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薛遜列傳

說幹就幹,薛遜是個爽快人,和薛王氏商量過了,馬上通知下去,讓置辦禮儀,要認竹青做義妹,今後就正式改名朱清了。跟在薛家商船屁股後面一堆人,也正好請來做個見證。

大年初五就是個好日子,薛家做事一向高效率,即便是薛遜這樣心血來潮要認義妹,也在短短幾天之內,把一應物品置辦得齊齊整整,合乎禮儀标準,不會給百年薛家丢臉。恰逢薛蟠滿百日的好日子,接到邀請的商人都紛紛備厚禮祝賀。

薛家的宴會在主船二樓的大廳內召開,寬大的二樓艙房,幾乎占了半條船,挑高的房梁、放大的窗戶,固定在四周一人多高的燈燭架子,地上上鋪的是來自西蠻的鮮豔地毯,空氣中散發着蘭花的清香。有幸得一張請帖的商人們矜持的閉眼輕嗅幽香,感嘆不愧是薛家。王老板自認有些家底,如今和薛家比起來個,果然差……咳咳,有點兒差距。

大廳中齊齊整整擺開十幾張大圓桌,諸位老板掌櫃被穿着朱紅色長裙的丫鬟引到座位上,熱氣騰騰的美味佳肴已經擺上桌,諸人卻只顧着喝酒,雲裏霧裏的打機鋒,眼睛死死盯着主桌,等主人家到來。

薛遜沒擺架子讓衆人久等,菜色上齊,人也到齊了,薛遜攜手薛王氏,身後跟着朱清,緩緩從三樓走下。

原本嗡嗡作響的大廳突然安靜下來。

薛遜向三面作揖行禮,道:“薛某來遲,怠慢諸位了。”

一陣悉悉索索的衣服摩擦聲響起,衆人紛紛起身還禮,道:“薛先生客氣。”

薛遜直起身來,笑道:“今日冒昧請諸位同行來,是有三件喜事和諸位分享。其一,我等在這新春佳節之際,有緣相逢,共慶佳節、共度時艱,如此喜事,當浮一大白。薛某敬諸位。”

薛遜一口幹了杯中白酒,把杯底亮給客人看。客人們也紛紛飲盡,此次能順利從瓜州城通關,在座諸人都要感謝薛家相助,幹得爽快。

“其二乃是小兒百日,邀諸位同喜。”薛遜搖頭嘆息,道:“我兒生來艱難,滿月宴被擾,尚在襁褓就跟着我颠沛流離,究竟是我這當爹的沒用,委屈兒子了。”

薛遜唱作俱佳,從薛王氏手中抱過兒子,開始垂淚。

“夫君……”薛王氏擔憂輕喚,趕緊地上帕子。

薛遜接過帕子拭淚,“薛家世代忠良,為朝廷貢獻財富無數,而今連性命都不能保全,薛某愧對祖宗啊!”

薛遜哭得傷心,旁人只當薛遜顯擺,薛蟠的滿月宴上,陛下可是要冊封他為侯爵的,占盡便宜的薛遜哭得如此傷心,那他們這些比薛遜不如的還不得去死啊。

“唉,朝廷蔑視打壓商人由來已久,若沒有我們經商的走南闖北,把北地的牛馬帶到南方,把南方的糧食運到北方,南方的耕種北方的百姓的衣食父都沒辦法解決。貨值來往,商貿興邦,若無商人,又哪裏有如今百姓生活的便利舒适。就是那些貴人們,衣食住行,哪一樣離得開我們商人的貢獻。當年也是三顧茅廬,請得我薛家整合商貿資源,扶起的國庫的根基,而今卻過河拆橋啊!”

“薛先生此言差矣,陛下可有冊封侯爵的恩典啊!”一位老板抱拳道。

薛遜一副你還年輕、太天真的表情道:“有事終無豔,無事夏迎春,一個侯爵虛銜,要的是薛某平定南方流民,經略海戰情報。國家戰事,別說薛家,就是三五個薛家家業投進去都冒不出水花來。唉,朝廷向來如此,我也習慣了,這些年平白無故謀奪商家家業的例子還少嗎?不看我這個特例,只說眼前的瓜州城,除了我們商人,又有誰被無辜刁難,扣押城中。怎麽不見那王蘊扣押內務府的船只,各家官員的官船?”

瓜州城封鎖一事,主要是向鼎等人想要求財,王蘊也是個被背黑鍋的。他們的确只針對商人,農民和小作坊主扣押着也沒用啊,本就窮苦,榨幹了骨頭都逼不出二兩油。

“薛某算是明白了,任何時候都要抱團求生才是,很多同仁都問我義妹,為何要平白幫扶困在城中的諸位一起逃離,啊,同病相憐,守望相助罷了。”薛遜一句三嘆,感慨非常。

薛遜說的沒有一句是虛言,走南闖北這麽多年的商人,也知道走商的艱難。那些文人士子說起商人就是“銅臭味兒”“死要錢”“奸商”之類的,殊不知商人也不容易啊。或者說這世上就沒有容易的行當,做商人難道人人都成功了,家財萬貫嗎?君不見每年長江淹死多少人,虧得血本無歸無顏見父老鄉親跳水自殺的,被水匪殺死沉江的,被官府剝削得連回鄉路費都湊不出來的……每年在鄉間縣裏舍粥施藥,等到新的官員來的,最先被盯上要供奉的是商家;像這次流民沖擊,最愛攻擊的也是商家,“為富不仁”可真是個好詞語!

“同病相憐、守望相助”八個字,的确是說到了在桌諸人的心裏。可他們不知薛遜還有什麽話要說,不敢表明态度。

薛遜點到為止,施施然為大家介紹道:“這是小妹朱氏,朱伯父朱伯母當年也是走商的,不幸為盜匪所害,小妹一直寄養在薛家,為防仇家尋釁,一直假充侍女,而今總算正身歸位,這些年是我這個做兄長的委屈小妹了。”

薛遜引朱清出來,對她作揖。朱清的演技與薛遜一脈相承,徒手殺人的好漢而今淚眼朦胧,弱不勝衣,道:“兄長何出此言,父母不幸,多虧義父與兄長照料,才使小妹保全性命。”

薛遜虛扶朱清,道:“今日的第三喜就是我義妹朱是恢複真身,請諸位一同見證,日後這便是我親妹妹了。日後妹妹出門,我定按着薛家嫡女出嫁的标準為其置辦嫁妝。”

“薛先生高義啊!”

“怪不得朱姑娘如此能幹,到底和薛老板師出同源,薛老先生教導有方啊!”

“朱姑娘有禮了。”

薛遜說了三大喜,前兩個都犯忌諱,好不容易找到個能随便發表态度的話題,諸人憋了半天,忍不住聒噪起來,七嘴八舌得奉承朱清。

朱清在城中客棧神出鬼沒的,誰不知道她的身份不簡單,以薛家的身份,又有什麽厲害仇家,能逼得所謂的“義妹”充作侍女?薛遜的話就是對着棺材說謊,騙鬼呢!可既然薛遜如此大張旗鼓的為其正名,想必是想利用此女聯姻。花花轎子人人擡,諸人也在心中思索,自家可有庶子或旁支相配的,不說薛家義妹這個身份,只說薛遜承諾那嫡女出嫁的标準配送,這就比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兒還要實惠。若是有只圖錢的,倒是個好選擇。

衆人心裏算盤打得精,面上卻一片和藹慈祥,紛紛讓人送上見面禮,給薛蟠的、給朱清的,實際都是給薛遜的。

薛遜說完他的三大喜事,讓薛王氏、朱清和薛蟠給諸人見過禮,就讓他們退回三樓了。男女大妨做商人的不太講究,事實上薛遜讓兩位女眷直面男子,已經十分不妥了。不過出門在外,事且從權,大家也就包容了。

薛遜還說出門在外帶女眷的是少數,不必薛王氏操勞,真把帖子一發才知道,是根本沒有。這年頭好人家的女兒少有出遠門的,即使做官的也是正妻留在家中孝順長輩、撫育子女,跟着出門的都是姬妾。來赴宴的人也不敢把姬妾帶來礙薛夫人的眼啊,撕破臉也不是這麽個做法。

唱完戲,薛遜招呼客人們起筷吃飯,開始大家還有些拘束,怕薛遜又抛出“三大喜”“七大恨”之類的話題來,一直提心吊膽得等着。後來酒過三巡氣氛正酣,薛遜也只說走商途中的趣事,生意經之類的,來赴宴的客人才放下一顆憂國憂民的老心,不用擔心薛遜口出不遜,他們聽的人都要去大牢走一圈了。

有謹慎的,自然就有大膽的,不停琢磨着薛遜的話是什麽意思,大家都是商人,若是能達成什麽行業準則,就像地方商會的放大版,也不是無利可圖。

宴會在一片歡笑中落幕,薛遜送別諸位,護送客人回自己船只的任務交給鐵血來辦。

薛遜歪靠在貴妃塌上,頭一抽一抽得疼,臉上泛着紅光,他挨着一桌一桌敬酒,雖說兌了白水,可還是喝得醉熏熏的。

金獸遞上一杯濃茶,關切道:“主子可還好?頭疼嗎?屬下請林大夫來瞧瞧。”

“不用啦。誰喝都疼,別折騰人家大夫了,我喝杯醒酒茶睡一覺就好。”薛遜擺手示意自己安好,問道:“人都送回去了沒有?一定要注意安全。”

“主子放心,鐵血辦事,再穩重細致不過。”金獸繞到後面,把手指搓暖和,輕輕給薛遜按頭上的穴位,不解問道:“屬下就是不明白,這宴會有什麽用,那些都是老狐貍,主子說得再好聽,他們不見着真金白銀也是不會撒鷹的。”

“我若是直言我要和朝廷對着幹,還不人人都吓跑了,只以為我說胡話呢。而今給他們一個大致印象,日後遇事,自然會想起起我薛家。天下将亂,這時機也快來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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