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薛遜列傳
到了碼頭,薛遜松一口氣,原本該等在這裏的部屬都按計劃在,大多數人已經上船了,領頭的幾位在碼頭上等着迎接,還有一隊人維持秩序,等待着“東主”的到來。
薛遜略微放心,這一路上的經歷讓他明白,不是“按理說”如何就如何的,這世道不是講道理的時候。部屬忠誠度高,薛遜就更放心了。
往日繁華的碼頭如今清冷凋敝,連搬運工人都見不到,或者能見到的,有幾個大膽的藏在江邊矮破房子裏面,小心翼翼得探出頭,觀察着他們。薛遜能感到那些人看到自己人身上鮮血時的抽氣聲,更謹慎得往房子裏縮,生怕視線惹惱了自己,提刀過去。
“主子,請上船。”随着一聲招呼,薛遜颔首致意,沒有耽擱直接上了船,他們還沒有坐定,船已經開始動了。
薛遜一邊走一邊把孩子解下來遞給卷碧,讓她管着內務,送薛王氏下去休息。薛王氏綴在後面,已經沒有力氣起身,軟倒在竹青和蔚藍身上。薛遜知道妻子難受,可他沒辦法陪伴,現在更要緊的是聽取彙報,不然這一船隊,兩千多人的生死怎麽辦?
“張龍,船上可有大夫?”
護衛隊小頭目受寵若驚,沒想到主子居然知道他一個主管後勤的小頭目,當即笑道:“有,有,原本都是擅長外傷的大夫,屬下派人請了金陵有名的婦科聖手林興林大夫,他一家子都有些手藝,妻女也是懂行的,若夫人不嫌棄,可差遣他們。”
“哦?帶藝上船,舉家來投?”薛遜挑眉問答。
“是,薛家聲威赫赫,林家人丁單薄,流民一沖擊就守不住家業,托庇于薛家門下。”張龍奉承道。
“嗯,帶去看看夫人和少爺,一路兵荒馬亂的,保夫人和少爺安康要緊。”薛遜邊走邊說。
路上幾句話,來迎接的護衛頭目就知道主子不是簡單的,對他們也十分熟悉,誰管那一塊兒,長才在哪裏都是門清,想想通政司的存在,也覺可以理解。不自覺就把心中試探、下馬威的心思收了收,誰不希望自己跟的主子是能幹的。
“這一路走來,船上紀律嚴明,風清氣正,城中傳出消息不過一晚上,就把人集合整齊,船隊、後勤都預備好了,祁紅你功不可沒啊!”薛遜坐下,第一件事就是誇人,祁紅是護衛營的二把手,地位只在鐵血之下。
“主子謬贊,分內之事,不敢居功。”祁紅起身抱拳謙虛道。
“坐,坐,都是自己人,不必多禮,你我相交得少,時間久了就知道,我不是虛言的人,如此才幹,自然當得。”薛遜一副寬仁的模樣,道:“船上事物相信你們都打理好了,這前路如何看,可有人去打探?”
“已派出先遣船只,江上船只不多,無人敢掠薛家鋒芒。如此順風順水,十日能就能出海。”祁紅淡定道。
“出海?不是在打仗嗎?”
“水軍陳兵在華亭一帶,我們可由運河轉入杭州再行入海南下。”
薛遜突然之間反應過來,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對着地圖只想着走直線距離,忘了這是坐船啊,在古代坐船!又沒有蒸汽機,現在的動力就是風能水能,只能依靠風帆和水流的力量。如今是冬季,刮東北風,地勢西北高東南低,河流都是西北東南走向,才有順風順水一說。如果他們現在要倒着往鄱陽湖去,耗費的時間不知多少,且不知能不能到呢。
“海上情形如何?”薛遜趕緊問道,犯這樣任何人都不會犯的低級錯誤,果然還是從前的思維沒有進步、融合。
“南王郡王領着水軍和茜香國在海商對峙,封鎖了華亭一代的出海口,民用船只一概不許通過,連內河航運都關卡重重,今年的貢品入京就險些誤了日子。再往南,海外小國也紛紛派出巡邏的船隊,琉球等更是陳兵在海峽。二爺的船只在安南一邊等待,若是要與二爺彙合,要從經過琉球海峽、瓊州海峽,趁着風力水流,一路南下,最快也要二十天。”祁紅還不知他們的最終目的地是梧州,他跑船經驗豐富,沿海航道和內河水運地圖都在他腦子裏,也許不能像薛遜一樣具象化地圖,但論對每個地方的精準了解,他才是最有發言權的。
“也就是說現在是走內河還是走海上的問題了。”薛遜沉吟道,他真的是個半吊子,拿出地圖比照着他都分析不出個一二來,只能征求下屬的意見:“鐵血你看呢?”
“屬下認為還是走運河好,大軍陳列在華亭,我等船隊與其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主子先前還說沒有與朝廷撕破臉的必要。再則,轉入運河,從錢塘江杭州灣入海,路程較短,節約時間。”最要緊的是避過大軍,祁紅說什麽無人敢掠薛家鋒芒都是大話,現在江上的情勢誰清楚,謠言伴随着東北風,早晚散步于天下,等着攔路打劫的人不會少。
“其他人還有意見嗎?都是自己人,有話直說、集思廣益,事關自己的身家性命,說清楚講明白才好。”薛遜見衆人不說話,趕緊撿起主持人的話筒,活躍氣氛。
衆人也賣面子,馬先生開始分析沿路上岸補給的點位,祁紅介紹起還能聯系上的薛家點位。衆人有商有量的把事情定下來,糾正的先前說走鄱陽湖的錯誤路線,當時衆人被薛遜的地圖給震住了,老練如牛馬二位先生都忘了提醒薛遜。
議事過後,衆人魚貫而出,只留薛遜在原地皺眉扶額。
而今才知道自己的不足啊,屬下說起商道航路頭頭是道,自己只能是傾聽,半點兒沒有主意,看來要學習的地方還多啊!
薛遜還在發愁自己能力不足,竹青又趕緊來請他過去,道:“夫人不太好,請主子過去瞧瞧吧?”
薛遜起身,終于來了,他就知道剛生産完的夫人不能勞累,果然出事了。
“大夫怎麽說?”
“夫人惡露不止,心悸、盜汗、乏力,剛剛備了白粥,喝下去又吐了。”竹青一臉為難,道:“夫人不讓打攪主子,屬下來了幾回,主子還在議事,都沒禀告。”
竹青一邊走一邊彙報情況,船上地方窄小,薛遜到的時候,大夫已經出去開藥了,只有一個中年婦人在幫着薛王氏按摩,排出惡露。
薛遜止住大家見禮的意圖,問道:“可有撕裂傷口?有感染嗎?大夫說什麽時候能好?”
“薛老爺,夫人傷口未曾撕裂,外子開了藥正待煎煮,夫人要注意保暖,小婦人先先下去了。”林氏見薛遜一進來就趕緊拉了被子給薛王氏蓋上,就算夫妻之間也不好見這樣的腌臜場景。
薛王氏臉色蒼白得仰躺在床上,額頭全是冷汗,發絲都被打濕粘在臉上,口中咬着軟布無力取下。
薛遜揮手讓人退下,自己上前取下她口中防止咬傷的軟布,又絞了熱帕子給她擦臉,“背上可有出汗,要擦幹淨才好。”
薛王氏忍着羞意讓薛遜給她擦洗,換了幾盆水才擦幹淨,條件不好就是這樣,沒有淋浴的條件,也不敢讓她着涼。
薛遜收拾好髒水擺在船艙門口,自然有下人收拾。
“有夫君如此,死且瞑目。”薛王氏扯出一抹虛弱的微笑來,世上只有妻子照顧丈夫的,哪兒有丈夫服侍妻子的,更何況薛家這樣家大業大的,又不是沒有下人。
“說什麽胡話,若我有一天病了,你還不一樣照顧我。放心吧,我剛又問過林大夫,萬幸傷口沒有撕裂,只要排盡惡露就無事了。林大夫行醫半生,經驗豐富得很,你這點兒小毛病人家是手到擒來。”薛遜安慰道。
“我不擔心,早有準備,比預料的好多了。”薛王氏雖然身體上受折磨,但心裏素質過硬,的确練出來了。她生産的時候外部條件和身體條件都好,大半個月就排幹淨了惡露,傷口也愈合得差不多,奈何一路騎馬奔行又惹出事來。
“就是這樣,這病魔都是欺軟怕硬的,你堅強他自然就怕了,不敢來害你。”薛遜笑道。
“只是我如今躺在床上,無法主持年宴了。”薛王氏嘆息,她身為主母,每年的年宴都是她忙碌主持的。
“今年要在船上過年了,也好,多經歷些,日後老了躺在搖椅上,也有故事和孫兒們講。”薛遜笑道。
“是啊,還要給孫兒講故事呢!”薛王氏報以微笑,“今年人雖多,可地方小,卷碧、竹青如今已等擔大任,讓她們操持,我攬個總就行了。若是奶娘還在,我可就更輕松了。”
薛遜摸了摸鼻子道,“你知道了?”看薛王氏一臉戲谑的表情,薛遜怎麽會不明白她已經知道當初自己巧言令色,把奶娘從她身邊調開的事情,看,媳婦兒教聰明了也有不好的,現在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