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殿下,”輕盈将丹紅色外衣給蕭元穿上,輕聲道:“幾位大人都下朝了,正在書房候着呢。”

蕭元點頭,看着桌上已經擺好的早膳,略略嘗了幾口,便起身往書房行去。她閉門不出,不代表着對于朝堂之上的事情全然失去掌控。

“臣等給長公主請安,願殿下長安千秋。”

書房裏,原本正做着喝茶的一幹大臣看見進來的少女,立刻起身,恭敬的行禮,蕭元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面色平靜,丹紅的顏色襯着她的眉眼如虹。

“長安千秋,怕是不行,昨日不是說過,今日下朝不必再過來了嗎?”

“臣等有要事禀報。”

為首的,是兵部尚書宋大人,此言讓蕭元揉了揉眉,問:“究竟何事?”

“陛下于今晨宣布,立方德之女方韻為太子妃,聖旨以下,快馬加鞭已經送往長秋山了。”

蕭元此時才真正的上心,端着茶杯的手輕輕将杯子放下。書房外的樹上,桃花都開了,粉白的顏色,看上去如霧如霞。

蕭元看了一會兒,才對左右吩咐道:“派人去把聖旨截下,若是趕不上···”

她又端起已經半涼的茶水,慢慢喝了一口,才悠然的說:“那就拿着本宮的懿旨去。”

幾位官員臉上都是一喜,有了孟光長公主的懿旨,他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早年的時候,尚覺得陛下寵愛孟光長公主過矣,如今卻還多虧了孟光長公主特別的地位。

須知,懿旨乃是皇太後或者皇後的诏令,後來孟光長公主執掌了後宮,宮中無皇太後亦無皇後,孟光長公主的旨意便成了獨一無二的懿旨。

長安城皇宮之中,崇政殿的宮門再次在早朝之後緊閉,依舊是那間最裏邊的偏殿,景行止站在一旁,含着笑意掃過已經收拾一新的牆壁,似乎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沒有開口詢問。

望着這樣平靜的,似一口古井的景行止,光武帝放下手中的密折,随手一扔,道:“先生,朕已經依照你的意思去辦了,但···”

景行止也不看向光武帝,唇上笑容淡去,道:“陛下的陽壽只有四年了,除了信我,你別無選擇。”

光武帝蹙着眉朝景行止搖了搖頭,輕輕搖了搖小鈴铛,臨海便弓着腰快步走進來,光武帝将一旁一道剛剛拟好的聖旨扔給臨海。

可不等他再說什麽,景行止已經轉開了密道的暗門,走了進去。

“陛下寬心,世間沒有一個人比我更希望元兒一世安康。”

光武帝得了他這樣一句話,便不再說什麽,揮手讓臨海拿着聖旨出去,自己卻走到了那堵剛剛修飾好的牆邊。半個月之後,固原郡長秋山軍營。

征天軍團的兒郎們正在熱火朝天的操練的時候,山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來者有十餘人之衆。

方礙站在高臺之上,舉目遙望,臉色突然有些古怪,走到身邊數米遠的方韻身邊,道:“長安來人了。”

方韻一怔,順着方礙的眼光一起看去。

漸漸的,越來越清晰,那支隊伍是長安禁軍的衣飾,他們護在中間的,卻是一個太監。

在靠近她們的時候,太監踩着一個禁軍的手下了馬背,雙手捧着明黃色的聖旨。

方韻想了想,便要上前去接旨,手臂卻被方礙拉住了。

“阿韻,”方礙看了她一眼,眼中不知是何等意味,手卻放開了,低聲道:“去吧。”

聲音中有着方礙平素少有的不安和怨憤,然而這些方韻卻不在意,生平第一次,她走在了方礙的前面,朝太監躬身一禮。

那太監仔細的打量了她一眼,才慢吞吞的說:“可是方德之女方韻?”

“諾,正是臣女。”

太監點了點頭,展開明黃聖旨,道:“方韻接旨。”

“奉天承運,寬溫仁聖皇帝制約,惟爾西征大将軍之女方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自太子立來,朕所見者,堪當太子婦。特賜爾冊文,即日起歸京成婚。欽此。”

太監的聲音又尖又細,念完聖旨之後,方韻朗聲接了旨意,方才站起身,接過太監捧上來的聖旨。

而在此刻,太監忽然笑着說道:“老奴在此恭賀方小姐大喜,這就收拾一下,随老奴回京吧。”

這,就要回長安了?

無數雙将士的眼睛都盯着方韻,原本在場下習武的容煥也看了過來,男子的目光沉沉,似乎極為不快。

然而緊接着,山下再次傳來馬蹄聲,比前一次更快,更多。

這次來的人卻不再是禁軍,而是一身勁裝的長公主護衛,當先的便是護送容煥回到長秋山的齊磊。

齊磊一手控制着馬,一手高高舉起聖旨,聲音洪亮的喝道:“孟光長公主有旨。”

這一次,整個習武的校場齊齊下跪,這是屬于孟光長公主的長秋山,可以裝作不知陛下,但卻不能不敬長公主。

齊磊翻身下馬,快步走到拿着聖旨的方韻面前,展開第二道聖旨,面無表情的念道:“孟光長公主懿旨,茲爾方氏,敏順恭和,寬厚仁嘉,乃是太子婦不二人選,本宮以為方氏與太子成婚,不可急于一時。宗廟不可不祭,于此事之上萬不能怠慢,特此命方氏入宗廟齋戒養性,以誠孝心。”

聽到這裏,方韻的臉色變得古怪,她擡眼看了一下身邊跪着的方礙,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接了孟光長公主的懿旨。

“方小姐,既已是太子妃之尊,此軍營之地,便不可久呆,這就随屬下回長安吧。”

齊磊側身,方韻這才看到他的身後,一頂慢悠悠的小轎子慢吞吞的被人擡上山。

方韻看得皺眉,聲音卻是溫和的,“我可以騎馬,不必坐轎。”

齊磊笑,道:“此乃長公主之命,方小姐切莫抗旨。”

方韻擡起頭,她皺着眉頭看着這個傳旨的人,又側眼看了一下方礙,心中斟酌半瞬,終究是同意了。

齊磊看着她坐進轎子裏,笑了笑,對方礙抱拳做禮,往外走了幾步,忽然看見人群中的容煥,點了點頭,便帶着護衛們絕塵而去。

站在将士的中間,容煥看着遠去的一行人眼中的冷意散去,想到了蕭元,不自覺的一笑,手中的劍揮得更快。自從聖旨發出之後,長公主府便又開始閉門謝客的日子。

春日裏,杏花吹滿頭,風光正好,長公主府卻不似往年那樣,在府中擺酒宴客,門庭若市。

大臣們三天兩頭的來求見,蕭元卻一概推拒了,說,春日困乏,正當好眠,讓他們有什麽大事都留到她把懶覺睡夠了再說。

陽光明媚,清晨的風帶來公主府花廳小院裏的點點花香,蕭元讓人在北院的卧房前架起了秋千床,用過早膳之後,便躺在了上面。

閉着眼睛,将書蓋在自己臉上,蕭元睡了一會兒,忽然聞見一股十分濃烈的花香,她拿開書,揉着眼睛一看,不知何時,那裏多了一顆杏花樹。

樹下坐了一個人。

那人披着白色的袍子,上面沾了些褐色的泥土,他的身邊還放着一個鐵鍬,臉色微紅,額上帶着汗珠。

烏黑的發絲在風中輕輕揚起,看上去倒有了幾分仙氣,蕭元自是不耐煩看景行止的,她知他有着南國女子魂牽夢萦的容貌,可惜蕭元看不慣,她一見着他的臉,就會想到那些寺廟裏誦經的和尚,目光微微揚起,望着那顆潔白如雪的杏樹。

“不學梅欺雪,輕紅照碧池。小桃新謝後,雙燕卻來時。

香屬登龍客,煙籠宿蝶枝。臨軒須貌取,風雨易離披。”蕭元翻身坐起來,雙腳蹬在地上,秋千g便輕輕的搖晃,這樣的聲音驚動了樹下的景行止,他循聲看了過來,面容溫和的望着蕭元。

“元兒,我給你種了一棵樹。”

蕭元揚眉,掩唇輕輕打了個呵欠,走到樹下,啪的一聲,折下了一株杏枝。

“可我不知它有何用處,你該不會以為我喜歡杏花吧?”

景行止站起身,走到蕭元的身邊,忽然握住蕭元的手,輕輕摘下一朵潔白的杏花,插在蕭元的發間,然後将她摟進懷中,低聲輕語道:“你不知,我給它施了仙術。無論何事,只要你将願望寫在書上,就一定會實現。”

蕭元推開他,定定的看着他,忽然一笑,問:“那好,我現在就有一個願望。”

景行止從袖中掏出綢帶,輕盈眼尖的端來筆墨,蕭元唇角上挑,三兩下揮筆,将紙條塞給景行止。

“我拭目以待,等着這棵樹,或者老師你,替我完成願望。”

——

不知隔了多少年,蕭元才發現這課杏樹樹幹上刻着一段話。

餘又候十五年,吾妻來歸,時名曰仰韶,歸寧時,聞家中姊妹喚妻阿杏。後餘獨愛謂之阿杏,以為通幸之意。

其後五年,與妻別。

其後二年,餘久病卧床,妻來見,其貌與昔時無異。

然自後餘再病,妻不至。

窗下有杏樹,吾妻來歸之年共植也,今竟垂垂欲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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