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薛遜列傳

戚威苦笑一聲并不說話,現在說又有什麽意義呢?

薛越嗷得一聲蹦起來,不可思議道:“這就是戚威啊!這就是戚威啊!”

薛遜捂眼沒臉看,好歹也是一軍主帥響當當的人物了,咱能莊重點兒嗎?

薛越被他哥嫌棄得瞥了一眼,安分坐在位置上,仿佛剛剛飙高音的不是他。

“戚尚書,請起,坐吧。”薛遜随和道。

旁邊的侍衛拉起半跪在地上的戚威,給他松綁,一個半截身子埋土裏的老頭子,身上也是搜查過的,不擔心他行刺。薛遜更不擔心自己的安全,戚威破城的時候沒有死,被抓的時候沒有死,現在更不會想死。

戚威拱手,謝薛遜還給他最後的臉面,坐下道:“多謝薛先生。”

“不必客氣,我也想知道堂堂一部尚書是怎麽成了水匪頭子造反英雄小白龍王的。”薛遜好整以暇道。

戚威摩挲着手中精致的茶盞,輾轉在路上,居然還能用這樣的精美易碎的瓷器,薛家的實力可見一斑。一個是暗地裏見不得光的密探,一個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大員,誰能想到身份居然有颠倒的一天。薛遜若是折辱他,戚威還能嘲諷他格調太低,這麽鄭重以待戚威深感不安,在心裏揣測着薛遜要從他這裏拿走什麽。

“不敢當什麽尚書,成王敗寇,可惜老夫接手時間太短了。”戚威嘆息,“薛先生想知道什麽,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是小白龍王的。”薛遜問道。

“破城之後。小白龍王原先真是水匪,大言不慚稱王稱雄,造反的旗子都豎起來了,然後讓不服氣的屬下給殺了。破城的時候我一路喬裝被小白龍王屬下識破抓起來,從幕僚開始做起,這些水匪略有寸功,便開始驕奢淫逸,略加挑撥,就自相殘殺得不剩什麽,我最後接手了殘餘部屬。本想着躲在鄱陽湖中修養身息,朝廷的心腹大患是北邊的蠻人、南邊的茜香和中原各地蠢蠢欲動的豪強,一撥困在內陸的水匪不會立即發兵征讨。”戚威苦笑:“人算不如天算,誰知還有薛先生呢。”

“戚大人出身國公府,官高位顯的,怎麽就想着做水匪頭子呢。以您的本事,在水匪窩裏還能挑撥他們自鬥,回到京城自然也能取得皇帝的信任。”

戚威聽得“皇帝”二字,便知薛遜對皇家并無好感,也是,通政司是怎麽丢的戚威也清楚,想來兩人也算同仇敵忾,戚威深知謊言是騙不過別人的,靜了靜心神,說出了藏在心裏半輩子的秘密。

“哼!皇帝!我叫了陛下一輩子聖主,他又是如何回報我的,我的嫡長子就是被太子逼死的,可我偏偏還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日日在太子面前俯首帖耳,哼!”戚威神情激動,道:“我的長子,我寄已厚望的長子,從小聰明伶俐,長大後也是文武雙全,本以科舉入仕,得進士之位,入翰林任庶吉士,大慶非翰林不入內閣,有我、有戚國公府,眼看着就是一門雙閣老的佳話……都讓太子毀了。原本長媳懷孕的時候,他就坐立不安,不等我查出什麽,他就墜馬去了。墜馬,好一個墜馬,我們戚國公府素來文武兼修,什麽時候一匹溫順的母馬都駕馭不住了。等我兒去了,那個賤人在靈前裝模作樣發誓守節,生下的孽種卻要頂着嫡長孫的名號,日日戳我的心肝。我出京之時,太子早已暗示上折子請立世子,在外人看來,只是要維護嫡長禮法,其實……哼!真當我不知道呢!”

所以這是一個太子強迫臣婦逼死臣子的戲碼?薛遜苦笑道:“原來是這樣,太子的确太不像話了。”

“只是輕描淡寫的‘太不像話’,陛下也常把這四個字挂在嘴邊,不論太子做了什麽,依舊寵愛有加。可我等不了了,我已垂暮,那孽種卻是初升朝陽,戚國公府不能淪落道賤人手裏。”

“皇帝對太子的确優容,你若能有點兒耐心就能等到廢太子了。”至少現在太子已廢。

“哼,害我兒屈辱離世的人,還享受着親王爵位,高床軟卧,我又怎麽甘心!”戚威怒道,太子被廢圈禁,可一應生活還是按照親王的規格供應的。

“原來如此。”薛遜長嘆一聲,道:“也是可憐人,我薛家也因太子對了通政司的祖業,罷了,帶戚威大人下去,不必折辱,待日後押解進京,交由朝廷處置吧。”

“薛先生!到了這個地步你仍然相信朝廷嗎?你把坐擁水軍,占地為王,朝廷不會放過你的。我侍奉皇帝四十年,深知他為人多疑好猜忌,不會放過你的。”戚威沒想到薛遜讓他說了那段屈辱的往事只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難道這個時候他們不應該同病相憐抱頭痛哭攜手并進嗎?

“唉,往日都是太子誤國,如今奸佞得誅,陛下定會恢複清明,重新成為一代聖主,茜香國大敗就是明證。我今日做的這些,都是為陛下提前掃清障礙,日後陛下一道旨意,薛某自然奉上家業。忠君愛國是我薛家傳承百年的信仰,與戚大人這種心存怨望之人不可同日而語。”

“薛遜!”戚威被氣個半死,掙紮着還想說什麽,站在一旁的侍衛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薛越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哥,一副如在夢中的表情道:“哥,這是真的?太子也太不講究了。”一國太子要什麽美人沒有,非要搶一個臣婦,若是有唐玄宗搶兒媳婦那本事,光明正大的讓人诟病幾句也只能嘆一聲時也命也,這種給人家帶了綠帽子還巴望着立奸生子做世子,腦子壞掉了吧,真以為臣子是奴仆,忠心兩個字頂在頭上不會變的。太子居然到了這個時候才被廢,薛越總算知道皇帝有多寵信太子了。

“這段往事應該是真的。”薛遜沉吟道:“至于什麽悲憤屈辱的,就不可信了。戚威雖出身其國公府,不過庶支,怎麽可能越過嫡出兄弟直接成了戚國公?旁人只當老國公瞧上了當時已是戶部侍郎的戚威潛力,要把家族重任交給他,實際上呢?太子可是虎視眈眈的看着,當年能有這種颠倒嫡庶,動搖太子地位的事情發生,太子居然沒示意禦史參死其國公府?你看他上任的時候可沒有帶家眷,按他的說法,他是破城之後被小白龍王部屬俘虜的,可一個俘虜居然短短幾個月就收服了這幫水匪?他是在說笑話嗎?”

“這戚威早就和水匪勾結啦?”薛越問道。

“也有可能這位小白龍王從頭到尾都是虛構的,就是戚威的一場戲。”薛遜從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測戚威這種人。

“這老東西這麽無恥,居然踩着兒子的屍骨上位,還撒下這種彌天大謊?”薛越只覺大開眼界,這世上無恥的人這麽多,太子是,尚書戚威是,這個國家是怎麽了?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戚威的長子當年也是一代風流人物,而今不過成了人們口中的談資,若是日後這件事翻出來,更是……”

“攤上這樣的爹、這樣的媳婦,這樣的君主,也是倒大黴了。”薛越嘆息。

“誰說不是呢。”同樣倒黴的還有他啊,不然為何不好好待在老家,反而四處亂跑。

“哥,這老東西太惡心了,何必養着他浪費米糧,你真不會要把他交給朝廷吧?”

“看情況吧,到時候要是少向朝廷表示誠意的禮物,就把他送上,若是能不和朝廷硬扛,何樂而不為。”

“哈哈,正好,吓吓那老東西。”

薛遜搖頭,“剛剛是情緒激動戚威才沒反應過來,不信你去看看,現在他肯定冷靜下來想清楚了,我都到了這一步,還說什麽忠君愛國的蠢話,他是不會信的。我好好養着他,戚威肯定不疾不徐自認我有用得到他的一天,老東西狡猾着呢。”

“哥你要用他什麽,這麽惡心……”

“我們船上,擅長內政的有多少?連金獸都是半路出家,地方官也不可信,戚威人品差,但本事卻是實打實的,不然也不能在太子這件事之前就以庶子之身爬到了戶部侍郎的位置。他一身經驗才幹是我缺的,他肯定也清楚,所以我說要把他交給朝廷的時候他才那麽激動。”薛遜解釋道。

“我可不高興用他。”薛遜嘟囔道。

薛遜笑笑不說話,人品和才華往往不相匹配,世間常有之事。他想做亂世霸主,也容不下這君子心。

“放心吧,能不用則不用,咱們隊伍裏人才濟濟,還不停有人來投奔,就是一時經驗欠缺,也比戚威這種反複無常的小人可信得多,我心裏有分寸呢。”薛遜看二弟情緒不高,輕聲安撫道,看他怎麽也擺脫不了那種憋屈感,笑問:“這次擊敗的是小白龍王的主力吧,俘虜了多少人?”

“近千人吧,還有一小部分逃逸四散,不過他們既然做了水匪,早晚會漏出痕跡,咱們就在這兒守着,不信逮不住。”

“有想過俘虜怎麽處理嗎?”船上的俘虜要麽處死,要麽充做奴隸,即便是敵軍首領也不例外,但在這片土地上不太适用。

“只誅惡首,普通人編入護衛營,哥,你以前就是這麽辦的吧。”

“嗯,上次那些人本就是官兵,混編也相對容易,這次的人員成分複雜,有跟着戚威投靠的官兵,有水匪,有漁民,還要分揀分揀。”薛遜看他一臉不耐煩,笑道:“不過這都是金獸和興霸的事情,不用咱們操心。”

“就是,就是,這些就讓他們操心吧。現在大局已定,咱們也能清閑清閑了,哥,你有多少日子沒去看我侄兒了,小孩子長得快,當心他不認得你嘞,嫂子也不認你哦~”薛越擠眉弄眼道。

薛遜嘆息,薛王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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