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餘樂山和徐娟子, 一個推着平板車, 一個抱着兵兵, 狼狽的離開了家屬院。

當年他們進城的時候有風光,現在就有多凄涼。

回到餘家村, 村裏會用啥樣的眼光看他們啊。

以後的日子, 這夫妻倆真是想都不敢想了。

齊郁楊一家人當天就搬了家。

都在同一個家屬院,離得不遠, 采購科的人和街坊鄰居又都來幫忙, 搬家幫得很快。

這兩間房子寬敞多了,搬到了這兒, 齊鐵庚和齊郁楊都心情舒暢, 就連餘小妮也懷念起從前了,“咱以前就住這兒,那時候我頭回住有客廳有卧室有廚房的房子, 感覺像做夢一樣, 都不敢相信會是真的。”

喜遷新居, 又有這麽多同事、鄰居來幫忙, 肯定是要請請客的。餘小妮想在家裏自己做, 齊鐵庚是怎樣都行,齊郁楊提議到外頭吃,“搬家很累了,而且客人多, 家裏坐不下, 出去請客咱們省事, 也顯着隆重。”

畢竟這年頭私營飯店幾乎沒有,國營飯店服務态度不好,菜又貴,大多數人請客都是在家裏,很少有去飯店的。因此,請下館子就很難得,請客的人和被請的人都有面子。

餘小妮節儉慣了,不想花錢,不過齊郁楊堅持,她也就聽閨女的了。

也是,下館子雖然會多花點錢,可省事了啊,不用買菜做飯問題煎炒烹炸了,省多少力氣。

齊鐵庚和餘小妮就招大家,“晚上別走了,咱們到國營飯店吃一頓。”

“國營飯店多貴啊,就在自己家吃行了。”“自己家也別吃,就搭了把手搬搬東西,還再混頓飯啊。”鄰居們紛紛客氣推讓。

采購科的老高、小程、小王要走,齊鐵庚忙攔着,“別走,晚上一起吃飯。我去科裏請于科長。”

于科長帶人把餘樂山趕走,就回科裏忙工作了,齊鐵庚打算現在就去請他。

于科長是齊鐵庚的領導,今天又幫了很大的忙,今天請客他得坐首席。

餘小妮招待領導們在家裏喝水吃瓜子,齊鐵庚和齊郁楊到科裏請于科長。

到了科裏,發覺氣氛很不對,挺壓抑的。

科裏的人都面有愁色,一位姓馬的大姐見到齊鐵庚,有些氣憤,“你才來科裏就惹禍。因為你的事,于科長被後勤的石科長告了,現在被叫到廠部了。”

“怎麽會這樣?”齊鐵庚很吃驚,也很過意不去。

穿着的确良衫衣的老向嘆氣,“這件事也不怪鐵庚,本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可石科長今天……唉,聽說廠裏幾個老同志找着石科長人要房子,還告狀到工會了,石科長也是着急,才說了咱們科的事,劉廠長發脾氣了。”

劉廠長是副手,主管後勤的。

采購科的幾個人,老向、馬大姐,還有丁大全,牛求是等人,看齊鐵庚的目光都挺複雜的。

科長被叫到廠部挨批了,起因是才到采購科的齊鐵庚,他們有點拿不準應該用什麽樣的态度來對待齊鐵庚比較合适。

齊鐵庚是個實在人,“不能讓于科長為了我的事挨批評。我這就到廠部去,該擔什麽責任,我一個人擔。不能讓于科長替我背黑鍋。”

就在這時候,于科長回來了。

“科長。”見他回來,老向、馬大姐等驚喜的迎上來。

齊鐵庚一臉慚愧,“科長,我給你添麻煩了。”

于科長有點無精打采,哈哈笑了笑,拍拍齊鐵庚,“這裏頭有你啥事?都是我當家作主的。唉,這事說起來也是怪我,不管怎麽說房子是歸後勤管的,我不通過後勤就這麽幹了,難怪老石有意見。”

“科長,你這都是為了我。”齊鐵庚更不安了。

齊鐵庚是個孤兒,他不怕別人對他不好,就怕別人對他太好,他會無以為報,“于科長,說啥也不能讓你為了背黑鍋,我要去找廠領導……”

“你找啥廠領導,直接把房子交上去不就行了?你把房子往上一交,這就是最明确的表态了,比說多少漂亮話都管用!”馬大姐嘴巴利索,竹筒倒豆子一樣說得飛快。

“對,你把房子交了,石科長也就沒話說了。”老向也同意。

齊鐵庚想也不想,“只要對咱科長好,我馬上就交。”

于科長生氣訓斥,“交啥交?好容易有房子住了,交啥交?你把房子交了,你老婆孩子住哪?再說了,你沒房子住,你能安心工作?這采購科的工作你能做好?”

“那你不能讓科長挨批評啊。”馬大姐替于科長抱不平,“這房子要是不交,石科長就一直揪着不放,科長你不得三天兩頭的跟他扯皮啊。”

說起這個,于科長也有點愁,兩道濃眉皺起來了。

“不行,我不能給科長找麻煩,我去退房子。”齊鐵庚是個不願意連累別人的人,當即決定再搬一次家,再搬回小房子。

齊郁楊冷眼旁觀了一會兒,伸手攔住他,“爸,您先別着急。我記得廠裏分房子是留有底的,爸分這套房子的時候,廠裏一定有備案,那讓給餘樂山的時候,改了嗎?”

“楊楊你什麽意思?”齊鐵庚有點蒙。

齊郁楊微笑,“爸,如果廠裏沒改,那就是在咱廠登記的資料裏,這房子還是您的,還是咱家的。咱們搬回自家的房子,天經地義,別說石科長了,就算廠長書記也不會有意見啊,所有的群衆都不會有意見啊。”

科裏有短暫的沉默。

這沉默其實時間很短,只是一瞬間。

于科長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要是廠裏留的底沒改,那這房子戶主還是鐵庚啊,鐵庚搬進他自己的房子,還要石科長點頭同意了?”

很快的,大家都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臉色開始興奮了,“只要廠裏沒改,咱科長做的就沒錯!鐵庚名下的房子,鐵庚想啥時候搬回去就啥時候搬回去,還得他石太極點頭?”

“問題是,到底改沒改啊。”丁大全想得周到。

馬大姐是廠裏老人了,知道的事情多,忙告訴大家,“我估計着是沒改。咱廠裏要是正式分房,那肯定是要改的,可餘樂山那時候不是正式分房,是他硬占了鐵庚的房子。廠裏能為了他餘樂山一個人,單獨的改一次底冊?他哪有這麽大的臉。”

“對,肯定沒改。”大家想想,确實是這個道理,就更興奮了。

老向是個妥當人,為了保險起見,他親自去了趟後勤處找他一個本家侄子打聽了,滿面春風的回來,“不可能改。廠裏的底冊只有正式分房的時候才會改,平時不會動的。”

于科長越想越得意,哈哈大笑,“我就回廠部去,那個石太極有事跟劉廠長彙報,肯定還沒走,我要當面羞燥羞燥他!”

于科長剛才一定是被石科長壓制得難受了,現在有了揚眉吐氣的機會,他是一刻也耐不得,立即要去廠部。

臨出門他又轉過頭,眉花眼笑的道:“鐵庚,你養了個聰明閨女啊。”于科長仰天大笑出門。

“喲,這是鐵庚的閨女吧,可真水靈。閨女,你叫啥名字?楊楊啊,好聽,這名字真好聽。”馬大姐先誇上了齊郁楊。

其餘的幾個人也紛紛接上。

采購科的人經常出差,那口才都比一般人強,這幾個人一起誇齊郁楊,誇得齊鐵庚飄飄然差點上天。

他養了個多好的閨女啊。

“我楊楊咋這麽聰明,知道廠裏留的底沒改。”齊鐵庚樂呵呵。

齊郁楊笑而不答。

她當然知道啦。她可是看過書的人,在原書裏,餘樂山住這個房子一直住到房改,要辦房産證了,才知道房主登記的是齊鐵庚的名字。

采購科的人全國各地跑,每個人的抽屜裏都有些稀罕的土特産,你給包奶糖,他給瓶麥乳精,把齊郁楊當小孩子哄。

牛求是這個人看着其貌不揚的,出手真大方,給齊郁楊的居然是一塊包裝精美的進口巧克力。

這在八十年代可是金貴東西,要用外彙券才能買到的。

“好東西啊。”齊郁楊驚呼。

牛求是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大嘴一咧,笑成了朵花。

于科長風風火火的沖出去,再回來的時候紅光滿面,眉飛色舞,“我到廠部沖石太極劈頭蓋臉的那麽一問,把石太極都問呆了!哈哈哈,你們是沒看見石太極那個張大嘴說不出話的樣子,簡直太解氣了哈哈哈。”

科裏響起暢快的笑聲。

齊鐵庚熱情的邀請于科長、馬大姐等人,大家也沒虛客氣,高高興興的去了國營飯店,高高興興的吃了頓飯。

“鐵庚,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喝得高興了,于科長拍着齊鐵庚的肩膀,放下豪言壯語。

“鐵庚,以後有事直接說,都不是外人。”科裏的同事一個比一個熱情。

齊郁楊看着這樣的一幕,笑咪咪。

齊鐵庚在采購科的工作,有了一個很好的開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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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家村,餘樂山和徐娟子一直磨蹭到天黑之後,才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進了村。

但這樣也沒用,走到半路,他們還是被村裏人發現了。

“樂山,娟子,你倆這是幹啥啊?”最早發現他們的石寡婦大呼小叫。

徐娟子臉上如有紅雲在燒,難堪的說不出話來。

這石寡婦才進門不到兩年就死了男人,一個人拉扯個兒子長大,日子過得很艱難。平時徐娟子見了石寡婦就嫌晦氣,眼角都懶得掃一掃,沒想到今天第一天跳出來笑話她徐娟子的就是石寡婦。

遇到熱鬧就要圍觀,這大概算是華國五千年來的傳統了,石寡婦這一嗓子招來了幾個鄰居,看到餘樂山和徐娟子,驚奇萬分,“這車上拉的是家具吧?餘山,娟子,你倆是在城裏過的日子太好了,舊家具看不上,要拉回來給家裏,再買新的?”“喲,大工人回村了,這可是稀客,咱們得夾道歡迎!”

餘樂山本來已經累得要癱到地上了,可村民們這麽一議論,他跟打了雞血似的拉着平板車拼命跑,把抱着孩子的徐娟子遠遠的抛開了。

徐娟子也想跑,可七大姑八大姨都聞聲跑來,圍住了她,七嘴八舌的問她,徐娟子想跑也跑不動。

兵兵被吓得哭起來。

餘樂山跑得太快了,平板車上的綁家具的繩子松了,轟隆一聲巨響,不知什麽家具摔了下來。

餘樂山苦惱到了極點,扔下平板車,一屁股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咋哭上了呢,這大工人在城裏吃皇糧享清福,哭啥呀。”村民們說風涼話。

餘家這幾年在村裏太招眼,太招人恨,村民們早就眼紅得不行了,現在看餘家人倒黴了,那風涼話層出不窮,聽了能把人氣死。

餘老頭餘老太知道後親自趕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餘樂山拉起來,把徐娟子、兵兵母子救出人群。

餘樂山張大嘴哇哇哭着,跟在餘老頭餘老太身後回了家。

回到家,知道餘樂山這是被開除了,當不成工人了,餘老太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張桂鳳坐在地上開始哭唱,“樂山爹被抓了,樂山被開除了,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麽過啊……”

餘家亂成了一鍋粥。

餘家也成了全村人的笑話,只一夜之間,誰都知道餘家那頂替齊鐵庚進城當工人的大孫子被開除了,鐵飯碗砸了,和村漢們一模一樣了。

“餘樂山也有今天。”村裏人少有同情餘樂山的,都在笑話他。

餘樂山自打當了工人之後,那眼睛都快長到頭頂上了,見了村裏人自覺高人一等,這樣的餘樂山,有人同情才怪了。

一片混亂之中,沒人注意到吱扭一聲,餘家廂房的門輕輕開了。

清減了許多的餘清蘅臉色蒼白站在燈影中,迷茫而又驚恐的看着眼前這一切。

她餘清蘅已經成了總裁夫人,有英俊又體貼的總裁丈夫,有一雙可愛的兒女,是人人羨慕的人生贏家。為什麽在她慶祝三十五歲生日的這天會莫名其妙暈倒,一覺醒來,回到了十五歲?

不要啊,她已經登上人生巅峰了,不想回頭再吃受過的苦,不想再過從前的清貧歲月。

雖然她在餘家備受寵愛,可她不愛餘家村,她對餘家村一點感情也沒有,她才不想回來呢。

“……奶,怎麽辦啊,我爸和二叔被抓到派出所,我工作丢了……”餘家人七手八腳救醒了餘老太,餘樂山抱着餘老太哭。

餘清蘅一個踉跄。

餘仁和餘智被抓了?餘樂山工作沒了?這是怎麽回事,這些和她上輩子都不一樣。

上輩子她很幸運,雖然餘家人愚昧無知,重男輕女,可她的爺奶、父母都很好,和她一樣幸運。

這一切怎麽改了?哪裏出問題了?

“喂,你還裝病。”餘清芬氣沖沖的跑過來推了她一把,“也不看看家裏都啥樣了,你還裝嬌小姐,還不快想想辦法!”

餘清芬氣憤又蠻橫,餘清蘅卻嘴角一挑,輕輕的笑了。

很好,餘清芬還和上輩子一樣無知。

餘清芬沒變,她餘清蘅自然也沒變,她還是餘家最出色的姑娘,最幸運的姑娘。

她會和前世一樣前途光明,重返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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