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提燈照忘川【終】

“後來呢?”奈何橋旁, 謝洵握緊了付秋年端着孟婆湯的手,碗一晃,碗中的湯濺在謝洵指間,順着他的手流淌下來,一如他順着臉頰流淌而下的淚水。

“後來……”似乎是很遙遠的事了,付秋年有些茫然地回想, 想了很久才想起來, 無關謝洵的記憶, 她記得向來不深, “後來,我死在了那個在燕水上與你交手的修士手裏,他墜入了燕水, 卻并沒有死;再後來,就來到了這裏……”

那個墜入燕水的修士?謝洵也在努力地回想, 可是他手中的殺孽太多, 多到他已經記不清, 最後他也沒想起這個人是誰。但聽秋年一說, 他就明白這是自己種下的因,可是最後卻報到了秋年身上……而秋年死後,一心往北的他也沒能成仙, 兩個人也永遠無法再續前緣。

謝洵眼中浮現出沉痛的神色,他問:“傻秋年,為什麽不輪回呢,為什麽要留在這裏……”

“我答應過你, 永遠不忘記你的……”付秋年卻淚中有笑,“阿洵始終是要成仙的,而我是個凡人,我不想阿洵還記得我,而我卻忘記了阿洵……”

“所以你就在這裏掌燈?”

“可是這樣,我就可以永遠記得阿洵了。”雖然日複一日地提燈映照着忘川,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的過去,可是只要謝洵還留存在她的心裏,她就滿足了。

曾經他們許下誓言,謝洵寫“歲歲相守”,付秋年寫“永不相忘”。他與幻象相守,仍一路往南,固執追求丢失的愛人;她不肯忘卻,失去自由于奈何橋畔寂寞掌燈,卻再不得相守之機。

付秋年嘆息:“阿洵,放下吧,我們不會再有未來了。忘記我,走你該走的路。”這份陰陽永隔的別離,折磨了他們三世,到這裏,該結束了。

“這一次,我會找出這場因果的答案。”謝洵就着她的手,和着自己的淚水,仰頭飲下了這碗孟婆湯,然後攬住付秋年,用力地親吻着她,仿佛想要銘刻下什麽,然後凝視着她流淚的眼睛,認真地說:“而這一次,我不會忘記你。”

……

風雪茫茫。

謝洵步步艱難地往雪山上爬去。

這是第五世,這一世他生在盤古墓南邊的一座小島上,而這一次,他終未忘卻他與秋年的一切過往。他循着曾經他和秋年走過的足跡,一路往北而去,而歷經五世、修為上升的他,終于看出了,這一路往北的路上,一些不尋常的東西。但這最終的答案,唯有到北方的雪山之上,才能夠解答。

現在,他已經身處這雪山之上,一步一步的接近真相了。

細碎又幹燥的雪随着風拍在他的臉上,此刻他臉上的溫度已經不會令這雪融化了,他伸手拂去睫毛上遮擋視野的雪花,繼續往山頂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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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世,他雖然也來到了這裏,但甚至還未到達半山腰,就死在了這雪山之中。可縱然是現在,比第一世強大了數倍的他,在往上攀登的過程中也頂着巨大的壓力,越往上,越是艱難。這是一種和盤古墓一樣的,來自洪荒的氣息,可與盤古墓那種遺存下來的微弱氣息不同的是,這裏的氣息強大得恍若遠古神祇親臨。

從山腳往上,最開始還能見得深埋在積雪屍骨,但越往上,連屍骨都越來越少了,剩下的只有白茫茫的雪,擡頭仰望也是什麽都看不見,只能不斷地朝着山頂往上、往上、再往上,沒有盡頭。

謝洵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越來越冷,肉體承受的痛苦越來越大,到最後,肉體已經失去了知覺,似乎精神已經超脫于肉體之外。

這時候謝洵發現,萬物都在自己的腳下了,來時的茫茫雪原與密林、玉帶冰河、如蟻的聚落……此刻皆在雲層之下,而他,在雲端之上。但環顧四周,謝洵有些茫然,這就是山頂了嗎?什麽也沒有。

一片雪白的空茫之中,謝洵發現了一塊石碑,謝洵艱難地調用術法吹散了石碑上的積雪,但在巨大的威壓中,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個術法,就耗盡了謝洵全身的力氣。

謝洵攤在雪地裏,喘息着仰頭看着那塊巨石,積雪随着風簌簌落下,最終露出了三個大字——靈虛山。

靈虛山。

多麽熟悉的地方。

但到底為何熟悉又說不上來。

又是這樣的感覺。

謝洵艱難地伸出手,試圖觸碰這座石碑,但在他碰到的一瞬,石碑金光一閃,謝洵雙眼被刺痛微微閉了下眼。

但就是這一瞬間,當謝洵睜開眼的時候,眼前所有的景物都變了,謝洵飽的四肢百骸也是一輕,那些巨大的壓力與痛苦也全然消散而去。

恢複了行動力的謝洵立刻站起來,打量着四周的環境,耳邊再沒有了風雪的呼嘯聲,他才驚覺此地是如此的靜谧安寧,這裏生機盎然、溫暖如春,面前是一個巨大的湖泊,在和煦的陽光與微風下,輕輕蕩漾着。而溫暖的風掠過湖面,輕輕撫過他冰冷的身體,讓他逐漸溫暖起來。

目光越過寬闊的湖面極目望去,在湖的那一端,是一座仙氣缭繞的巍峨宮殿,難道那就是傳說中的仙宮?

謝洵欲施法橫渡這湖面,往仙宮而去,卻發現他那點微弱的法力,被這仙氣缭繞的大湖滌蕩得一幹二淨。左右看了看,竟發現這大湖沒有盡頭似的,目光所極之處找不到左右兩岸,要往對岸的仙宮去,唯有橫渡一法。

謝洵正思慮着是否要涉水而過,卻聽見天頂的祥雲中一聲龍吟,一條金光閃閃的龍在雲間飛舞着,然後破雲而下,垂直投入了這湖水之中。

這條金龍是感知到了謝洵才從雲端回到這鏡湖之中的,它一個擺尾便游到了謝洵面前,擡起巨大的龍頭,兩個眼睛像燈籠一樣一閃一閃,它一副和謝洵十分熟稔的樣子,口吐人言道:“帝君,您終于渡劫回來啦?”

謝洵不解:“帝君?”

面前這個修士确實是肉體凡胎,但金龍還是認得出,這具凡身裏有着帝君的一部分魂魄,帝君雖前往凡間渡他的百萬年大劫,但既然回到了靈虛山,那麽這個劫應該結束了啊?為什麽面前的這個修士仍是什麽也不知道的樣子?或者說他體內的魂魄為什麽還未回到帝君的仙身之內?

“帝君,您不記得小仙啦?小仙是十萬年前這鏡湖裏那條小鯉魚啊。”

謝洵垂眸看着湖中這條巨大的金龍,道:“小鯉魚?”

金龍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和小鯉魚實在是沾不上邊,便像條魚一樣甩了甩尾巴,幹笑了兩聲道:“小仙都越過龍門十萬年了。”但知道面前這個修士只是帝君的轉世,并非真的帝君,大概确實是認不出它來了。

不過帝君的仙身就在對岸,轉世與真身相見,也許這個修士身上的魂魄就能回到帝君體內了,金龍這麽想着,便俯身到謝洵面前道:“小仙載您過去。”

謝洵坐上龍身,金龍長吟一聲,往對岸飛去,一邊飛還一邊止不住地問道:“小仙都越過龍門十萬年啦,您和妖祖之間,反倒是越來越遠了……”

這個謝洵還真的沒有辦法回答它,從這條金龍的言語間,他大概可以推測出,自己也許真的是那位帝君在轉世渡劫,可是他畢竟只是個轉世,除了在凡間的一切,他什麽都不知道。

也許金龍天生是個話唠,雖然謝洵沒有回答,它還在繼續說話:“您剛渡完這百萬年大劫,妖祖又要渡劫了,這天地間也唯有妖祖和您一般年歲了……”

幾句話間,金龍已經載着謝洵逐漸接近了對岸,那座巍峨的宮殿也在眼中清晰起來,謝洵看清了宮殿的匾額上的那三個大字——“栖凰殿”。

“栖凰殿……”謝洵覺得熟悉,不由自主地讀了出來,語氣中竟不自覺帶了幾分悵然。

“是啊,那曾是您親手施法修造給妖祖居住的地方……”金龍也跟着嘆道,“可是當年您和妖祖決裂之後,妖祖性情大變,就再也沒來住過。”

“到了。”金龍降落在岸邊,便看見了垂眸坐在岸邊的帝君,它等謝洵下來,又看了一眼謝洵,發現謝洵身上的魂魄竟然還未回到帝君體內,難道帝君的劫還未結束?金龍心下一驚,立刻道:“小仙告辭了。”帝君的百萬年大劫,其中的因果機緣可不是它能夠探尋的。

闖入此地一切不知的謝洵還未來得及問這金龍兩句,金龍便飛快地蹿入了雲中。謝洵的目光投向那岸邊盤坐着的、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除了感知到他身上強大的卻和他格外親近仙氣之外,他還注意到男子的姿勢有些奇怪,就像是……在抱着什麽人?而且那樣的姿勢,也能看出他對懷中人的珍視。

可是他懷裏什麽都沒有啊?

這不得不讓謝洵想起曾經他所經歷的一切,沒有秋年的陪伴,他身邊的秋年,是他幻想出來的。難道這位帝君也和他一樣?

謝洵正思考着,卻忽地聽見一個女子的冷喝:“雲曜,你到底在玩什麽花樣?”

這個聲音熟悉又陌生,謝洵猛地轉過身,看見了如烈火一般的紅衣女子,那張臉,分明和秋年一模一樣。

他正想開口呼喚她,卻發現自己什麽聲音都發不出了,他的身體逐漸消解,然後回到了雲曜體內。

前往的歷劫的神魂皆已回到體內,盤腿坐在岸邊的雲曜終于慢慢睜開了緊閉數百年的眼,入目便是思念了萬年的靈羲,他既歡喜又悵然,對着靈羲溫柔地低聲道:“羲羲,你來了。”

靈羲冷哼一聲,道:“你這是渡劫結束了?可有所悟?”她知道,雲曜渡的是情劫,還是與自己有關的情劫,而即将百萬歲的她也是情劫在即。

雲曜溫柔地笑着颔了下首。

“那麽,我問你。”靈羲問,“情之一字,何解?”

雲曜答:“八字而已,相愛、相伴、相知、相守。”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久不見,端午節快樂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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