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你說你會回來,哪怕翻山越嶺,哪怕漂洋過海。我便等過一個又一個花季,百花已開到荼蘼,物換星移,四季輪替,我蹲在家門口望着你離去的方向,你在哪個烏衣巷,流連忘返。
01
我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恨我,多少女生感謝我,我只知道,這樣一來,宋顏就不用那麽痛苦,我幫不了她,我也無法幫她獲得答案,我只能用我自己的方式,讓她放棄蕭天時。
無論是她還是陳小染,她們都值得更好的男生去愛,去呵護。
“在想什麽?”陳浩推了推我,柔聲問我。
“陳浩。”我扭頭看他,“一會兒看完醫生,我有話想對你說。”
“好,我等着你。”仿佛已經知道了我要對他說什麽,他沖我微微笑了笑。
這便是我喜歡的人,只對我一個人微笑,只對我一個人溫柔。
公交車到站,陳浩跟我一起下了車。來之前我給于醫生打過電話,所以一進門就看到他站在門邊等着我。
“這次這麽乖,主動來體檢?”于醫生看到我就忍不住數落我,“進去吧。這位是……”
“他是我朋友。”我連忙拉着陳浩介紹道,“這就是我說的于醫生,我姐姐的同學。”
“你好。”陳浩淡淡地跟他打招呼。
“你好。”于醫生沖他點了點頭,算是回應。
“于醫生,我最近走路老是莫名其妙地摔跤,有時候看東西還會有點兒模糊,拿東西也出現過好幾次拿不到的情況。”我想起校醫吩咐我的話,便問于醫生,“校醫讓我來醫院看看,是不是神經方面出了問題。”
于醫生臉色變了變,眉頭皺了起來,問道:“這種情況,持續了多久?”
“我也說不清楚,好像一直走路不太穩,經常摔跤。”我将衣袖撸起來,讓他看我的手肘,“你看,上次摔跤蹭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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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我進來一下,你朋友先在外面等一會兒。”于皎說着,手插入口袋,掏出手機,像是要給什麽人打電話。
陳浩在長凳上坐下,示意我不必管他。
我跟着于醫生進了診斷室,于醫生這時候也打完了電話,将手機塞回了口袋。
他讓我在一張凳子上坐下,給我做了幾個常規檢查,然後就把我晾在一邊,一個人坐在辦公桌邊發愣。
“于醫生?”我見他一直不說話,忍不住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沒什麽問題吧?”
“江琳。”于醫生神色複雜地看着我,好一會兒才從抽屜裏取出一本病例遞給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但……我覺得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
“怎麽了?”看到那本病例,我稍稍有些不安,“這是我的病例?為什麽我會有病例?我又沒有生病。”
“你是不是喜歡那個男孩子?”于醫生很嚴肅地問我,全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我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到他這個樣子,便收起了那份羞澀,大方地承認:“是的,我很喜歡他,那種想永遠和他在一起的喜歡。”
“那我就必須告訴你。”他将按在病歷上的手移開,然後将病例遞給我。
我困惑地将病例接過來,翻開第一頁,字跡我能看得懂,才看了幾行,我便不解地問于醫生:“脊髓小腦變性症,這是什麽病?我怎麽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病?很嚴重嗎?”
于醫生的眼眶有些紅,臉色很不好,他的樣子讓我覺得這不是小病。
“治不好嗎?”我忍不住問,“會怎樣?”
“這個病,初期你會走路走不穩,容易摔跤,看東西有重影,無法準确判斷你與物體之間的距離。”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一絲悲傷的情緒,“到中期,你會發音不準,無法說話,走路困難,無法寫字,吃東西容易嗆到。”
“後期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很想告訴自己這些都是騙人的,可是我現在有的症狀,不就是發病初期會有的症狀嗎?
“後期,說話極不清楚,甚至無法說出任何語言。肢體乏力,不能站立,需靠輪椅代步。理解能力逐步下降,最後失去意識,永遠無法醒來。”
我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宛如置身北極寒冰中:“那……能治好嗎?”
于醫生移開視線,不忍心看我,也沒有回答我的話,可是他的表情再次出賣了他。
這種病是治不好的。
我看了一下病歷上的日期,是三年前,也就是我高二那年,從樓梯上摔下去那年。他們誰都沒有告訴我,我得了這種治不好的病。
我以為我會摔跤,只是偶然,只是太冒失,我以為看東西看不清,拿東西接不住,只是因為太疲憊沒有休息好。
現在卻突然之間讓我了解,早在三年前我就得了不治之症,這是多麽殘忍的一件事情。
還有那個我愛着的少年,我想與他白頭到老,永遠走下去。
真可笑,一個沒有未來的人,哪裏有什麽永遠?我的終點,抵達不了他在的對岸。
在我奮不顧身、一往無前地喜歡一個人時,從未考慮過未來;在我想要一個未來時,我早已寸步難行。
“我還有多久可以活?”我用力忍住眼睛裏的淚水,我不能哭,至少現在不能哭,不然陳浩看到我紅紅的眼睛,一定會問我,那時候的我,要怎麽回答他呢?
“三年前,你就被診斷出患有這個病,雖然這些年,每月一次的治療沒有間斷,但這也只是延緩了你進入中期症狀的時間而已。從你最近頻繁出現的症狀來看,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無法走路,無法說話。”
“那到時候,是不是腦海裏記着的那些人和事,都會開始遺忘?”我哽咽着問,“是不是最後,我會将所有人都忘記?”
“不,不會。雖然身體機能倒退,但是你的智商不會衰減,你全部的記憶都會原封不動,一直陪着你到最後的時刻。”于皎摘下眼鏡,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對不起,江琳。”
“不要說對不起啊。”我的眼淚怎麽忍都忍不住,“別說對不起。”
“我是醫生,可是我救不了你。”他的聲音已經帶了一絲哽咽,這麽久以來,他一直都知道我的病症,卻什麽都不能對我說,面對着一個他注定救不了的人,他應該比我更加難過吧。
“不會遺忘就好。”我緊握着雙手,“這些年,轟轟烈烈,沒心沒肺的,其實很開心,不會遺忘就好了,這樣喜歡的那個人,就能陪我長眠吧。”
“于醫生,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嗎?”我擦掉眼淚,微笑着看着他。
“你說,只要我能做到。”他急忙說。
“別告訴外面的那個人我喜歡他這件事情,你就當不知道。”原來我想看完醫生後,我就跟陳浩告白,可是現在的我,已經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了。
“我答應你。”他點頭說,“我不會告訴他的。”
“謝謝。”我由衷地感謝他。
02
我趴在水池邊,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然後用紙巾擦掉臉上的水珠,這才去找陳浩。
他還坐在那裏玩着手機,神色也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像是無論等多久都沒有關系。
我走過去,笑着喊他:“陳浩,走吧,已經看完醫生了。”
“醫生怎麽說?”他收起手機朝我走來,“沒什麽大問題吧?”
“陳浩,你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我看完醫生有話跟你說嗎?”我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說,“走吧,我們坐公交車回學校,當我一只腳踏進學校大門的時候,我把想說的話,說給你聽。”
“好。”他神色溫柔,把手遞給我,我輕輕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他的掌心潔白幹淨,很溫暖,我仔細摩挲着他掌心的紋路,想要印刻進腦海中。我想要用心去銘記他的每一個目光、每一點溫暖,這樣在我無法走路、無法說話的時候,可以将這些拿出來細細回味,那麽,最後的日子,就不會覺得寂寞了吧!
“陳浩。”我輕聲喊他,“你抱抱我吧。”
他站住,不解地看着我,不明白我為什麽忽然說這句話。
我松開他的手,張開雙臂,重複道:“抱抱我吧,陳浩。”
他伸手抱住我,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他有力的心跳聲傳入我的耳中,一下一下,節奏有變快的趨勢。
你喜歡我嗎?
這一瞬間我想問他,可我什麽都沒有問。
我往後退開一步,離開他的懷抱,然後走在他前面,朝公交車站臺走去。這應該是最後一次我與他坐同一輛公交車了吧!
于皎告訴我,剛剛他已經打電話通知了我的家人,他們很快就會趕到這裏來。
我需要盡快住院接受治療,進入中期之後我就随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早上睜開眼睛的時候,我以為今天會是一個嶄新的開始,可是轉了個身,一切都已經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樣。
總覺得太快了,突然之間殺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可是想想又不覺得不快,因為在三年前,我就已經得了這種病。
醫生說,像我這樣三年才進入中期的,已經算是發病緩慢的,我是不是應該慶幸我的一無所知,才能讓我肆無忌憚地喜歡上這樣一個人?
我側過頭看着坐在我身邊的陳浩,第一次見他,他嘲笑我的矮小,揭穿我的不勇敢。他就用那樣戲谑的模樣闖入我的生命裏,畫下最重的一筆。
我想起宋顏告訴我,大一開學的時候,是陳浩看到了雨中的我,若不是一通電話叫走他,我會不會更早就喜歡他,中間不用隔着一個蕭天時?
大概該遇見的人,遲早都會遇見,哪怕中間錯過了整整一年的時光。
公交車微微有些颠簸,但是很舒服。
我将頭靠在陳浩的肩膀上,我感覺他将頭靠過來了一些,心裏暖到發疼,他喜歡我嗎?
他喜歡我吧!
忽然間,我希望這輛公交車不要停,永遠這樣無止境地開下去,這樣我就可以永遠不對他說接下去要說的那些話。
上帝一定跟我開了一個玩笑,讓我在充滿希望的時候,剎那間墜入絕望。
無論我多麽希望這輛公交車不要停,它還是抵達了終點站。
這裏是起點,同樣也是終點。就像我和陳浩,在這裏踏上起始站出發,又在同一天乘着同一班車駛入終點站。
“你想對我說什麽?”他輕聲問我,眼神隐隐透着一絲期待。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害怕我說不出來。我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學校的大門前。他走到我身邊,在原地站定。我往前走了一步,然後轉頭看他。
我說:“陳浩,我想跟你說一聲再見,或者說永別更為恰當。”
他愣了愣,根本沒有想到我會說這些話:“什麽意思?”
“我之前說,看過醫生有話想對你說。”我笑着說,“現在我就告訴你,陳浩,我生病了,很嚴重的病,好不起來。”
我看着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色,強忍着掉頭逃跑的沖動繼續往下說:“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他們道別,我不知道要怎麽告訴他們這個消息,剛剛看醫生是去确診,我一個人沒有勇氣,所以讓你陪我一起去。”
“你就是想告訴我這些嗎?”他輕聲說,“還有呢?”
“還有,告訴蕭天時,我那樣做,是因為自己生病了,沒有辦法再喜歡他,所以故意傷他的。”我閉上眼睛,這樣眼睛裏的淚水就不會湧出來。
“你說謊!”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臂,“你睜開眼睛看着我,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跟我說這些話!”
“陳浩!”我不敢睜開眼睛,哪怕我已經聽到他聲音裏的哽咽,“不要這樣,就算是答應一個将死之人,替我完成最後的心願好嗎?我已經快死了,快死的人,是不會說謊的,對嗎?”
“明明就是在說謊啊。”他猛然抱住我,将我的頭按在胸前,“這樣就可以睜開眼睛了吧,明明是個大笨蛋,偏偏還要說謊,你不知道我很聰明嗎?不知道你的謊言在我面前,從來就不生效嗎?”
“不喜歡。”我顫抖着聲音說,“不喜歡你,我不喜歡你。”
“我知道。”他悶聲說,“所以總是摔倒,是因為生病嗎?為什麽不早點兒告訴我?早點兒告訴我的話……那一晚,我就不會把你一個人丢在山林裏了啊!”
該怎樣告訴他,我也是才知道我生了這麽嚴重的病呢?
“早點兒告訴我,就不會讓你在地上坐了那麽久;早點兒告訴我,就不會不理你,不會假裝沒看到;早點兒告訴我,至少我可以在你摔跤的時候,用力抱住你。”他喃喃地在我耳邊說,手慢慢收緊,像是害怕一松手,我就消失不見了。
他喜歡我嗎?
是喜歡的吧。
“為什麽不早點兒告訴我?”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入我的衣領,“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我最讨厭你了啊。”我埋在他的胸前說。
“嗯,我知道,我也……最讨厭你了。”
03
他将我送到寝室門口,緊緊抓着我的手,怎麽都不肯松開。
“夠了吧。”我說,“我要進去了。”
“明天,還能再見嗎,江琳?”他深黑色的眼眸注視着我,“還能再見嗎?”
“可以的。”我點頭說。
于是他輕輕松開了我的手。我轉身朝寝室大門走,才走了幾步,他就從背後緊緊抱住我,說:“怎麽辦,江琳?一想到要和你永別,我就有點兒難過。”
“就當我去遠行了。”我低聲說,“就當我只是個老朋友,總有一天,老朋友會被淡忘,過些日子你就會忘記江琳這個冒失鬼了。”
“需要多久?”他問我,“需要多久才能淡忘?”
“很快的。”我掙脫開來,然後飛快地跑進寝室樓。
我趴在開水房的牆壁上,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出來。
有女生來打水,見到我哭,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接過來,還不忘對她說聲“謝謝”。
明明江琳不是個愛哭的女生,明明江琳是個耐得住打擊、經得住挫折的女生,為什麽這一次,卻覺得怎麽也扛不住這些打擊了?
平複了一下心情,擦幹了眼淚,我緩緩地朝寝室走。寝室裏大家都在,蘇沁窩在床上玩電腦,我拿出平板電腦,搜索病歷上的那種病症。
一同搜索出來的,還有一部名為《一公升的眼淚》的電視劇。電視劇的女主角跟我一樣,也患有這種病。
我忽然想看看,這種病的中後期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也算是提前看一看自己注定要走的那段路。
我點開來看,還未進入正片,僅僅只是開頭,女主人公寫在本子上的話,就讓我在一瞬間淚流滿面。
她寫的是——
媽媽,我能結婚嗎?
我将這部電視劇從頭看到尾,女主角很堅強,比我堅強多了,就算有淚也是含在眼睛裏,不讓它們掉下去。
可是我,卻從頭哭到了尾。
沒有得這種病,永遠不可能真正感同身受。将來的我,會無法走路,無法說話,吃東西都有可能嗆死,這樣的人,哪裏有什麽未來?
“江琳,你怎麽哭得這麽厲害?”蘇沁發現了我的不對勁,“你到底在看什麽啊?看一整天了,你也哭了一整天,真的那麽好看嗎?”
“很好看。”我沖她笑了笑,擡手擦掉了臉上的淚水,我不知道要怎麽告訴她,可能明天就見不到我,并且是永遠也見不到我了。
明明一點兒預兆都沒有,一切都好好的,前一天還熱熱鬧鬧的,下一秒卻說我可能很快就要死了,誰會相信呢?
大概都會以為我在惡作劇吧,誰叫江琳一直都是個冒失鬼!
想到這裏,我就笑得停不下來,笑着笑着,就哭了。
姐姐是第二天傍晚的時候抵達這座城市的,跟她一起來的,還有我的爸爸媽媽。那時候我剛洗完澡打算睡覺,姐姐打電話告訴我,他們就在C大的大門外。
我知道,我離開這所學校的時間已經到了。
這種病進入中期,就不能再留在學校裏了。
為了不讓室友們知道,我特意囑咐姐姐和爸媽都等在校門口,等我自己出去。
于是,我下床開始收拾東西。
蘇沁不解地問我:“這麽晚,你收拾東西幹什麽?”
“剛剛我姐打電話告訴我,家裏出了點兒事,我要回家一趟。”我笑着對她說,不想讓她發現蛛絲馬跡。
“那什麽時候回來?”她走過來幫我一起收拾東西,“還有一個月就要期末考了,可不能亮紅燈啊。”
“嗯,就幾天。”我應聲。
很快就收拾出一箱子的衣物,剩下的我便不再收,以後一定會有人來幫我收拾的。
這麽想着,我不禁多看了幾眼我生活了接近兩年的地方,笑着和寝室裏的每一個人道別,最後将寝室的門關上,一個人拖着行禮箱子往外走。
天色已經暗了,晚霞為大地鍍上了一層緋紅色。
我想了想,給陳浩發了一條消息,只有兩個字——
“再見。”
将手機收回口袋,我慢慢地行走在校園裏。
我仔細地看着眼前的事物,企圖将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刻入腦海,要是大腦是個攝像機就好了,這樣只要看過一遍就能印刻下來,永不會忘。
走到校門口的時候,我看見爸媽和姐姐穿着厚厚的棉衣站在門口,一學期沒有見,好像隔了一年沒見似的。
爸媽頭上的白發又多了,姐姐的黑眼圈又重了。
我走過去喊了一聲:“爸媽、姐,我來了。”
他們一起朝我看過來,看着我的眼神帶着一絲愧疚。
媽媽跑過來抱住我,哭着說:“小琳,對不起,一直瞞着你。你都知道了嗎?”
“嗯,都知道了。”我反手抱住她,輕輕在她後背上拍了拍,“不要哭,媽媽,這幾年我過得都很開心,謝謝你們沒有告訴我,才能讓我輕松地過了這麽多年。走吧,現在就走吧,不要讓于醫生等太久。”
“江琳。”姐姐走到我身邊,她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不和那個少年道個別嗎?”
“啊?”我愣了一下,她伸手指了指,我轉過頭便看見陳浩彎着腰喘着氣,站在離我十步開外的地方。
他趕來了。
我轉身朝他走去,他卻用更快的速度朝我跑來。
我不過走了一步,他卻将我沒有走完的九步都走完了。
“要走了嗎?”他輕聲問我,“可以告訴我,是在哪家醫院嗎?”
“就是你陪我去的那一家。”我不打算瞞着他,我從未想過不讓他知道我在哪裏,“那家醫院,比我們家那邊的醫院要好些,尤其在我這種病的那個領域,所以我家人會讓我在這裏接受治療。”
“好,那我有空就去看你。”他向我承諾。
“好。”我點點頭回應他。
04
住院的日子總是很無聊,距離我從學校出來,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月。
我的病情果然和于醫生說的一樣,急劇惡化,一下子就從初期進入了中期。現在的我,已經不是走路會摔倒,而是根本無法站立行走了,就連說話都很費力,一句簡單的話,我要說上好久才能讓人聽明白。
我的病房設在頂樓,是于醫生安排的,這裏比較安靜。病房裏有一扇很大的窗戶,我坐在床上就能看到窗外的風景。
外面,下雪了。
今天應該是期末考試的日子吧!
我想起走的時候,蘇沁讓我早點兒回去,不然考試要挂科了。
看來,我還真是要挂科了呢!
這裏很安靜,靜到幾乎可以聽見落雪的聲音。時間走得非常慢,從早上到晚上,明明只有十幾個小時,可是對我來說,卻無比漫長。
我什麽都做不了,只能靠坐在病床上,回憶腦海中能想起來的全部事情。
正當我回想到和陳浩他們去登山的那一天時,病房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
“江琳!”有人哭着朝我撲過來。
我僵硬地回頭看了一眼,撲過來抱住我的人是蘇沁。好多細碎的腳步聲跟着傳來,我擡頭看,只見病房門口來了很多人。
宋顏、陳小染、蕭天時,甚至還有洛蘇,寝室另外兩個人也來了,還有幾個平常處得比較好的同學。
陳浩站在人群後面,大大的帽子擋住他的臉。
他藏在最後面,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江琳,你竟然騙我,說好過幾天就回來的,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說好的幾天,你現在躺在這裏是怎麽回事?”蘇沁哭着數落我,“你竟然連道別都不說一聲?我們不是朋友嗎?”
“對……對……”我費力地想說聲“對不起”,可是聲音卻怎麽都無法按照我的意願正确地發出來,我急得眼淚都落了下來,卻還是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我才不接受你的道歉。”蘇沁伸手幫我擦眼淚,“要好起來,我還等着你回去,我們一起去吃早餐、一起八卦、一起上課,我等着你!”她說完轉身就跑出了病房。
我的視線追着她沒入人群,想喊住她,可是嗓子裏除了單調的聲音之外,什麽都無法發出來。
“不要說話,不要着急。”宋顏在我的病床邊坐下,“沒關系的,一會兒我會跟她說的。”
我頓時松了一口氣,蘇沁是我進入大學以來交的第一個朋友,我很珍惜和她之間的友情。
“我和小染都曾讨厭過你,也曾羨慕過你。我知道你不希望看到我們難過,但是江琳,我覺得不來跟你道聲再見,會永遠留下遺憾的。”宋顏紅着眼睛對我說,“謝謝你,最後的最後,謝謝你,江琳。”
我對她笑了笑,一字一句地說:“不……要……哭,笑笑,我……喜……歡……”
她就笑了起來,可是眼淚也跟着墜落。
她說:“你看,你把我弄哭了!江琳,你這個壞家夥,你這個壞家夥,我和小染說好了,誰都不可以哭。”
我看向陳小染,她低着頭,眼裏也有晶瑩剔透的液體墜落。
“真幼稚啊,江琳。”洛蘇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聲音裏也帶着濃濃的鼻音,“你既煩人又幼稚,還自以為是,擅自決定喜歡我,又擅自決定不再喜歡我,從來不詢問我的意見。”
我靜靜地看着他,他走過來蹲在我的病床邊,握住我的手湊近唇邊,輕輕印下一個吻:“你真殘忍,你知道嗎?你在我知道原來我是喜歡你的時候,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要這樣看着我,我自己知道這有多荒唐!江琳,你要對我負責啊,你讓我習慣了你一直追在我身後,将來你不在了,我到哪裏去找第二個江琳呢?”他低着頭,碎發遮住了眼睛,我看不到他琉璃一樣的雙眸裏是不是含着淚光。
喜歡我嗎?
他回來後遇見我的種種異常表現,是因為喜歡我嗎?
不是沒有想過,而是不敢想啊,芝蘭玉樹一樣的少年,喜歡我這樣的人,我江琳又是何其幸運呢?
我心裏滿滿的、暖暖的,還有一點兒輕微的疼。
“謝……謝……”我用力對他說出這兩個字。
“誰要聽你的謝謝。”他說,“我可能永遠不會再回國了,我會申請回美國念書。江琳,這片大陸已經沒有你了,保佑我,別再遇見一個像你這樣的家夥了,我害怕那樣會永遠也忘不掉你。”
“好。”我保佑你,洛蘇,保佑你遇見一個比我好一百倍一千倍的女孩子,好到你永不會再記得我。再見,洛蘇,再見。
“你們一個個把我要說的話都說完了,讓我說什麽?”蕭天時沒有走近,他就站在原地看着我,“江琳,謝謝你讓我面對自己,讓我不再逃避下去。假如我先遇見你,我發誓我一定會愛上你的。”
我輕輕笑了起來,這個水墨暈染的少年啊,初見時便帶着一身風雨而來。
其實洛蘇和蕭天時,都是驚豔時光的少年,老天讓我遇見他們,讓我追逐他們,想起來其實也是一段美麗的往昔吧。
那天他們在病房裏陪我說了很久很久的話,多半是他們在說,我在靜靜地聽。從頭到尾只有陳浩一言不發地藏在這些人的最後面,直到将他們都送走,他才折回我的病床前。
他帶來一把雪,潔白的雪被他捧在掌心裏。
他說:“想摸摸看嗎?”
我點點頭。
他拉過我的手,輕輕放在了雪上。
冰冷的雪,還是記憶中那樣寒寒刺骨,他只讓我觸碰了一下,就把我的手拿開了,害怕凍着我。
“對不起啊,我也沒有打算讓他們來的。”過了好久好久,他終于開口說道,“你讓我幫你同他們道別,他們都不接受那個道別。”
“我……很……很……開……心……”我緩緩地對他說,“謝謝。”
他說:“你對他們都說了喜歡,為什麽不對我說聲喜歡呢?”
“最……最……讨讨……厭……”我得意地看着他。
“最喜歡。”他說,目光清冽,“應該是最喜歡。”
我抿着唇就是不肯說。
對不起,陳浩,唯獨你,只有你。
“最……讨厭……”
05
意識到自己總想睡覺,時間不知不覺又過去兩個月了。
于醫生說我的病情已經無法再緩解,因為之前做過那些治療,現在都對我不管用了。
我在通往永遠沉睡的那條路上,做着加速運動。
當窗外第一朵桃花盛開時,姐姐走進病房,幫我穿好厚厚的衣服,然後爸爸媽媽走進來,他們都對我笑着,像是讓我不要覺得悲傷。
這一天,還是要來了嗎?
陳浩從外面走進來,他也穿着一件厚厚的羽絨服。姐姐把我扶上他的背,輕聲說:“小琳,姐姐擅自做主,讓你和陳浩出去玩一天。”
我不解地看着她,這個時候我已經無法發出一丁點兒聲音了,只能看着她,試圖讓她明白我的困惑。
“我記得你最大的心願,是和喜歡的人一起去看黃山上的飛來石。去吧,好好看一看,以後做夢……一定會夢見的。”她說完,努力對我揚起嘴角,其實我知道,她就快要哭出來了。
我扭過頭去不看她的臉,我知道他們不想讓我看見他們哭。
那麽我就看不見吧。
陳浩和他們道別後,背着我走出了病房。于皎跟我們一起去,以防我有什麽突發狀況。
早春,外面還很冷,他們把我裹得嚴嚴實實,是害怕到了山頂我會冷吧。
于醫生負責開車,這次不是大巴車,是一輛小面包車。
早春的黃山,到處都是脆嫩的樹芽,等到再過段日子,這裏就該蒼翠一片了。我趴在陳浩的背上,貪婪地看着四處的風景。
上一次來這裏,是深秋,層林盡染,這一次是初春,滿山新綠。
陳浩一路背着我,于皎買了纜車票,将我和陳浩送上了山頂。山頂果然很冷,好在我們穿得都非常多。
“江琳,江琳,你醒着嗎?”陳浩每隔一會兒就要問我一下,我用手用力地按他的肩膀,讓他知道我還醒着。
“要是累了就告訴我,看飛來石還要走一小段臺階,馬上就到了。”他輕聲跟我說,“為什麽不早告訴我,你想和喜歡的人一起來看飛來石?”
因為沒有來得及啊。
我在心中默默地答。
“真後悔,為什麽那天要讓天時去給你撐傘。”他說,“不然我們就不用浪費那麽多的時間了。”
不……其實該慶幸給我送傘的是蕭天時,讓我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愛你”這三個字。
這樣就好,只要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你的痛苦就會少很多吧。
只要你可以少哪怕一點點的疼痛,我都願意将這三個字帶入地底,永不對你說出口。
“你看,飛來石已經可以看到一點點了,等我再往上走一點兒,就可以看到全貌了。”陳浩稍稍擡高聲音對我說,“江琳,你醒着嗎?”
醒着啊,我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我吃力地擡頭去看,眼皮子卻開始變得很沉重,我只能朦朦胧胧地看到石頭的頂端露了出來,想看仔細一點兒,卻根本沒有力氣睜開眼睛了。
“江琳,等到你看到完整的石頭,告訴我你喜歡我,好不好?”他喃喃地說,“江琳?”
我想按他的肩膀,卻發現手臂很重,我已經無法擡起我的手臂了。
“呵,你肯定又要說,最讨厭我了,我知道。”他聲音裏有一絲憂傷和失落。
可是明明你也從未說過你喜歡我啊,為什麽要我說喜歡你呢?
我好笑地想,卻用力擡起手臂,在他後背輕輕描畫,一撇一捺,一點一橫,熱汗很快順着額頭流進眼睛裏,澀澀地疼。
“江琳,你看,最後一個臺階了,我踏上這個臺階,你要說最喜歡我,答應的話,就按一下我的肩膀,好不好?”他在那個臺階上停下了腳步。
我眯着眼睛朝遠處看去,一只春回的大雁展翅從飛來石邊飛過。
雖然還有一點點沒有看全,但是和喜歡的人來看飛來石的心願也好好完成了吧!
我的嘴角揚了起來,輕輕地笑了。
“江琳,你醒着嗎?”
我将最後一筆畫完,再也沒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