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薛遜列傳

“主子,魏江求見。”

薛遜薛越兄弟正在說話,金獸進來禀告道。金獸本是大總管,哪裏需要做這種傳訊通報的活計,他來本身就标志着事情的重要性,未嘗不是給魏江旁敲側擊。

果然,一見金獸過來,不管薛遜準備和薛越談多重要的東西,他都十分歉意道:“二弟,對不住,咱們等會兒再說話,不知有什麽要緊事呢。”

“大哥有事要忙,那我待會兒再來。”薛越笑道。

“再說這種生分話就打你了。”薛遜佯裝生氣,輕拍他的手臂道。

“那我坐在屏風後,特意單獨來見,恐不好現于人前。”薛遜點頭,不再推辭,薛遜起身繞到屏風後坐定。

金獸得了示意,趕緊出去耳房叫魏江進來。

魏江一進門就大禮參拜,道:“魏江願追随主子。”

“這是做什麽,趕緊起來,有話好好說。”薛遜吓一跳,魏江是正經舉人出身,現在大戰已止,消息比以往更靈通,薛遜這假侯爵假縣令的身份他已經心知肚明,現在行跪禮是什麽意思。

魏江在心裏尋摸了好一陣,才想到東主這個稱呼,道:“東主不日離開慈溪,魏江願意追随。”此時薛遜已經召集人手通知過了,沒有歡送會,沒有長亭別,可能在某個夜裏悄無聲息的離開,就像當初不動聲色的占領慈溪一般。

“我是什麽狀況,你也清楚,侯爵縣令之類不過是為安撫百姓不得已扯的慌,而今物歸原主,一所當然。只是當初雖是為了百姓着想,可朝廷也不能寬宥冒名頂替的罪名,這才要逃亡,跟着一個逃亡的現行犯,何必呢?”薛遜搖頭嘆息,苦勸道,好似不明白魏江怎麽有了這種想法。

魏江磕頭再拜,道“東主,魏江請命追随,願以絲蘿托喬木。”

絲蘿托喬木?薛遜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魏江知道這是機會,趕緊展示自己的才能。

“小人出身水鄉,善于操船、泅水,中秀才後游學江浙、兩湖、兩廣,學便當地土話,正向往雲貴之地,家中傳來老母病重的消息,這才回轉。小人是寡母一手養大的,再無至親,守過母親孝期得中舉人,其後又考了三次,都沒中。便在縣衙謀了一師爺的職位,主管錢糧。”魏江輕快介紹起自己的履歷,有功名、當地熟人、精通各地方言,擅長民政。

“這些日子相處,也看出來了,你的家人呢?”

“小人父母雙亡,再無兄弟數百,僅有一妻二子一女,再無近親。”魏江趕緊把自己往孤家寡人裏說,他看薛遜身邊重用的都是光棍兒,還以為這是用人偏好呢。

“那族人呢?”

“族人自在故鄉安身立命,小人要外出闖蕩前程,妻兒……帶着妻兒就夠了。”魏江一邊說話,一遍揣測薛遜的心意,參考薛遜的做法。

這樣的經歷真新鮮,上輩子和薛遜打交道的人多數都是公事上的來往,那個時候并不以私德衡量公事,頂多是心裏膈應罷了,絕無這種小心翼翼的心态。到了這邊,跟在身邊的人都是磨合已久的,時不時還能開玩笑逗趣,哪有這種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姿态。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感覺居然不錯。能想像嗎?你的一句話會讓他輾轉反側一夜難眠,你不經意的皺眉他會馬上改了自己的主意,這樣把你奉為天神主宰的樣子,真是太讓人着迷了。

薛遜總算明白為什麽每男人都有皇帝夢了,被人這樣捧着、供着,誰能不歡喜,魏江是個合格的官僚,雖然他從未正式進入官僚體系。

自己的隊伍中需要這樣精通官場、善于鑽營的人嗎?薛遜反問自己,內心卻十分警醒,一個師爺就有這樣的功夫,讓他情不自禁飄飄然,那些在官場上的官員又該是怎樣的功夫。

毫無疑問薛遜是需要的,單左打贏了這場仗,為朝廷注入生機,現在朝廷還遠未到分崩離析的時候,沿途和官員打交道的機會還多,帶着魏江不說讓他出面調停,只說讓他從官員的思維分析問題,也能給已方提供許多幫助。

當清楚了薛遜也不抻着他,爽快道:“魏先生快快請起,你我有緣同行,何必行此大禮。”

“多謝主子。”魏江拜謝。

“如今人才吃緊,魏先生既擅民政,不若先歸于金獸麾下打理糧草後勤,待日後再做打算。”薛遜想了想,他們現在沒有要管理的百姓,只能先把人安排在後勤上,等到安頓下來再說。

“是,聽主子安排。”魏江抱拳應下,并無異議。

“主子之稱,乃因金獸等人做過我伴當陪讀,陋習舊稱,不該如此折辱孔孟子弟,魏先生随意稱呼就是。”

“是,東主。”魏江想了想,選了東主的稱呼,他不怕自己嘴臉谄媚難看,只怕為了一個稱呼,不能融入小圈子。

“魏先生先去找金獸安頓妻兒,有什麽需要和金獸說就是了。”薛遜笑道。

魏江識趣告退,薛遜曲起食指和中指,輕輕敲着茶幾,魏江是他第一個接納的薛家體系外人物,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一應待遇要從優。以後要看魏江的水平了,是做千金買馬的馬骨,還是做那标杆。

魏江告退,薛越從屏風中走出,道:“大哥,這魏江倒是乖覺,也沒想過大哥要是不答應他怎麽辦?”

“絲蘿托喬木的話都說出來了,不答應也太打臉了,我們一路走來不停有人殒身喪命,也要補充新人才,他正巧撞上了。”薛遜笑道。

“大哥,那你說我怎麽辦?”薛越問道。

“什麽怎麽辦?”薛遜一頭霧水。

“大哥要離開慈溪,我是跟着走,還會返回南邊?”薛遜問道,“家中在安南只有一個港口,吃飯不成問題,要融入卻千難萬難,安南那邊各大教派相互争鬥,争搶信徒,對信徒嚴格控制,咱們這樣的外鄉人可不容易融入。現在朝廷對南方的控制越來弱,可到底大義尚在……唉,不瞞大哥,弟弟我也拿不準啊。本想一路走來好好聽一聽看一看,沒想到見的多了,反而更搖擺了。”

薛遜明白這樣的感受,笑道:“你我如此年輕,就是選錯了也不當什麽。這樣吧,你先打發船回南方,也別去安南了,我以前想去梧州安家,不若你先去打前站。反正單左大勝,朝廷即将接手江浙,咱們這杭州一代海灣港口也是保不住了,也不敢任你在這裏拉仇恨。”

薛遜說道一個熟悉的詞語,不經輕笑出聲,薛越卻一臉茫然的看着他。

薛遜咳了兩聲,恢複穩重道:“你先跟着我走一走瞧一瞧,形勢瞬息萬變,日後想走有船等着,想留薛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不過回家而已。”

薛越拉了薛遜的手,動情道:“多謝大哥。”

薛遜反手擁抱他,“你我兄弟,何必言謝。”

一切商議妥當,薛家人悄無聲息的撤離了慈安。慈安縣城的百姓頭天晚上睡覺之前還看見街上威武走動的巡邏隊員,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起晚了,原本要敲鑼報時的巡邏隊怎麽久久沒有聲響。起床一看,咿?城樓上怎麽沒有士兵的剪影,他們每天都立在那裏啊,從自己屋檐的空隙看去,正好看見的啊!

難道又出了什麽大事?原本迷糊着的人再三揉眼睛确保自己沒看錯,趕緊把全家喊起來,男人們出去看一看是怎麽回事兒,女人們趕緊燒鍋做飯,多做些幹糧備着,孩子也拘在身邊,生怕有個萬一。

不一會兒當家的男人就回來了,低着一身寒氣,道:“薛侯爺撤走了,縣衙現在是曹縣丞做主,在宣講臺宣告呢,人手少了,這回沒在巷子口貼告示。說也奇怪,以前貼在巷子口的告示不知道讓誰撕了,也不知哪家不懂事的兔崽子。”

“走了?”家裏婆娘四顧望了望,發現薛家發下來的米糧這青黃不接的幾個月也吃光了,喃喃道:“那不是什麽都沒留下。”

當家人被一言驚醒,想着巷子口莫名不見了的告示和薛家悄無聲息的撤離,好似領悟到了什麽。

遠處港口上已經一艘船都沒有了,停在礁石環繞隐秘深水港的主船已經開拔,環繞在港口的炮船、快船、小船、海船也不見蹤影,整個慈溪猶如從未出現過變化一般,炊煙照常升起。

薛越最後決定讓心腹帶着不能進入內河的高大海船原路返回,剩下的吃水淺些的船跟着,還帶着大批人手和物資。兩方船隊相加,浩浩蕩蕩一大群往杭州城趕去。此時,水路不再有封鎖關卡,杭州城的大門已經為他們打開。

船隊沒有從杭州城中心穿過,直接繞行,中途有過短暫的停留,江邊的涼亭上有人在等着他們,薛遜和薛越攜手赴約。

江邊涼亭周邊被厚重的棉布圍了起來,密不透風,涼亭狹小,坐不了許多人,薛遜和薛越到的時候,有仆從掀起簾子,裏面的人魚貫而出,清楚看到只有以為中年男子端坐亭中,簾子高高掀起半響不落,以示亭中無人埋伏。

薛遜向打簾人點頭示意,自己帶來的全副武裝的護衛也被留在亭外,薛遜、薛越兩兄弟緩步入內。

“王大人。”薛遜率先打招呼,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叔奴。

“兩位薛先生,請坐。”王叔奴起身迎接。

“王大人怎麽有此閑心來見薛某,難道是還有什麽沒交接妥當嗎?”薛遜問道。

“沒有,事事妥帖。”

“那就好。”薛遜點頭,沒有兩萬兩白銀子還買不到一個妥帖的道理。現在民間二十兩銀子就夠一家五口過一年,兩萬兩,王叔奴就算守着富裕的杭州城,也沒有哪個鹽商巨賈能一次性出這麽多銀子,尤其他被京中彈劾,想盡辦法周旋都沒有後續,城中商人們也在觀望呢。

既然妥帖,那請他們上岸做什麽?薛遜沒說出口,但神态已經表明了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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