很認同我的眼光。
“喂!”她瞪了我一眼,“你有病啊,說這種話。”
“可這是事實啊。”我完全不覺得我說錯話了,“我喜歡有話直說,好看就說好看。”
“所以你跟天時告白,也是因為有話直說?像現在一樣,心血來潮,臨時起意?”她冷不丁地将話題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04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我大可以反駁她,我對蕭天時的喜歡,絕對不是心血來潮,我還可以告訴她,我已經默默跟在他身後一年多了,但最後,我一下子洩了氣。
我可以理直氣壯地跟很多人說這些,但是唯獨宋顏,我不能。
因為我的一年時光,在她面前是多麽脆弱、多麽可笑的短暫。
她和蕭天時是一起長大的,雖然陳浩告訴我,她跟蕭天時是哥們兒,但是下午她看我的眼神,那充滿敵意的冷漠,讓我覺得這個哥們兒的定義,似乎是錯誤的。
要麽是陳浩沒有告訴我實話,要麽是她在僞裝出這種哥們兒的關系。
有句話說得很對,牙疼和愛情是無法僞裝的,明明那麽明顯,一眼就看出來了啊。
宋顏是喜歡蕭天時的,甚至可能比陳小染還要喜歡。
所以我沒有辦法說出那些話,哪怕此時我如鲠在喉,難受得厲害。
一路上,我腦子裏亂糟糟的,直到下車我都沒有開口。宋顏跟着我下了車,我拿着煎餅果子邊走邊啃,雖然心裏不是滋味,但是肚子還是要填飽的。
“喂。”當我一只腳踏入學校大門時,宋顏冷冷地喊住了我,“你給我站住!”
“啊?”我不解地回頭看她,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喊住我。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她有些懊惱,眼神有些焦躁,“無視別人的問題,這未免太無禮了一些吧。而且我可是天時最好的朋友,無話不談的哥們兒,你不跟我打好關系,真的好嗎?你真的喜歡天時嗎?”
我低頭看了一半手裏的煎餅果子,然後從包裏找出一個空的方便袋,将煎餅果子掰成兩半,遞給她一半。
她狐疑地看着我,完全不知道我要幹什麽。
“吃吧。”我很大方地說,“你是要我這樣,賄賂你,然後從你那兒得到有關蕭天時的消息嗎?”
我見她一直不接,索性将煎餅果子塞進她懷裏,然後掏出手機對她搖了搖:“不用麻煩你,我有他的電話,想知道什麽,想做什麽,我會直接找他本人,不會麻煩你。”
她怔怔地望着我,覺得很不可思議,看我像看個傻瓜:“為什麽?其他女生都會這麽做。”
“不為什麽。”我聳聳肩,繼續啃煎餅果子,“我只是覺得那樣是在傷害你,那對你太不公平了,也對蕭天時不公平。”
“不公平?”宋顏緊緊皺起了眉頭,似乎非常困擾,眼底帶着一片茫然,“為什麽這麽說?”
“我說不出那些道理,我只知道,想要什麽,自己去争取,依靠別人,就算成功了,也讓人不齒。”我沖她揮了揮手,“我回去了,你也快回寝室吧,這麽晚了,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她目光閃了閃,沒有說話,但沒有再喊我。
我繼續啃我的煎餅果子,就這麽一路啃到寝室大門口,終于啃完了。将空掉的方便袋丢入垃圾桶,我用紙巾擦了擦滿手的油。
姐姐的電話,是在我正好擦完手擦完嘴的時候打來的。我接起來,她聲音有些奇怪,平常她打電話給我,都是兇巴巴的。
當然這通電話依舊是兇巴巴的,只不過聲音聽上去嗡嗡的,有些沙啞,像是感冒了,帶着點兒鼻音。
“剛剛于皎打過電話給我,說你身體沒什麽問題。記住了,不許做劇烈的運動,別到處蹦跶,有時間多看看書。下個月準時去體檢,別再讓我打那麽多電話罵你。”像倒豆子似的,她一股腦兒跟我說了一大堆。
我只覺得腦海中“嗡嗡嗡”的,聽着聽着,我就将她的聲音當成了背景音樂。
好不容易挂掉了電話,不知怎的,我驀地松了一口氣,在寝室外面的長凳上坐下,仰起頭看着天空圓圓的月亮。
皎潔的白光鋪滿大地,月亮總不會吝啬她的柔軟。
“砰——”
安靜的夜晚,忽然傳來一聲爆裂聲。
天空中,遽然炸開一團煙花,美得不可思議。
瞬間,我一個沖動,拿起手機就撥通了蕭天時的電話。我說:“快,快開窗戶,看天空,有煙花!”
“你是誰?”電話那頭的人聲音有些冷,帶着困惑,帶着茫然,帶着一絲探究,“你怎麽有我的電話號碼?”
“別管我是誰,你看窗外啊。”我仰着頭,看着半空中盛放如花海的煙火,“好漂亮的煙花,對不對?”
“你等下。”電話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跟着是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我仔細聽着,電話裏驀地傳來一個熟悉的嬉笑聲:“哇,真的有煙花。哈哈,天時,誰給你打的電話?”
“不認識。”蕭天時的聲音稍稍溫柔了點,和認識的熟悉的人,他總顯得那麽溫潤,在不喜歡的或者陌生人面前,總是這麽疏離淡漠。
我不是在他的手機裏存了我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嗎?
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浮上一絲小小的失落。
既然這樣,那麽在那場大雨裏,他為什麽要那麽溫柔體貼地将傘舉到我頭頂,哪怕自己濕透了也沒關系?
既然這樣,為什麽軍訓的時候,要用那麽溫柔的語調問我有沒有關系,然後将一顆糖放進我的手裏?
明明那時候,他的聲音,不這麽疏離冷漠。
為什麽要在黑暗中找到狼狽無助的我?
為什麽要給我撐起那頂黑白格子傘?
為什麽要讓光影暈開他水墨一樣俊秀的容顏?
為什麽要讓我的心跳怎麽都無法慢下來?
“一定又是暗戀你的女生吧。”電話那頭傳來陳浩大大咧咧的聲音,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用這麽大的聲音,說給電話這頭的我聽,“天時,你也別這麽冷漠嘛,說不定是個大美女呢!”
“我是江琳!”我深吸一口氣,大聲對着電話說,“蕭天時,你給我記住,我是江琳。我明明把自己的號碼存在你手機裏了,你是不是删掉了?我跟你說,你記好了,這是江琳的電話號碼,下次打電話給你,不要再問我是誰!”
我一口氣說完,在他之前挂斷了電話。我坐在長凳上喘着氣,剛剛那段話幾乎用盡了我全部力氣。
天知道我是多麽大聲地吼出那些話的。
“你是要喊到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江琳嗎?”宋顏的聲音在我背後傳來。
唉,登山社的成員是有多喜歡在別人背後說話啊!
“那又有什麽關系?”我毫不介意,“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蕭天時,喜歡不需要藏着掖着。”
她的臉色變得有點兒奇怪,好一會兒她才咽了一口口水,看着我說:“随你吧。”
我看向她的手,原本我塞給她的煎餅果子不見了,我問:“我給你的煎餅果子呢?”
她愣了一下,聲音驀地一冷:“扔了。”
好吧,我為什麽要問這麽愚蠢的問題呢?
05
宋顏沒跟我多說什麽,擡腳往她自己的寝室樓走去。
我一個人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煙花已經燃盡了,孤冷的天際宛如一塊上好的黑綢緞,上面鋪滿了碎鑽,一閃一閃。
夜風吹來,拂過我的臉,說不出的舒服。
我望着星星,閉上眼睛,輕輕許了個願望。
一只手輕輕按在了我的頭頂,吓得我立馬睜開了雙眼。
闖入我眼簾的,是一張忽然放大的臉,一雙桃花眼眯起,帶着笑意,在月光下,眼眸裏宛如藏了無數細小的星星,亮得驚人。
“陳浩?”我驚訝地看着彎着腰站在我面前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藍色連帽衫,見我看到他,笑得越發燦爛了些。
他用力揉了揉我的頭發,然後在我身側坐下,輕聲打了個招呼:“晚上好啊,江琳同學。”
“你怎麽在這裏?”我很意外,這個時間他怎麽會跑來這裏,“你來幹什麽的?”
“你剛剛是在許願嗎?”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自顧自地問了另一個問題。
“你轉移話題的水平太差了。”我皺眉說。
他低低笑出聲音來,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