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開心
沒一會兒, 江老爺子就回來了。
當晚祖孫三人圍在桌子上吃了飯,聊着最近的事情。江續自然又是被念叨的那一個, 江老爺子吐槽自己孫子的時候是真的不給半分面子,“你說說你才幾天功夫就又買了臺新車?錢多燒的慌是吧?穿着這種衣服, 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不正經?一把年紀了還是單身, 我都替你害臊!”
初一捧着碗低頭笑。
江續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腳。
初一擡眸, 瞪他:幹嘛!
江續朝她擠眉弄眼的。
剛好被江老爺子看到,江老爺子拿筷子打了下他的頭:“別向你妹求救。”
江續揉着額頭,龇牙咧嘴的:“爺爺,你真是老當益壯,砸的我眼前都冒金星了。”
江老爺子冷哼了聲。
江續吊兒郎當地笑着, 身上一股子二世祖的慵懶匪氣, 說:“我那臺新車停在外邊兒的訓練場邊,爺爺您真行, 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我的車。”
初一朝江老爺子豎大拇指。
江續接着說:“這衣服不好看嗎?非得穿西裝才好看啊?季洛甫那樣的?”
江老爺子看季洛甫是哪哪兒都順眼, 老人最喜歡的年輕人, 男的是成熟穩重, 女的是溫柔大氣。
季洛甫就是老人喜歡的類型。
像江續這種常年穿着國外潮牌衣服的人,每個季度都會換新車,渾身上下一股子二世祖的渾不吝氣息, 是老人們最讨厭的類型。
扯到季洛甫, 江老爺子轉頭問初一:“和季洛甫還好嗎, 他怎麽不和你一起到家裏?”
初一說:“我和他挺好的呀, 他對我很好, 爺爺你放心。”初一往他碗裏夾了一筷子的菜,又說,“他去覃城出差了,得下周才能回來。”
江老爺子又問:“真挺好的?”
“真挺好的。”初一無奈,“我和他真的很好。”
江老爺子:“那就行。”
吃完晚飯,初一和江續洗碗。
洗到一半的時候,她手機突然響了。
江續撇了一眼,注意到她來電人的名字——老公,變得陰陽怪氣起來:“哎喲老公來電呢還?”
初一白了他一眼:“我接電話,這些碗你洗了。”
江續:“行吧,我待會洗好就走。”
“不在這邊睡嗎?”
“不了,明早要出國一趟,這邊離機場太遠,不方便。”
“那好,你離開之前和姥爺說一聲。”
“會的。”
手心裏的手機仍在震動,初一邊接起來邊往外走,“等一下,我回房。”她踩着樓梯,木質樓梯發出“咚咚咚”的悶實聲響。
季洛甫應了聲,又說:“慢點兒。”
初一打開房門,許久沒回來,房間裏有股難聞的灰塵味。
她開窗通風,夜晚涼風吹了進來。
初一:“我到房間了。”
“在家?”聽着似乎不像。
初一說:“在姥爺這兒,江續過來吃飯,我陪他一起。”
季洛甫開了窗,點了支煙。
他煙瘾挺大的,吸了口,嗓音變得沙啞幾分:“和姥爺聊了什麽?”
“聊到你了,他問我你怎麽沒過來,”初一搬了條椅子在窗邊坐下,“我說你去出差了,沒法過來。”
季洛甫淡笑了聲:“等我回去,和你一起回家吃飯。”
“你什麽時候回來?”
季洛甫翻了下行程表,說:“下周四。”
初一點點頭,意識到他看不到,開口:“好。”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滞。
初一問他:“需要我來接你嗎?”
“怎麽不需要?”季洛甫咬着煙,眼裏抽出絲絲點點的笑意,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的,他難得這樣說話帶笑,完全沒有往常的內斂自持,“夫人要是來接,實在是求之不得。”
夜幕漆黑,窗外有盞白蘭花樣式的路燈。
惶惶燈火在暗夜中兀自燃燒,有細小蚊蠅飛撲而上。
初一覺得自己此刻也像是飛蛾,見到了一盞幽茫燈火,猶豫着是否要往上迎去。
結局無非是兩種。
她成為萬千飛蛾中被火焰燃燒而死的平凡一只。
或者是,
觸碰到它的那瞬間,它熄滅火光只為擁她入懷。
·
初一和季洛甫,逐漸養成了一個習慣。
兩個人晚上都會打電話,時間或早或晚,時間不長,就半個小時,聊天也沒什麽可聊的,就聊聊一天發生了什麽。
大部分時間都是沉默。
聽着彼此那邊的呼吸聲,安靜地沉默。
很快就到了季洛甫回來的那天。
周四上午。
初一下樓拿了點東西,上樓的時候,在電梯間遇到了言傾慕,她身邊站着幾位西裝革履的中年人。似乎是合作商,她臉上端着笑,說:“沈部長已經在樓上了。”
藍色西裝的男人開口:“言小姐最近又變漂亮不少。”
言傾慕斂眸淺笑:“謝謝。”
初一在電梯外踟蹰半晌,黑色西裝的中年男子露出和善笑意,他嗓音醇厚,帶着成熟男人特有的從容:“不進來嗎?”
“進來,謝謝。”她目不斜視,走進電梯另一側。
她背脊筆挺,看着逐漸變大的數字。
身後有人在注視着她,她當作不存在似的。
沒一會兒,電梯停了下來。
初一徑直離開電梯,頭也不回地往辦公室裏走去。
留在電梯裏的人盯着她的背影遲遲無法回神。
幾秒之後,電梯停下。
他離開電梯,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停了下來。
言傾慕:“初總,怎麽了?”
初其風擺擺手,他和善一笑:“你先過去,我這邊有點事,等我五分鐘。”
“好的。”
等到言傾慕離開之後,初其風和助理說:“初一怎麽會在這邊工作,你去調查一下。”
助理低頭:“嗯。”
初其風往前走了幾步,似乎仍然覺得不夠,他又低聲道:“會議大概一個小時結束,找家江浙菜館定個包廂,再……叫上初一。”
助理斟酌道:“大小姐不一定會來。”
“會的。“初其風目光遠眺,窗外萬裏無雲,他眼裏多了幾分情緒,說,“就算不來,也得想辦法讓她過來。”
“……好的,先生。”
·
初一回到辦公室後,在位置上坐了許久。
竟然在這種場合下和他見面了。
其實這些年,初其風也聯系過她、想要見她,但都被她冷淡回絕了,那天把她關在門外,态度不是非常明顯了嗎?就是要和她斷絕關系和所有往來,怎麽現在又聯系上她了呢。
反悔了?
可當初也是他教她的,做人做事,做了決定,便要一往無前地走下去,不要反悔、不要回頭。
沒等她徹底回神,辦公室的門就被人敲響。
小趙探頭進來:“初一,外面有人找你。”
透明玻璃牆外,穿着藍色西裝的中年男子站在走廊上,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朝她點了點下巴。
初一不想在外人面前處理這些事情,于是起身,“知道了。”
她推開門,走到那人面前。
助理看到她出來,低聲叫道:“大小姐。”
聲音不輕不重,卻足以讓這片區域內的所有人都聽到。
初一蹙了蹙眉,她早已不是初家人了,這聲“大小姐”像是一聲冷冷地嘲諷。她抿了抿唇,神色如常:“出去說。”
助理:“好的,大小姐。”
她在安全通道處停下。
初一雙手插兜,雙眼平視他:“找我有什麽事嗎?”
助理:“先生想要和你吃頓飯。”
“沒有那個必要。”初一果斷拒絕。
助理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仿佛早已預料到她會拒絕一樣,他又說:“大小姐離開的這些年,先生一直都在記挂着你。”
“是嗎。”她冷冷地看他。
助理跟在初其風身邊将近二十年,算是從小看着初一長大的,他深知初一性格溫柔乖巧,這一點像極了初其風的第一任妻子,太溫柔了,溫柔得近乎沒什麽脾氣,所以初其風才會一次又一次地越軌。
這些年,初其風也一直讓助理調查初一的事情,助理對初一也算是有所了解,知道她依然是那個脾氣,不過清冷了許多,不太愛交朋友了。不過依然是那副清淡的模樣,在外人面前,開心、生氣、難過的情緒都嫌少有。
現在臉上卻擺出明顯的冷嘲熱諷來。
像極了那年他“請”她離開的時候。
可惜今天沒雨,萬裏無語,天朗氣清。
空氣幹燥,連風都沒有一絲。
助理說:“大小姐,好歹他是您的父親,這些年您不願意見他就算了,可是都到了這一步,為什麽不見呢?”
初一:“因為沒有見面的理由。”
助理:“他想見你。”
“沒必要。”她再次重複一開始說的話,眼神清冷,“我結婚沒有請他來,我覺得他應該知道我是什麽意思了。”
“先生表示原諒。”
初一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東西,她在腦海裏反複解讀這句話的含義——他覺得自己結婚沒請他,做得很不對,但也心懷寬廣地表示原諒她?是這樣沒錯吧。
她氣笑了,嗤笑聲:“那他還挺大度的。”
助理斂了斂眸,“大小姐,不論怎麽樣,你都是我們初家的大小姐,是先生納入初家族譜上唯一的子嗣。”
初一對這些壓根不在意。
而且:“當初也是你對我說的,江家和初家從此井水不犯河水,現在說這些是幾個意思呢?”
“您姓初。”他這樣說。
初一覺得對話到這裏就可以截止了,再說下去也是個死循環。
她說:“我不會和他吃飯的,以後還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
“大小姐!”助理叫住上樓的初一,“先生真的想和你見面。”
初一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可惜,我是真的不想和他見面。”
她推開安全通道的門,回到辦公室。
胸腔裏那股煩悶與躁郁揮之不去。
正好這時,手機響了一下。
點開手機,提醒事項那一欄明晃晃地印着幾個字,
——初一,別忘了去機場接你的先生回家。
心裏的那點躁郁和不滿在此刻統統被甩在腦後。
她不想見那位先生。
她要去見屬于她自己的先生。
果然世上的不開心,很容易被開心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