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多想握住那個人的手,結束這漫長且孤寂的流浪,哪怕掌心藏着一道參商永隔的天涯。海浪親吻足底的傷疤,倒退的潮水宛如淚花,我在這裏踯躅年華,你在彼端誰的夢裏,挨過一個又一個,姹紫嫣紅的春夏。

01

十月的風,涼中帶着一絲刺骨,這山中的風,就更冷了些。

好不容易在陳浩的拖拉拽下來到了集合地點,體力有些透支的我在用過簡單的晚餐後,就一直坐在地上休息。

我搓了搓手,感覺身上有些冷。

這個時候我真羨慕那些有先見之明帶了大衣、棉襖來的人。看着從登山包裏往外掏大衣的陳浩,我一點兒都笑不起來了。

我之前還問他包裏到底塞了什麽東西,重得跟石頭似的。現在我知道了,是塞的在山裏過夜要用的東西。

我帶的東西很少,壓根兒沒帶穿在外面的厚衣服,此時只能抱着登山包,縮在角落裏,企圖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冷。

陳小染早就穿上了粉紅色的羊絨大衣,宋顏也披上了一件深藍色長棉襖,只有我,還是來的時候的樣子。這個時候的我,看上去一定像個大傻瓜。

“喂,要不要我借給你穿?”陳浩拎着他那件大大的黑色呢大衣,沖我揮了揮,我用非常幽怨的眼神看着他。

這家夥為什麽不告訴我,參加登山社活動的時候,要多帶件厚衣服啊?

“不用。”我咬牙切齒地說。其實我多想撲過去,抓住他的衣服就披上。

可要是他把衣服給了我,他自己也會冷吧。而且剛剛那種心情過後,我沒有辦法理直氣壯地接過他的衣服。

好在帳篷已經搭好了,晚點兒進了帳篷,就不會覺得冷了。我只要撐到明天早上太陽升起,溫度回升,那樣我就不會再覺得冷了。

“你确定?”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江琳同學,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

“什麽樣子?”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的問題讓我覺得很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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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兔子,你的鼻子紅紅的。”他說着,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

然後我跟他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我連忙拍掉他的手,尴尬地偏過頭去,正巧迎上蕭天時的視線。他像是不經意地看過來,對上我眼睛的時候,視線稍稍停留了一下,沖我微笑着點了一下頭,然後又偏過頭去。

他剛剛看到了嗎?看到陳浩捏我鼻子的那一幕了嗎?

我心裏莫名有些緊張,他不會誤會我和陳浩了吧?

真是的。我扭頭瞪了陳浩一眼,卻見他低着頭,不遠處點着的火堆發出的火光映在他的臉頰上,投下一絲淺淺的紅色。

“下次不許捏我鼻子!”我低聲說。

“哦?”他的嘴角輕輕揚起,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像是一樹櫻花,迎着料峭的寒風,靜靜盛開一般。

“別這麽看着我。”我低下頭去,“怪別扭的。”

“別扭?為什麽別扭?我怎麽不會?”他說着,擡手扯了扯我的頭發,“喂,江琳同學,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撿點兒樹枝回來?剛剛他們撿的那些,好像不夠燒一夜。雖然黃山已經是旅游景區了,但是我們登山的這個區域,還屬于沒有完全開發的原始山區,夜裏沒有火,萬一有危險的東西靠近就不好了。”

“好啊。”我冷得不行,去撿樹枝,運動起來,那樣會稍微暖和點兒吧。

陳浩帶着我找到蕭天時,跟他說了一聲,就拽着我朝山林裏走去。

這個時節,樹木開始落葉了,為了防止引起火災,他們早就把搭建帳篷的地方清理了出來,樹葉樹枝都堆在一起,留着夜裏燒火用。

陳小染和宋顏還有兩個男生正在搭建簡單的露營鍋,用來煮點兒簡單的食物。雖然可以啃面包和餅幹之類的幹糧,但是大晚上的,吃點兒熱的食物還是會舒服很多。

這裏已經接近山頂了,這個位置正好有個很大的平臺,以前應該也有人在這裏登山,有露營的痕跡。

“登山社是不是經常組織這種活動啊?”我從地上撿起一根細長的樹枝,用來撥開地面上張牙舞爪的草藤,“看上去都很有經驗的樣子。”

“大概每學期都要組織兩次吧,你這是第一次,下次再來就有經驗了。”說着,他脫下身上披着的那件黑色大衣,再次問我,“你真的不需要披上?跟我不用客氣,感冒了就不好了。”

“真的不用。”我這麽說着。因為我有點兒介意他給過我很陌生的感覺,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這麽短,本身也算不上很熟悉。

“你有點兒不太對勁。”陳浩忽然說,“是不是下午發生了什麽事情?你家蕭天時跟你說了什麽嗎?所以讓你想要跟我保持距離?”

“沒有。”我飛快地否定,“我沒有不對勁,我很好……”

“你在說謊。”他打斷我的話,用低沉的聲音篤定地說道,“江琳,我以為你很坦率。”

“就像你以為我應該更勇敢一些,以為我應該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嗎?”我站住了腳步,不肯再往前面走。莫名地,我的心情變得有點兒煩躁,他的話讓我不自在。

“陳浩,你以為你了解我什麽啊?其實算起來,我們認識不過十天時間,像我不了解你一樣,你也并不了解我。”

“你有沒有聽過這麽一句話?”他緩緩地說,“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我并不認為時間的長短,能夠影響我了解你的程度。”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我下意識地重複了一聲,這句話的意思我明白,是說有些人認識一輩子,互相也不了解,就像剛認識一樣;有些人,明明是才遇見,卻宛如認識了一輩子的老朋友。

我和陳浩,算得上是這樣的關系嗎?

“宋顏跟我說了一些話。”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決定說出來,“讓我覺得,也許我并不如自己想象得那麽了解你。或者我眼裏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吧。”

“真正的我?”陳浩微微愣了一下,跟着低低笑出聲來,“那你以為,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真正的我應該是什麽樣的呢?你說你不了解我,又說真正的我不是這樣的,假如不知道真正的我是怎樣的,又怎麽知道你眼裏的我不是真的我?”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剛剛說了這麽多話,把我繞進去了,我覺得他說的似乎很有道理,又覺得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別人的話,沒有必要在意吧?”他見我不說話,繼續說,“宋顏……她連自己都不了解,又何談了解別人呢?”

這一點他的确說對了,宋顏也許自己都不知道,她有多喜歡蕭天時。

可是就算沒有宋顏對我說的那些話,在校門口還有之前我從上面俯視他,他帶給我的那種疏離感不是假的。

02

“之前,在校門口,你明明站在那裏,身邊卻沒有一個人靠近你,雖然沒有那種很強烈的生人勿近的感覺,可是我的确有種被你拒絕靠近的感覺。”我決定實話實說,我不是個藏得住話的人,憋着一年沒去跟蕭天時告白,那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有什麽話藏在肚子裏,想斷腸子,這不是我的作風。

我不喜歡自虐,所以有不明白的就問,得到答案,我就可以安心了。

他聽完我的話,好笑地看着我,似乎有些無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不點兒,我看上去很像是那種爛好人,不懂得拒絕別人嗎?”

我搖搖頭,他雖然看上去很好相處,但很奇怪,我從未在他身邊看到其他女生。

我忽然覺得奇怪。其實陳浩長得真的很好看,與蕭天時是兩種不同的類型。可是這麽優秀的男生,我似乎沒有聽到女生談論過他。

他總是将自己藏在蕭天時的鋒芒之下,可明明他的優秀是藏不住的。

他聳聳肩說:“我對無趣的人,沒什麽交談的興致。”

“這麽說,在你看來,我還算有趣?”不知怎的,我心情驀地好了起來,“所以你舍得把你的笑臉顯露在我面前?”

他沒有說話,只是将大衣強行披在了我的肩膀上,抓住我的手臂,拉着我往前走:“我們回去吧。”

“不是撿樹枝嗎?”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我們還什麽都沒撿到啊。”

“撿樹枝這種事情,當然要交給大一的小朋友去幹,我們大二的,可以從撿樹枝小組畢業了。”他答道。

“那你……”我不解,既然不需要我們撿樹枝,他為什麽要喊我出來?

“我不覺得剛剛跟你說的這些話,有必要說給那群人聽,出來散散步,正好不用幫忙煮東西吃,你竟然不謝謝我?”他得意地笑了起來,“怎麽樣?我是不是很聰明?”

我頓時有些無語,真是敗給他了。

我被他拉着往回走,可是才走了幾步,我的腿忽然失去控制似的,猛地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好在陳浩拉着我,否則我這一摔,肯定要滾下山坡不可。因為我們現在站的位置,是在平臺的邊緣地帶,坡度有點兒陡,而再往下走一點兒,就是陡峭的岩壁。

我吓得半死,跪在地上起不來。

“怎麽了?”陳浩彎下腰,伸出雙手抓住我的手臂,“怎麽又摔跤了啊?”

又摔跤?

我茫然地看着他,腦子裏驀地浮現下午的時候,我也是不知道怎麽回事,就踉跄地要摔倒,要不是當時陳浩眼疾手快,我大概已經摔下去了。

“我不知道,就是剛剛,腿好像忽然沒有知覺,應該是走神了吧。”我抓着他的手,從地上站了起來。

剛剛那麽用力地跪在地上,我的膝蓋上有一絲刺痛傳來,也不知道有沒有磨破皮。

“走神?你啊,大二的人了,走路都不好好走。”陳浩把我扶起來,拍了拍我身上的樹葉,“別再走神了啊,很危險的,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抓着你,你這一摔很容易滑下去,這大晚上的,找都找不到你。”

“嗯嗯,我一定不走神了。”我說,“走吧,快回去吧,我也被吓得半死。”

“下次小心一點兒。”他的聲音軟了些,但抓着我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了,像是害怕我再摔一跤。

我覺得他有點兒過于緊張了,因為我又不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偶爾摔個跤而已,不用這麽大驚小怪的。

“知道了,你真啰唆。”我嘀咕了一聲。

“我這是關心你。”他不服氣地回了一句。

我心中微微顫了一下。我忽然想起高三那年,有次我從樓梯上摔下來,我姐把我說了一通。我跟她頂嘴,她跟我說了一句:“姐姐這是關心你才對你發脾氣,小心點兒,走路都走不好。”

關心我嗎?

我側頭看着他的側臉,忍不住說了一聲:“謝謝,我會注意的。”

他沒有再說話,帶着我走回露營的地方。

他們果然已經煮好了吃的,面條的香氣在空氣裏飄蕩。因為晚餐只吃了一個面包,我現在覺得肚子好餓,覺得那面條看上去很好吃的樣子。

“去哪裏了啊?”宋顏正巧站在最外面,見我和陳浩走回來,視線落在我的臉上,目光有些意味深長。我這才發現陳浩還抓着我的手腕,我還披着陳浩的大衣。

我連忙甩開他的手,飛快地往前走了幾步,我可不想讓宋顏誤會我和陳浩有什麽不清不楚的關系,雖然我們彼此都明白,我們只是朋友,但別人可未必會這麽認為。

陳浩慢吞吞地跟在我後面往前走。蕭天時從帳篷裏走出來,看到陳浩,笑着喊了陳浩一聲:“回來了,吃點兒面條吧,小染他們煮的,味道還不錯。”

“你吃過了?”陳浩問蕭天時,“竟然不等我,太不夠哥們兒了。”

“你撿的幹樹枝呢?”蕭天時微笑着看着陳浩。

我豎起耳朵注意聽着他們兩個人的對話,聽到蕭天時這麽問陳浩,頓時有些好奇,他會怎麽回答蕭天時。

“走了這麽遠,沒看到樹枝,就聞到你們煮面的香味兒了。萬一你們趁我不在,都吃光怎麽辦?所以我就帶着江琳折回來了。”他說得十分理所當然,臉不紅心不跳的,完全不像是在鬼扯。

蕭天時也不跟他廢話,只讓他進去拿裝面的飯盒出來。這個我倒是帶了。我大概從網上查了一下要帶的東西,所以除了夜裏穿的大衣沒帶之外,其他基本都帶齊了。

我從登山包裏取出幹淨的飯盒,正巧這時陳浩也拿着飯盒走出來,此時很多人已經吃完了,除了幾個正在吃的,剩下的基本都把飯盒洗幹淨收起來了。

這個大大的平臺上,正巧有水流,這倒是方便很多。

陳浩接過我的飯盒,給我裝了大半盒面,我也的确是餓了,絲毫不講客氣,接過來就吃。

正吃着,忽然覺得臉上一涼,我伸手摸了摸臉,卻什麽都沒有,我以為是錯覺,可跟着又一冷,我的注意力都移到了臉上。

“喂!”陳浩驀地低喝了一聲,我只覺得眼前一花,再看陳浩手裏端着的飯盒有點兒眼熟。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03

“你在想什麽啊?東西都拿不穩。”陳浩皺着眉頭,語氣稍稍帶着一絲責備,“拜托你靠點譜啊,面砸了不要緊,萬一潑在衣服上,你穿什麽啊?”

“啊,我剛剛走神了。”我接過飯盒放在膝蓋上,“剛剛覺得臉上一冷,分神了。”

我正說到這裏,就聽見坐在外面一點兒的男生驚叫了一聲:“下雨了!怎麽會下雨?天氣預報明明說這兩天都是晴天啊。”

“可能只是毛毛雨。”蕭天時安撫大家,“沒事的,吃完的都回帳篷裏去吧,我們的帳篷是防雨的,天氣預報沒說有雨,可能是山裏氣溫低,所以會下一點點小雨,等明天太陽出來就好了。大家晚上不要到處走,因為下雨,地會很滑,容易出事,等明天太陽出來曬一會兒,地面幹了,我們再繼續登山。”

“啊,這樣豈不是看不了日出了?”有人哀號一聲。

好多人都是沖着來黃山看日出參加這次登山活動的,現在大晚上的下起雨來,看日出就沒戲了。

“就算不下雨,你也未必看得到日出。爬上黃山,也不是每次都能看到日出的。”蕭天時笑着說,“下次有機會,我們找個更适合的天氣來看日出。而且今天下雨,明天我們就可以看到黃山雲海,這也是很難得的黃山一景。”

不得不說蕭天時安撫人心的能力很強大,他這麽一說,原本沮喪的社員們就重新打起了精神。日出換雲海,倒也說得過去。

“多吃點兒,這樣才拿得動自己的飯碗。”陳浩說着,舀了一勺面倒進我的飯盒裏,由不得我說不。

我硬是全部吃完了,陳浩拉着我去那邊的溪水處洗飯盒。

水源離得并不遠,不過五分鐘就走到了。我蹲下身,打算舀點兒水出來洗飯盒,這樣就不用弄髒這一池清水。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水太過冰冷,我一下子松開了飯盒,飯盒灌滿了水,眼看就要沉下去,我連忙去抓,可不知怎的竟抓偏了。

我呆呆地看着飯盒沒入水中,最後只剩下泛着一點兒淺光的水面,一點點地恢複平靜。

是不是太累了?以至于一個空飯盒都抓不住?

“真好奇你是怎麽長到這麽大的。”陳浩無語地看着我,他找來一根足夠長的樹枝,伸進水中,幫我打撈我的飯盒,“可不能把飯盒留在水裏,這一池清水不能弄髒。”

“對不起啊。”我頓時有些無措,“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可能是太累了,休息一晚上應該就好了。”

我伸手想拿過他手裏的樹枝,他卻沒讓我拿:“我來吧,你在邊上看着就好。”

“好吧。”我退到一邊,盡量不給他添亂。

“晚上一定要好好休息,你這身體素質真是……”他一邊撈着飯盒,一邊跟我說話,“你說說看,就今天,你都摔了兩次了,明天下山一定要小心,下山摔跤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我忍不住回應道,“我保證,明天一定不走神。”

正說着,陳浩把樹枝擡起來,另一端正挑着我的飯盒。

我連忙将飯盒拿了過來,随便洗了洗,這次我牢牢地将飯盒抓在手上。

洗完飯盒,陳浩拉着我回到露營處。

因為我們登山部這次來參加登山活動的只有三個女生,所以我們三個女生分到了一個帳篷裏。

我進帳篷的時候,陳小染正和宋顏在說着什麽,我一進來,帳篷裏立馬安靜了下來。

我完全不介意,我們三個人算是情敵關系,要是她們見了我開心,我反而要警惕一下她們是不是要聯合起來整我呢。

我将飯盒塞回登山包,拿了口香糖放進嘴裏嚼了嚼。在外面露營,不能講究那麽多,反正明天晚上就回學校了,到時候再好好洗個澡。

我打算換身睡衣,脫衣服的時候才發現,我身上還穿着陳浩的大衣。

他的衣服披在我身上,将我裹得嚴嚴實實的,甚至衣擺都快要拖地了。

“我去找天時。”陳小染忽然開口說,“我可能會回來得比較晚,你們不用等我,先休息吧。”

她說完,掀開帳篷走了出去,一時間,帳篷裏只剩下我和宋顏兩個人。

“我說,你真的喜歡天時嗎?”宋顏盯着我剛剛脫下來的大衣,嘴角略帶一絲諷刺的笑意,“我還第一次看到,有人嘴裏說喜歡一個人,卻轉身又和別的男生走得那麽近。”

“你誤會了,我和陳浩是好朋友。”我很嚴肅地糾正她這種錯誤的認識,“朋友之間互相幫忙,這很正常吧。”

“反正都是你在說。”宋顏冷冷地說,“你自己心裏清楚。”

“我當然清楚。”我覺得我有必要跟她說明白,否則要是她跑到蕭天時面前胡說八道,我就怎麽也說不清了,“你別惡意揣摩我和陳浩,我喜歡的人是蕭天時,這點我清晰明白地告訴你。”

“呵。”她冷笑了一聲,明顯是不信的樣子,“你跟我解釋做什麽?”

“不是你問我的嗎?”這個人也太莫名其妙了,話題是她引出的,我回答了,又問我為什麽跟她解釋。

“是我問你。”她沒有否認,“我只是勸你,好好看看自己的心意。”

“不勞你費心。”這話誰都能說,只有她宋顏沒資格說,“你先想想你自己吧,你讓我看看自己的心意,那麽你自己的呢?”

“什麽我自己?”她眼神一閃,移開視線,沒有再逼視我的雙眼。

“我們能直接一點兒嗎?我實在不喜歡繞圈子。”我實在忍不住了,“宋顏,你其實是喜歡蕭天時的吧?”

“你胡說!”她飛快地否認,快到像是根本沒有去思考,條件反射地否認一樣。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最清楚,哦,或許你自己也不清楚,因為你習慣了自欺欺人。”

話說到這個地步,不說完也得說完了。

“你敢說你不喜歡蕭天時?你不過是将自己放到好朋友的位置,別騙自己了,連我都看出你的心情了,可見你僞裝得多麽失敗。”

她一下子宛如洩了氣的氣球,失去了那股刺猬一般的鬥志和敵意,整個人頹然塌了下去,像是肩膀終于扛不住那些事情,在瞬間垮了。

04

那之後,宋顏拒絕和我說哪怕一個字,她像一尾沉默的魚,孤獨地游在如水的夜裏。

陳小染還沒有回來,我躺在睡袋裏,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的時候,我聽見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眯着眼睛扭頭看去,就着一點點迷蒙的光,我看見宋顏套上了外套,沉默地走出了帳篷。

我忽然覺得有些尿意,便跟着起來了,披上外衣,從登山包裏翻出手電筒,跟着宋顏走了出去。

可是出了帳篷,我發現我找不到宋顏了。

夜晚的山間靜得可怕,只有風吹來時樹葉之間摩擦發出的竊竊低語。

天空還在飄雨,細如絲的雨宛如松針一般,劈頭蓋臉地飄下來。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夜風吹得人冷進骨子裏。

我用手電筒四處照了照,可是仍然找不到宋顏的蹤影。

這麽短的時間,她去哪裏了呢?

我心裏忽然有些發毛,哆嗦着往前走,因為冷,尿意越發強烈。在山上露營,當然是沒有洗手間的,通常都是走到比較深的山林裏,就地解決。

我拿着手電筒,一邊哆嗦一邊祈禱快點兒遇到宋顏。我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那些傳說中不着邊際的東西,比如鬼啊什麽的。

“宋顏。”走了一段路,我終于忍不住喊了一聲,“宋顏,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你在哪裏啊?”

回答我的,只有簌簌的風聲和一聲鳥叫聲,有小動物從地上蹿過去,驚起一陣奇異的響聲。

我拿着手電筒繼續往前走,這次我不敢喊出聲來了,因為害怕驚動山裏的動物。

好在這裏不是罕無人煙的原始森林,不然我早就吓得半死了。

我打着手電筒,一步一步往前走,忽然看到遠處也有手電筒的光。

是宋顏在那邊嗎?

不知道為什麽,我關掉了電筒,朝有光的地方走去。

快要靠近的時候,我聽到了一個警惕的聲音:“誰?是誰在那裏?”

“呃?”

我愣住了,聲音的主人不是宋顏,而是陳小染!

我站住了腳步,打開手電筒照過去,果然是陳小染。

她錯愕地看着我,眼神有些狼狽慌亂,緊緊抿着嘴巴,像是有些難堪。

“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我皺眉問她,“你不是去找蕭天時了嗎?怎麽大晚上的不睡覺,一個人跑到這裏來?”

“不用你管!”她咬牙切齒地說,“我樂意在這裏,你管不着。”

“我當然管不着,我也不想管,我不過只是禮貌地問候一聲。對了,你看到宋顏了嗎?她剛剛跑出來,可是我一路過來都沒有見到她。”我直視她的眼睛,淡淡地說,“這大晚上的,一個人出來還是很危險的,尤其是還在下雨,地面濕漉漉的,很滑。”

“宋顏不見了?”陳小染有些意外,像是沒有料到我會把話題帶到宋顏身上,“你是為了找宋顏才出來的?”

“我只是出來解決一下生理問題而已。”我聳聳肩回答,“好了,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回不回?”

“你走你的,不要管我。”她生硬地回答我,聲音裏有一絲不耐煩,“我跟你不熟。”

“那敢情好,我跟你也不熟。”我不甘示弱地回擊了她。

我抓着手電筒轉身就走,然而才往前走了一小步,我就踉跄了一下,我想抓住點什麽避免自己摔跤,可是一時間身邊竟然沒有能夠抓的東西。

我雙腿用力想要穩住身體,可剛剛下過雨的山間,石頭地面很濕滑,我無法穩住身形,倒是在慌亂之間,将手電筒甩了出去,同時,我一腳踩空,狼狽至極地滑下了坡面。

這裏本身是山凹地形,我這一摔直接滑到了凹陷處,好在四處沒有什麽尖銳的東西,否則我這麽摔下來,非得受傷流血不可。

不過現在也沒好到哪裏去,因為我發現我根本沒有辦法爬上去!

我仰頭朝上看,陳小染驚呆了,整個人像石化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幫幫忙。”

沒辦法,我只能向她求救,剛剛跑出來,我沒有帶手機,這大半夜的也不會有人跑到這裏來,除了此時站在我面前的陳小染。

她終于回過神來,冷冷地看着我,淡淡地說:“抱歉,我也幫不了你。”

她說完轉身就要走,我急了,大聲喊住她:“你不能走,陳小染,你不能見死不救啊,我們是情敵,但我們不是死敵啊。”

“別把我想得那麽糟糕。”她近乎咬牙切齒地說,“我去喊人來幫你。”

“好吧,這樣的話,的确是我把你想得太壞了。”我說。

她冷哼了一聲,這次沒有停留,轉身就走了。

我往後退了一步,躲入山坳裏天然形成的洞穴裏。那一陣心悸的感覺過去,我才松了一口氣。

我這是怎麽了,怎麽走個路都走不好。

我記得三年前,我也很容易摔跤,有時候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就摔倒了。後來我爸媽帶我去醫院做了個檢查。他們在檢查結果出來後告訴我,我只是太疲憊了,沒什麽大礙,不過從那之後,我就開始每月一次體檢。

已經很久沒有這麽容易摔跤了,是不是因為知道要來登山,所以太過亢奮,以至于睡眠嚴重不足導致的呢?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雙腿,然後再捏了捏自己的雙手,感覺到四肢還是我的,我的心莫名安定下來。

四處恢複了寧靜,會是誰來救我呢?

我最怕黑了,一個人待在黑暗中,總覺得心裏有個角落空蕩蕩的,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讓我受驚。

我閉上眼睛,回想與蕭天時第一次遇見的場景。

也是黑夜,也是雨夜,蕭天時,這次你還會不會像那時候,攜着一身水墨潑就的雅致出現在我面前,将我帶離黑暗風雨呢?

會來嗎?

我雙手緊緊地扣在一起,心裏緊張起來,緊張得我忍不住顫抖,心髒一縮一縮的,心悸怎麽樣都無法停止。

忽然,一道光映入我的眼中。我心裏一喜,來了嗎?

光越來越近,近到我能夠聽見腳步聲了,跟着手電筒的光就筆直落入我的眼睛裏。

我下意識地擡手去擋,然而我不想移開視線。

我看見那個人高高瘦瘦的,藏在黑暗中,我看不真切。

是誰?

是蕭天時嗎?

還是……別的人?

05

“你傻了嗎?”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跟着我看見陳浩的臉出現在手電筒的光線裏,他的眉目被光暈染開來,玉樣溫潤的臉上,神色卻是肅然的,他目光淩厲,皺着眉頭盯牢了我,“大半夜不睡覺,你跑到這裏來看風景嗎?”

不是蕭天時,我心裏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失落,或者兩種都有。

“說話啊。”他見我不說話,語氣嚴厲了些,“摔得話都不會說了嗎?”

“呃,是不知道說什麽。”我低下頭去,躲開手電筒的強光,因為剛剛直視手電筒的緣故,眼前都在冒星星,“這是個意外。”

他将手電筒放在地上,蹲下身來,衡量了一下凹下去的地方與地面的距離。

差不多兩米高的樣子,其實要不是滑坡處濕滑,我應該能夠爬上去的,可惜下面沒有落腳點,我只能困在這裏。

“等下把手給我,我拉你上來。”他說着,單膝跪在了地上。我正好奇他要做什麽,就見他整個人趴在了地上,也不管地面上濕漉漉的,泥沙混合着落葉會弄髒他的衣服:“來。”

我仰着頭,呆呆地看着他的臉,手電筒的光将他的側臉照得很清晰,可我無法看見他眼裏究竟是怎樣的神色。

“會弄髒啊。”我喃喃地說了這麽一句話,“這樣,會弄髒衣服的吧。”

“閉嘴。”他聲音裏隐着一絲怒氣,仍然将手朝下伸着。

手電筒光下,如絲的雨花被暈開,仿佛細碎的光影在他掌心凝結,他的手,修長幹淨,白皙圓潤,一動不動落在我眼前。仿佛是那一夜,瓢潑大雨裏,蕭天時攤開在我眼前的那只手。

我失神地将手遞了過去,直到手被他用力握緊,我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這不是蕭天時,因為他不會用這樣的力度握住我的手。

是那樣用力,用力到我都感覺到了疼痛。

“我拉你上來。”他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趴在地上的緣故。

于是一陣更大的拉力朝我襲來,他拉着我的一只手,将我拉離了地面,我另一只手攀在石壁上,摸到一把濕冷的葉子。

這個時候我無比慶幸我的瘦小,要是像陳小染和宋顏那樣,他就沒有辦法用這種方式将我從下面拉上去了吧。

他将我拽到半空,我貼着石壁,感覺到透心的冷意隔着衣服沁入皮膚裏。

他這樣趴在濕冷的地上,一定比我更冷吧。

我仰着頭看着他的臉,因為越來越近,我能更清晰地看到他的臉,那雙桃花眼,藏在黑暗中閃爍不明。

終于更近了。他另一只手一把扣住我的腰,抓住我手的那只手猛地一用力,我的頭已經到了地面以上的位置。

“喂。”我忍不住開了口。

“嗯?”他側過頭來看我。

當他溫潤柔軟的唇擦過我的側臉時,我和他同時怔住了,宛如觸電一般,我的心髒猛地一縮,瞪大眼睛望着他。

手電筒的白光下,他的眼眸清透宛如水晶,他紅潤柔軟的唇輕輕抿着,如此之近,就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稍稍靠近一點點,我就能吻到他。

像是時間忽然停止了,我們誰也沒有說話。

剛剛那個,算是吻嗎?

“只是個意外。”當“吻”這個字眼浮上心頭時,我慌忙開口說,“那個……那個我們快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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