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雪夜
第59章 雪夜
兩人走出機場到達口,包車司機已經在那裏等着他們了,是個四十多歲的東北大哥。
餘白是在旅游網站“奇途”上定的車,司機也只當他們是來旅游的,一見面先是遺憾他們來晚了,沒趕上這裏風景最好的時候,轉而又說這樣也好,此時已經入冬,冰天雪地裏撒個歡兒也是挺美的,還要去什麽雪鄉啊,來他們這兒就對了。
餘白被風灌得說不出話,直到上了車,空調開足了,這才把之後兩天要去的地方和大致的時間安排都跟那位大哥說了:林業公司,派出所,縣城街道辦事處,沿江林場……
司機一聽,總算知道他們不是來玩兒的了,但習慣使然,還是介紹了一路,尤其隆重推薦了一塊號稱中國最北的石碑,說是有好多情侶到那裏去拍照拍視頻,而且還是那種照片兒和視頻。
唐寧一聽,即刻會意,還真挺感興趣的,被餘白一個眼色禁止,這才沒敢伸手接司機的手機,看裏面他幫女游客拍的那些存貨。
大哥于是笑笑,繼續開車。除了搖滾青年,中老年養生游客他也是帶得多了。
一行人先到鎮上找到喬成的弟弟喬志,再一起去林業公司。喬志跟喬成長得挺像,一看就是兄弟倆,只是顯見着年輕許多。
這一趟,唐寧他們是帶着法院開出的律師調查令去的,調檔,複印,蓋章,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幾十年前的底檔拿出來,紙頁已經泛黃,上面是一條條鋼筆手寫的記錄。招工,報到,入團申請,喬成的出生日期全都寫的是1945年12月。
那個經辦人員也是沿江林場的老職工,喬成的事情多少知道一點,跟律師沒有話好講,只是問喬志:“就你哥那個情況,為什麽還要辦這個?”
“國家說要辦,我們就辦呗。至于為什麽,我哪弄得明白……”喬志總歸含糊其辭。
工作人員又逗他:“那你倆出生年月搞錯了,現在要改,不怕叫你把多領的三年退休金扣回來啊?”
這下老頭兒倒是愣了愣,說:“啊?真得扣回來?”
“不好說。”那個大姐笑答。
出了林業公司,三個人又坐到車上。
餘白怕喬志多想,特別解釋了一句:“你的出生年月跟你哥的是兩碼事,你本人不提出申請,身份證上的信息是不會做更改的。”
喬志卻好像已經想通了,嘆了口氣道:“那總歸是我哥。就算要改,我也認了。”隔了一會兒又問,“這事要是真成了,能改判成啥樣?”
“無期,”餘白回答,“最少得服刑十三年。”
“那到時候他也快九十了,禍害不了誰。國家這個規定,也是有道理的……”喬志喃喃,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把喬志送回家,唐寧和餘白又坐車去沿江林場,當天就把更改出生年月的申請書、委托書,以及職工檔案全都交到了派出所。但聽證會具體怎麽舉行,最快也得等明天才能聯系好。
那天夜裏,兩人住進鎮上一間旅社。雖然一整日旅途勞頓,還是有很多事情要做,都是因為這一趟出差耽誤下的工作。
餘白睡的早一點,半夜朦胧醒來,看到唐寧的電腦屏幕還亮着。
她含糊問了一聲:“怎麽還不睡啊?”
“馬上就好了。”他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回答,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兩人之間豎了一個枕頭,擋掉那一點光亮。
餘白也是累了,一合眼又睡過去,再醒來已是次日早晨。手機上設的鬧鐘響起,兩人一起爬起來,呵欠連天地洗漱。
吃過早飯,司機來旅社接他們,又去林區派出所。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有喬志在當地張羅,五名見證人早已經确定。再由民警牽頭,當天就舉行了聽證會,大家簽字确認,通過了喬成更改出生年月的申請。
起初,餘白還有些意外,後來看民警的态度,才猜到他們也接到了關于這件事的指示。看守所裏的喬成,應該已經做了他那一方面的努力。三年前沒說的,他現在說了。
所有事情辦完,天已經黑了,雪也漸漸大起來。司機說車子沒換雪地輪胎,這路況他也不敢走了。所幸,派出所的民警告訴他們,林場裏面就有住宿,一行人便決定當晚就在那裏住下了。
警車帶路,把他們送到那個客棧,還跟接待處說了一聲,是外地來辦事的律師。
旅游旺季已經過了,又不是公衆假期,一片小房子沒幾間亮着燈。
三個人在外面小餐廳吃過飯,接待處值班的大媽帶他們去客房,一邊走一邊介紹:“我們這一片都是度假屋,還有個藍莓農場,什麽挪威啊芬蘭啊,跟這兒不是一樣的嘛!屋裏沒有供暖啊,但是有火炕,也算是我們這兒的特色了。”
餘白舉目四顧,雪夜天空暗淡,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周圍除了雪地,就是樹林。
到了地方,大媽給了他們三把鑰匙。
司機拿了一把,唐寧也拿了一把,又看一眼餘白,笑道:“我們倆住一間就行了。”
“哦,男女朋友啊?”大媽恍然大悟。
唐寧卻還沒完,展示了一下左手無名指,添上一句:“不是,最近剛升職了。”
餘白知道他正高興着,難免人來瘋,但還是想打他,心道為什麽還要解釋這個啊?!
大媽倒是笑了,說:“你們這倒挺好,出差旅游二合一了。”
餘白也尴尬地笑了笑,這就進屋了,卻忽然想到一個事實,這次來東北的确就是她跟唐寧第一次出來旅行。兩人從前房倒是開了不少,但從來沒有出過A市。
雖說值得紀念,可眼下這條件也真是沒誰了。天黑,雪大,又是在林區,比機場還要冷。炕倒是已經燒熱了,那進了屋就炕上請吧。
才剛關了門,唐寧已經擺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袖手往炕沿兒上一坐,端着架子道:“在家喝水都沒人倒的嗎?”
餘白又想打他,不想此人做戲做全套,即刻站起來倒了水,轉身哈腰自問自答:“他爸,您喝茶。”
餘白看得笑出來,心想這人在外面明明挺正常的,在她面前怎麽就這麽戲精啊?
一天旅途勞頓,也沒什麽娛樂活動,兩人簡單洗漱之後一起睡下。屋外出奇的寧靜,隔着一道窗,甚至可以聽見雪紛紛落下,再一層層堆積起來的聲音。
才剛關了燈,唐寧又出花頭,在黑暗中道:“餘白,我冷。”
“這還冷?”炕燒得很熱,餘白只覺得渴,爬起來又是一通喝水。
“貼着炕的一面是挺熱的,”唐寧湊過來,“但是上面冷,冰火兩重天啊。”
“那你翻個面煎一下。”餘白給他出了個主意。
“我看,還是這樣吧……”此人卻已經把貼身穿的T恤脫了,從身後抱住她。
“冷你脫衣服幹什麽?”餘白也是無語了。
“睡不着啊。”他跟她撒嬌。
“那我們聊聊吧。”她其實也睡不着,就等着這機會呢。
“聊什麽啊?”他警惕,語氣都變了。
餘白轉過身看着他,僅借着外面映進來的雪光,都可以分辨出他內心的顫抖。
“你怕什麽?”她笑。
“你每次這句話都沒好事。”他答。
“真的嗎?你再好好想想。”她啓發。
他想了,每次只要他招了,好像還真是有好事的。
“那,你問吧。”他終于道。
餘白掀開被子,把他推倒,兩只手撐着,居高臨下看着他,這才開口:“喬成這件案子,你到底是怎麽接下的?”
“你不是都知道了麽?”他躺在那裏笑起來,靜靜地,緩緩地。
餘白忽然動容,俯身下去吻了他,起初只是不想讓他看出她的情緒,後來又覺得自己蠢,她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吻裏了。
“不是聊天麽?你親我幹嗎?”他偏還要笑她。
要是換在別的時候,餘白大約會說:哦,那不親了,睡覺。
但這一夜,她卻在他耳邊道:“因為我愛你啊。”
只是幾個字,卻又讓他變了個人似的。
在這靜夜裏,嘴唇的接觸,吮吸,吞咽,喘息,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起伏,都被無限放大,歷歷在耳,甚至蓋過了窗外雪落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