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恨死自己了】 (1)

京城中,一天一個消息,像演戲似的。

這天早上,皇上生病罷朝,後天,皇上就病死了。

再隔兩天,傳出更厲害的消息,原來皇上的死竟是二皇子與皇貴妃連手毒害的,大皇子為了拯救父皇,差點命喪二皇子之手,幸而內侍盡忠,幾人合力将二皇子與皇貴妃殺了。

出了這麽大的事,皇後娘娘大刀闊斧将後宮還有宮女太監清理一番,很快地平定內患。

後宮有皇後娘娘大發雌威,前朝有皇後娘家國丈孫立言聯合幾位朝中大臣,恭請大皇子登基為帝。

眼看着大周新帝即将登基,誰知不曉得哪裏傳出來的謠言,說皇上并未賓天,而是被大皇子、皇後軟禁。

是真是假難以分辨,為此,汪雪忱、李偌辛等數十名官員聯合上書,想見先帝最後一面,方肯扶持新帝上位。

皇子拒絕了,認為此舉是亵渎先帝。

兩方對峙七、八天,時間拖得越久,謠言傳得越盛,連士子也開始評論朝中局勢。

詭異的是,他們竟一面倒地認定大皇子殺君弑父,品德不足以服天下。

當老鎮國公和媳婦、孫媳婦被捕入獄的消息出籠,士子間更傳出瘋狂的謠言,大周對北夷這場戰争來得莫名其妙,對照如今情勢,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把鎮國公給騙出京城,以利大皇子試君篡位? 果然不能小看讀書人,東一筆、西一筆,竟把事情拼湊出七、八分真相。

士子們起了頭,百官再予以附和,情勢對大皇子越來越不利。

這時,先帝的兄弟們連袂挺身,想要開棺驗屍,以免新帝接位,名不正、言不順。

此事吓得大皇子手足無措,不是他不給看,而是屍體早在入棺前就丢掉了啊!

人一慌,腦子就亂,腦子一亂,做出來的決定就會讓人很無言,因此,他調動京畿大營的士兵,準備将不肯扶持他上位的百官國戚一舉殲滅。

那天,連下了幾日的大雪戛然而止,難得地陽光露臉,皇親國戚身後跟着百名臣官,官員後面跟着上千名士子,後方又有數千百姓,浩浩蕩蕩地齊步往皇宮方向走。

京畿大營的兩萬名士兵由國舅爺孫平惠帶領,圍在宮門口。

刀子還沒有舉起來、命令還沒下,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枝羽箭射來,正中孫平惠額頭中心,力道之大,穿顱而過,孫平惠來不及出聲便已墜馬,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确實難以瞑目,所有事全盤算周詳,怎會在臨門一腳處敗了?

不,應該說,皇上中毒後、屍身不翼而飛時,情況就不對了。

這時,不知道是誰起的頭,一個人跪下、兩個人跪下,接着十個、百個、千個……所有人全跪下了。

緊接着,還是不知道誰起的頭,喊了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而後所有人跟着一起喊,喊聲越來越大,吓得京畿大營的軍官瞠大眼睛。

突地,站在最前頭的軍官們飛快下馬,跪地伏首,跟着大喊“吾皇萬歲”。

眼看長官這麽做,喽啰豈能不跟進?于是要抓人砍人的士兵跪成一片,跟着大家揚聲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聲音之大,震得已經坐在龍椅上等待登基的大皇子一個沒坐穩,滾下臺階。

這時,偌大宮前廣場,僅剩一人挺身而立,威嚴的面容帶着淡淡哀凄。

他,是失蹤多日的皇帝。

鎮國公父子三人快馬奔往京城,他們并沒有投降,從北疆傳來的是假消息。

這場戰事起得太奇怪,鎮國公心生懷疑,更別說糧草問題,侯一燦去戶部、兵部交涉數次,兩部尚書擺明要拖着。

他是只老狐貍,豈能看不清當中的貓膩?好端端的,誰會盼着自家人打敗仗?

要促成一場敗仗,除扣押糧草之外,還有什麽法子?很簡單啊,內奸!

因此,軍隊尚未進入北疆,侯一鈞搶先一步将軍隊中的奸細揪出來,透過他們的名頭和筆跡,給北夷帶去不少假消息,假消息令北夷兵敗如山倒,這一仗,至少替北疆争取到二十年的和平。

軍隊出行在前,侯一燦出京在後。

離京前一夜,侯一燦進宮,丢下一句,“這場戰争發動得太莫名其妙。”

聞言,皇帝眉頭深鎖,陷入沉思,而後皇帝調動隐衛上百名,埋伏在後宮各處,多了上百雙眼睛盯着,還不夠皇帝看清楚?

其實,早在大皇子下藥時,皇帝就可以将此事扼死在搖籃裏,可皇帝想将孫家一口氣拔除,再清掃那些個不軌之臣,于是在隐衛的保護下,配合着演這場戲。

他萬萬沒想到,大皇子動作如此迅捷,老子還沒死,先滅了手足,夠毒夠狠也夠絕!

龍椅搶回來了,皇後、孫家和一幹逆臣砍了,但是大皇子……

皇帝恨得牙疼,想殺卻不能殺,他只剩下這個兒子,殺死他,百年之後,那張最尊貴的椅子要留給誰?

最後,皇帝挑了個風景美、氣氛佳的地方,把大皇子圈禁起來,讓他好好修身養性,若他日再有龍子誕生,大皇子留不留無所謂,若是天命……唉,只能好好培養幾個輔國大臣,讓自家兒子當個傀儡皇帝。

不過在皇後伏誅、大皇子圈禁的同時,他把侯茜舒迎進皇宮,直接讓她接掌後宮。

皇上的心态讓侯一燦嗤之以鼻,才四十歲,再生不就有了,就算真的生不出來,也不能讓喪心病狂的大皇子接位啊,連父親、兄弟都能下手的變态,那天下百姓呢?還不是當成雞鴨豬狗,想砍多少就砍多少。

他對誰來當皇帝不感興趣也沒意見,他只擔心到時天下大亂,他還能安安穩穩做生意、賺大錢嗎?

侯一燦非常不爽,但這種不爽不能表現在臉上,怎麽說人家都是親父子,可是不能說不表示不能做,這天底下沒有不能用銀子買的東西,想搞死一個人,又有何難? 于是大皇子“罪惡感深重”、“良心不安”,夜夜看見自己的兄弟上門要他還命,慢慢地,他從失眠變成躁郁症、憂郁症、精神分裂症,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此為後話。

這天黃昏,鎮國公父子三人終于回到京城。

葉将軍還沒回來,他領着大軍,等待朝廷派人前往和北夷談判。

他們三人急着回京,是因為得知家中的老弱婦孺竟然被送進監獄裏用大刑,三顆心全都急得不行。

三匹快馬,侯一鈞和鎮國公先進宮把戰事交代清楚,侯一燦回家看情況。

一進門,他逮着白總管就問經過。

“……夫人和大奶奶在獄中吃了不少苦頭,夫人昏迷了三天,塗太醫日夜守着,差點兒救不回來,幸好前天醒了,不然奴才……”說到這裏,白總管哽咽不已。

“祖父呢?”

“老太爺燒燒退退,狀況一直不大好,今兒個終于能吃下東西,塗太醫松口氣,說是從鬼門關回來了。”

“大嫂呢?也受罪了嗎?”

提到大奶奶,白總管皺緊眉頭,欲言又止。

“你快說話啊,幹麽支支吾吾的!”侯一燦焦急催促。

白總管細說了關宥慈上門的事,“那日,二爺的義妹關姑娘上門……大奶奶在獄中,一心想着小少爺平安,這才勉強撐了過來,沒想

到出獄時,一口小棺材送進府,說是小少爺……打開棺木,小少爺身子都爛了,大奶奶一口氣上不來,昏了過去,現在、現在……”

侯一燦聽到這裏,哪還站得住,急忙朝內院奔去。

身為小叔子,亂闖嫂子房間不合禮數,可這會兒他什麽都顧不上了,然而他人都還沒進屋呢,就聽見奴婢的呼叫聲,他飛身跑進去,看見亮亮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她又哭又吐,模樣狼狽不堪。

一股氣沖上胸口,他揚聲道:“嫂子放心,我會替你讨回公道!”

話丢下,他一陣風似的刮進來,又一鎮風似的刮出去,留下怔愣的葉梓亮。

淚眼婆娑間,她啞聲問道:“阿鈞回來了嗎?”

門是被撞開的,坐在床邊的關宥慈一臉警戒,轉頭朝向聲音來源,右手慢慢地在棉被底下摸索出侯一燦給她的那把匕首,握緊。

侯一燦沖上前,抓住她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怒問道:“你為什麽把峻兒交出去?大皇子許了你什麽好處?榮華富貴?還是後宮之位?”

握住匕首的專指松開,匕首掉在地上,清脆的聲響震了她的心弦。

是爺,爺回來了,她有很多話要告訴他,沒想到還沒張口呢,就聽到這麽讓人委屈的話。榮華富貴?後宮之位?她在他眼裏竟是這樣虛榮?

“爺這話真過分!”只有六個字,可每個字都椎着她的心,刺得她鮮血淋漓。

“我過分?關宥慈,你的心是什麽做的?亮亮把孩子交給你,是因為她信任你、信任我,在那當口,你不用性命護着峻兒,竟還把他送到刀口下?他才兩個月大啊,他還有大把大把的生命可以揮豁,你怎麽可以這麽做?!關宥慈,你是我見過最殘忍的女人!”

“殘忍?”凄涼的笑意凝在嘴角。“爺這樣說不公平,你沒看到那天的情景。”

“那天什麽情景?要不要我猜猜?那些宮衛脅迫于你,你吓壞了,不知所措?就算是這樣,你也不該把峻兒交出去,你知道當母親的會有多心痛嗎?”

她聽明白了,就說嘛,爺這麽聰明的人,怎會分不清是非曲直,原來是為着小太陽失去了理智,這樣就沒錯了,他本來就會無條件站在亮亮那邊,本來就會為亮亮指責天下人。

“爺憑什麽說是我把孩子交出去,而不是孩子被搶走?”

“你人好好的,峻兒卻變成一副屍骨,還需要更多證明嗎?”

聞言,關宥慈瞬間淚水墜地,哀痛的在心底默道一聲對不起,接着她嘲諷地勾起嘴角,面容帶着濃濃的悲涼,他說她……好好的?!

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眼睛也看不見了,她現在連親手為母親報仇的能力都沒有了,她哪裏好?一點都不好!

緩緩嘆一口氣,她心如刀割,問道:“所以呢?爺的意思是,我應該用自己的命換峻兒的性命?”

“任何有良心的人都會這麽做。”

原來在他心中,她不只排在亮亮後面,也排在亮亮的兒子後面,未來也許還要排在亮亮的孫子後面。

天,她在想什麽呢?蠢啊,她原本就無法在他心裏排上位。

寒意從胸口竄出,她覺得自己被冰封了,怎麽會這麽冷?又下雪了嗎?這種日子,教人怎麽活?

“我沒有良心,我很自私,我只在乎自己的性命,讓爺失望了,真對不起。”

她以前不怕心痛,是因為她的經驗豐富,知道要怎麽忍、怎麽受,熬着熬着就過了,可是這會兒的痛,痛得她熬不下去,痛得她想磕牆,痛得她想放聲大哭。

“你何止沒良心,你根本就不是人!如果你沒本事護住峻兒,就不該接走他,幹麽說那麽煽情的話?什麽攬不起、陪得起,一副要與侯家同生共死的模樣,把所有人都給騙了。你當時在想什麽?想着過了這關,就算身份配不上,光是這份共患難的情誼,就能讓鎮國公府接納你這個媳婦?不錯嘛,我把你教得真好,心機、盤算全用上了,可惜……你認為我會讓你如願嗎?”

呵呵,真是糟糕啊,明明痛得快死掉,她居然想笑?她瘋了嗎?也許是吧,如果不是瘋了,怎麽會想要和鎮國公府共存亡,她根本沒這種資格的呀。

瞧瞧如今被人拿來取笑,她真是自取其辱。

“真是對不起,這麽淺的計策,讓爺一眼就看透了,下回算要算計爺,我會更缜密些。”話說出口的同時,關宥慈真的笑了。

她的笑礙了侯一燦的眼,他更加憤怒的吼道:“對不起?多輕省的三個字,你讓我以後用什麽臉面對大哥?!”

她被逼到底了,心痛得幾乎要死去,可是自私、沒良心的關宥慈怎麽能夠不反擊?于是她冷冷地道:“爺早就無法面對世子爺了不是?早在爺想要和嫂嫂一生一世的時候。”

這話比劍更銳利,一下子捅到他的心髒正中央,他一時控制不住,一把将她提了起來,恨恨地湊近她的臉。“至少我敢承認我愛亮亮,不像你這麽虛僞,只敢暗地奢想,卻不敢把自己的貪心擺在明面上。關宥慈,你想當侯家二奶奶是嗎?你以為造成事實,我就會負責任是嗎?想都別想!”

關宥慈的心碎成粉塵,老天爺,她到底是有多卑賤,才能把自己搞得這麽難堪?她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慘白,最後一絲血色從唇間褪去,她失去力氣,像一灘爛泥。

“你很清楚自己無法取代亮亮,所以恨她怨她,想傷害她的孩子,好讓亮亮痛不欲生?關宥慈,你大錯特錯,我和你的事與亮亮無關,不甘心我奪走你的清白,你大可以沖着我來,不應該報複在亮亮身上,我的錯,我自己承擔。”

呵呵,那天的事在他心裏,果然是讓他悔恨交加的錯誤。

“侯二爺要承擔嗎?二爺心疼亮亮嗎?二爺怕亮亮一口氣憋着無處發嗎?恭喜二爺賀喜二爺,你有機會了,我肚子裏有了二爺的孩子,等他生下來,二爺可以把他送給亮亮,讓亮亮親手把他弄死,一命還一命,這樣就誰也不欠誰了。”

“蛇蠍女!你以為亮亮像你這麽殘忍嗎?她不是你這種女人!放心,你沒有資格懷我的孩子,如果你真的有,不必等他生下來,我會親手把他弄死。關宥慈,你給我聽清楚,我很後悔認識你,從現在起,你永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怒吼完,侯一燦松開手。

失去支撐力道,關宥慈跌坐在地,耳裏,他說的話不斷撞擊她的心。

她終于明白,原來墜入無底深淵是這種感覺。

他不要孩子、不要她,他說她配不上他……是的,她也後悔認識他、愛上他、崇拜他……不,有一點是錯的……

擡眼,她看不見他,不确定他還在不在,但有句話她必須說,她扯開嗓門,大喊道:“侯一燦,如果你還有一點點腦袋,如果你真的想找害死峻兒的兇手,那就查查鎮國公府少了誰!”

侯一燦在踏出房門時聽見這句話,可是他的心情太亂,根本無法思考,他一咬牙,大步往外走。

關宥慈聽見腳步聲,他離開了嗎?是啊,不離開,留在這裏做什麽?他說了啊,讓她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守在門口的雙碧、雙玉看見侯一燦,快步迎上前。

她們不服氣,侯二爺不能這樣說小姐,她們有滿肚子話要說,可是還沒走到他跟前,就被他雙手一揮,掌風把她們打得往後仰倒。

等她們掙紮着起身,卻發現他已經揚長而去。

兩人快步進屋,看見跌坐在地的小姐,連忙将人扶坐回床上,心疼得眼淚直流。

“小姐,你這是何苦,為什麽不把話說清楚?”雙玉哽咽地道。

說清楚?然後呢,博得他的同情,逼他負起責任?何必,他都說得這麽明白了,她何苦為難他也為難自己?

“我累了,讓我歇歇,有事明天再說,你們先下去。”揮揮手,關宥慈縮起兩腳,窩上床。

雙玉、雙碧互望一眼,眉心緊蹙,雙玉上前,拉開棉被覆在小姐身上,兩人這才離開。

門關上,關宥慈張開雙眼,眼前依舊一片黑暗,那日對牆一撞,撞壞她的腦子,也撞壞她的孩子,她的寶寶等不及父親動手掐死,自己先去了。

是因為明白自己不受歡迎嗎?

多聰明的孩子,和他的爹一樣聰敏,不曉得他會不會也用痞笑掩飾自己,讓所有人以為他人畜無害、善良可愛?

可惜,她永遠不會知道答案。

太疲倦了,這樣藏着瞞着愛着一個人,是件很辛苦的事,但這還不是最辛苦的,最辛苦的是,他全看在眼裏,卻用最溫和的态度來拒絕自己,若不是吵上這一場,他們會這樣繼續下去的,對吧?

她知道他是無心的,只是吵架的話太傷人,她知道他轉過頭便會後悔,只是……她不願意繼續下去。

倘若在他心中,她有一點點的份量,倘若他對她有幾分在意,那麽他會猶豫、會分析她是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種女人,可是他沒有,他直接認定了。

理由很清楚,因為亮亮的眼淚亂了他的心。

過去,她以為沒關系的,只要可以與他同喜同悲,即使不談感情,無所謂的,可是現在……她在乎了,她嫉妒了,她不滿亮亮的眼淚,比她的傷、她的痛更重,她不滿他只在乎亮亮的孩子,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亂了心,她又何嘗不是?

他下的結論很好,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這是最好的結果,不管是對他或者對她,所以她決定再聽他一次話,再當一次好學生。

這個晚上,關宥慈沒有哭,過去一個月,為了來不及見面的孩子,為了自己的眼睛,她已經掉了太多眼淚,從現在起,她再也不哭了。

她還是關宥慈,那個從濟州把弟弟帶出來,要讓弟弟立起關家門楣、要親手為母親報仇的關宥慈,她沒有時間軟弱,沒有人可以依靠,她必須自己把背挺得更直。

用力睜大雙眼,她看不見,但是她還能聽、還能感覺,她不會被打敗!

狠狠地,她咬住下唇,直到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

隔日天剛亮,關宥慈摸索着,從箱子裏把候一燦送她的東西一樣樣找出來,細細撫摸一遍,最後鎖上箱籠,想着找個時間燒了吧。

雙玉、雙碧進屋,伺候她洗臉梳頭後,她讓劉叔進屋。

她把信封遞給劉叔,裏頭有三千兩銀票,可以讓大哥和弟弟支應接下來的生活。

“劉叔,你先跑一趟書院,告訴大哥和善善,我要和爺出一趟遠門,許要等到他們殿試之後才會回來,讓他們留在書院裏專心念書。”

“是。”劉叔應下。

“見着大哥和善善,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事,半句也別提,知道嗎?”

劉叔看小姐一眼,怎麽能不說?這段日子小姐過得多委屈,昨兒個侯二爺又鬧上這一出,小姐……

沒聽見劉叔應聲,關宥慈猜中他的心思,說道:“眼下大哥和善善需要專心一意應付會試,事關重大,絕不能讓他們分心,關家是榮是衰,端看這一場考試,劉叔,當我求您了。”

“小姐別這樣說,老奴應下便是。”

聽劉叔應承,她又道:“從書院回來,你到李家村接秦姊姊和孩子來,就說我想他們了。”

“是。”

“劉叔先出門辦事吧。”

“是。”

劉叔出門後,關宥慈将一把鑰匙交給雙碧,交代道:“等會試、殿試結束後,再把這把鑰匙交給大哥,知道嗎?”大哥知道裝了他們所有田契房契和銀票的秘密寶盒在哪裏。

“小姐,你不是要跟爺出門,對吧?小姐要去哪裏,可不可以帶奴婢一起?”雙碧問道。她親耳聽見的,侯二爺讓小姐永遠別出現在他眼前。

“我把你和雙玉都帶走,誰幫我守着莊子?放心,我很快就回來,不超過三個月,行嗎?”

“真的不超過三個月?”

“嗯,我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什麽事?”

“我這算是丢掉侯二爺的差事了,再加上眼睛看不見,往後別說看賬本、寫小說,連三餐都需要人照顧,若不預先做打算,日子要怎麽過?”

聽小姐說得有理有據,不像想不開,雙碧這才放心。“知道了,我會替小姐守好莊子,等小姐和大少爺、二少爺回來。”

“好雙碧,謝謝你,到時一定讓大少爺好好獎賞你。”

“雙碧只要小姐平安回來,就是最好的賞。”

關宥慈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好了,快幫我收拾行囊,三個月呢,可別讓你家小姐餓着冷着。”

鎮國公府內,一片愁雲慘霧,雖然鎮國公和世子爺平安回府,可是一場禍事,府裏老弱婦孺死的死、病的病。

早膳過後,聖旨進了鎮國公府,封賞一堆,官升三級,連侯一燦的官位都上了明面,從此不必再偷雞摸狗地替皇上辦事。

逼宮之禍結束,多少世族在這當中斷了根,像鎮國公府這般榮耀的卻沒有幾家。

衆人看在眼裏,羨慕在心裏,這次過後,侯家成了權臣,榮耀登了天。

滿屋子的賞賜,夫人和大奶奶卻沒有心思整理,聖旨就擺在桌上,誰也不想多看一眼。

鎮國公的視線掃過滿屋子親人,大劫歸來,誰都不好受,看着哭倒在大兒子懷裏的媳婦,看着滿臉愧色的小兒子,他不曉得該說什麽。

确實,亮亮的哀傷讓侯一燦自恨自咎,他一夜無眠……不對,他已經很多天沒睡了,兩只眼睛充滿血絲,形容憔悴,一臉的胡碴。

他很內疚,對亮亮、對大哥、對所有的親人,他認為峻兒的死是他的錯,因為關宥慈是他的人,她犯錯,他就該承擔。

從北疆快馬加鞭返京,他的心情沒有一刻平靜,他擔心家人、擔心皇上,更擔心關宥慈受到波及。

餐風飲露、夙夜匪懈,好不容易回到家門,沒想到迎頭砸來的竟是小侄子殒命的消息。

亮亮沒有指責他,可他卻覺得她的眼淚一顆顆都是對自己的指控。

亮亮如泣如訴的目光讓他失去理智,腦子一聲轟然巨響,他不管不顧地沖到關宥慈面前痛罵她一頓,他知道自己是在轉嫁情緒,他想推卸自己的罪惡感,于是她成了他宣洩情緒的出口……

他期待她像過去那樣,傾聽、安撫,為他分析整件事情,他期待像過去那樣,在她身上尋求心安。

可是他錯了,言語是最銳利的刀子,再多的情分都會被切斷,她被怒罵,然後還擊,于是他們吵架,進而互相傷害。

那不是他的本意,他不想這樣的,他應該問清楚狀況,他應該替關宥慈找到理由,向亮亮解釋,關宥慈不是為着保全自己而讓孩子去送死的人,可是為什麽說到最後……

他想狠狠揍自己幾拳,因為他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卻牢牢記得關宥慈哀恸的面容。

白總管從外頭走進來,連日來愁眉不展的他,這會兒步履輕盈,臉上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老太爺,有人送小少爺回來。”

“小少爺?”葉梓亮心一抖,急着站起身,可腦子一陣暈眩,幸而侯一鈞趕緊将她抱住。

“把話說清楚。”侯一鈞道。

“有位自稱秦五娘的婦人,說她手裏抱着的嬰兒是咱們家小少爺。”

“還不快點把人迎進來!”候一燦也急道。

“是。”白總管飛快出門。

望着家人焦慮的臉龐,侯一燦的一顆心跳得厲害,會是峻兒嗎?如果真是峻兒,那昨天……他做了什麽?

秦五娘抱着襁褓中的孩子進屋,侯一鈞搶上前,把孩子接過來,抱到妻子面前。

只消一眼,葉梓亮便把孩子摟在懷中,“峻兒,是我的峻兒!”

“老大媳婦,你确定嗎?”鎮國公問。

鎮國公夫人也湊上前看。

葉梓亮說道:“娘,您瞧他耳朵背後這顆痣,還有……”她把孩子抱給丈夫,拉開他的衣服,露出背部一塊紫色的胎記。“是峻兒沒錯。”

失而複得,一屋子人高興得不知所措。

侯一燦大步走到秦五娘面前,問道:“這是怎麽回事,你是誰?峻兒為什麽在你手上?”

秦五娘看着他們一家團圓,想到自己的小寶,眼眶微紅,回道:“小婦人姓秦,家中排行老五,爹取名秦五娘……”接着她說了與關宥慈結識的經過,“……那日,拿了大夫開的藥,我們夫妻打算帶小寶回家,我們都知道小寶時間不多了,只想要一家團聚,相公卻說:“生受姑娘大恩,無論如何都得給姑娘結結實實磕三個頭才行。”所以我們讓劉叔先送我們回關家,可是小姐不在,我們等過大半個時辰,才把姑娘等回來。

“姑娘抱着一個娃娃回來,神色匆忙,她拉了我們夫妻進屋,問我們能不能把娃娃帶回家,暫且在村子躲一陣子?相公問過原委,才曉得娃娃是鎮國公府的小少爺,京城有變,為保小少爺一命,姑娘受國公府所托,冒險帶他回來。小姐說她抱娃娃出府的時候,遇見過去仇人,一路上反覆思索,越想越後怕,擔心那人為了尋仇,會把娃娃的行蹤洩露出去,這才求到我們頭上。

“雙玉姑娘問“倘若壞人上門,找不到娃娃,會不會對小姐不利?”雙碧姑娘一聽,吓得拉着小姐說道:“不如我們一起逃吧。”

小姐搖頭,說壞人的勢力很大,我們一起離開,動靜太大,定瞞不了幾天,到時連我們夫妻都會受到連累。

“其實那天,大夫告訴我們,小寶早已經油盡燈枯,施針只是拖延時間,怕就這幾日光景,能不能熬到過年都不好說,相公痛下決心,說道:“如果沒有小姐,小寶的命早就沒了,就讓小寶回報小姐大恩。”相公決定用小寶交換小少爺,由我們帶着小少爺離開。

“小姐不肯,可相公拉着我向小姐磕頭,“鎮國公是個英雄,他在前線打仗,若沒有他,百姓早就讓異族鐵蹄掃蕩,如今鎮國公有難,我們上不了戰場,至少能為國公府保住一條血脈。”相公勸了小姐好久,有些話我聽不懂,可小姐終究是松了口,小姐給我們三千兩銀子,讓我把送人的三個女兒接回來,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小姐說,事情過後,若鎮國公府能度過這一劫,會親自到村子裏把小少爺帶回來,倘若老天無眼,小姐和鎮國公都被壞人害了,希望我們把小少爺好好養大,等他長大,再告訴小少爺他的身世,相公允諾,舉手為誓,小姐才讓劉叔送我們離開……”

聽到這裏,候一燦也無法保持鎮定,他急切地問道,“小姐呢?她來了嗎?”

“是,小姐和雙玉送我們過來的。”

侯一燦沖出家門,可大街上哪還有關宥慈的身影?

心下一抖,不知道為何,恐慌漫上,他飛快回府,不多久,一騎人馬匆匆離開。

侯一燦用力敲着關家莊子的大門,是雙碧開的門,她一看見是他,立刻面色不善地道:“小姐不在。”

“她去哪裏了?”

“不知道。”看他擡腳就要離開,雙碧急道:“請侯二爺不要去找大少爺和二少爺,他們馬上要參加春闱,不能分心!”

關宥慈打算做會讓他們分心的事,所以瞞着、藏着,不敢讓他們知道?

猛地轉身,他一把抓住雙碧,怒道:“說!”她肯定知道關宥慈在哪兒。

讓她說?好啊,她有滿肚子話想說,昨天來不及的講的話,她要一口氣說個夠。

兩人就站在大門口,連門都沒讓進,雙碧倒豆子似的,把那天的事一一說清楚。

她說一句,他的心就被砍一遍,到最後,他的心被剁成粉。

兩腿發軟,他站不住了,頹然跌坐在臺階上。

雙碧說:“小姐血流不止,差點兒死掉,大夫來了,方才知道是小産。”

雙碧說:“大夫說腦子的病很難醫,小姐的眼睛會不會好,得看運氣。”

雙碧說:“小姐不敢讓人進城探查國公府的消息,一顆心吊着,吃不下睡不好,大夫很生氣,問小姐要不要命?再不好好養病,連命都留不住。”

雙碧說:“小姐很委屈,我們都盼着侯二爺快回來,沒想到二爺回來,卻……”

她沒有說卻怎樣,但他清楚,他回來卻恩将仇報、狼心狗肺、是非不分……

天曉得他有多後悔,他痛恨自己,他想砍自己一百八十刀,他到底做了多少蠢事?

侯一燦坐在關家莊子門前,把頭埋在雙膝間。

他想起自己說過什麽了,而離開前最後的那句話是叫她永遠不要出現在他眼前,她是個乖學生,所以聽話照做了?

侯一燦,你是個混蛋!

皇帝給了侯一燦官職,他卻沒去報到,氣得皇帝派人到鎮國公府撂狠話,還是老國公進宮一趟,才把這事給擺平。

京城恢複平靜,關起來的鋪面一一開門,之前在南北大道旁買下的土地,房子已經蓋好,能開始賣了,可這價格、銷售都得讓主子爺拿個章程。

偏偏岳鋒、楊掌櫃和幾個主事的想見主子爺一面,比登天還難,好不容易進了鎮國公府,見到世子爺,這才曉得老國公大發脾氣,幾棒子把主子爺給打出門,撂話說要是他找不到關宥慈,這輩子別想回府。

怎需要那幾棒子啊,主子爺找關宥慈的事,鬧得風風火火。

替主子辦事的隐衛不提,旗下上千家鋪子,裏裏外外近萬人,哪個不是睜大眼睛在找關宥慈,要不是怕消息走漏,影響關家兩位少爺下考場,恐怕關宥慈的畫像老早貼滿大街小巷了。

這些日子楊掌櫃一個頭兩個大,關宥慈失蹤,帳簿沒人管,只好讓李想接手,過去只覺得關宥慈比李想細心耐心些,做帳再恰當不過,可李想才接幾天,高下立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