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衛啓濯詢問是幾個表少爺, 明路說不知。

蕭槿當即就要趕過去。衛啓濯表示也要跟去看看。

路上,衛啓濯詢問蕭槿方才睡得可好,蕭槿點頭道:“挺好的。”說話間看向他,“我醒來時, 表哥在我近旁作甚?”

衛啓濯神色不動:“我幫表妹揩口水。”

蕭槿下意識摸了摸嘴角:“我有時候似乎是會睡覺流口水……表哥那麽博學, 知道為什麽人在睡覺的時候會流口水麽?”

衛啓濯點頭:“自然知道。”

蕭槿頗覺意外:“那表哥說說?”

“我聽說聰明的人都容易睡覺流口水。”

蕭槿默了默,心道表哥你這個回答我可以給滿分,不怕你驕傲。

衛啓濯暗暗看了蕭槿一眼。他如今不确定蕭槿後來是真睡還是裝睡, 他總覺得蕭槿如今看他的眼神都帶着審視。

蕭槿知道他是衛莊也沒什麽不好的, 只怕她不能相信這樣離奇的事。

兩人到了花廳山牆下時,蕭槿步子略頓了頓。

她忽覺心境複雜。

她方才聽見“表少爺”三個字,心裏便是一動。如今卻又隐隐覺得,來的未必是衛莊, 畢竟宋氏不止衛莊一個兒子。

蕭槿深吸一口氣,入了花廳。

入目便是正跟季氏寒暄的宋氏。宋氏對面坐着衛晏, 除此之外便是一衆侍立的仆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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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槿又掃視了一遍, 發現衛莊真的不在, 心中難免失望。看來這“表少爺”指的只是衛晏。

衛啓濯也在找尋衛莊的身影。他方才忽然想,會不會是真正的衛莊回魂了。如果确實如此, 那麽事情倒是有些麻煩。

宋氏招手叫蕭槿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背, 淡笑道:“一年不見,姐兒越發好看了,身量也高了。”

蕭槿笑着與宋氏問好, 随即話鋒一轉:“莊表哥呢?”

宋氏笑容一頓,跟着摸摸她的頭,道:“他今兒沒來。”

“為何?”蕭槿踟蹰道,“不會真的是因為心疼盤費吧?”

宋氏低眉道:“他近來忙,這回便沒來。青州離得遠,眼下臨近年關,我帶着晏哥兒來拜個早年,否則正旦節那幾日趕不及。”

宋氏說着話,目光就轉向了蕭槿身後長身而立的翩翩公子。

衛啓濯覺得這近一年扮演衛莊的日子實在對他影響頗深,譬如他如今一看見宋氏就想張口叫娘,方才險些走口。

宋氏問明了衛啓濯的身份,就是一愣,跟着笑說衛莊聽聞義弟在此盤桓,要她捎幾句話給他。

宋氏跟蕭槿等人敘話一回,起身與衛啓濯出去了。

她一路緘默,不自覺就走到了西跨院門口。

宋氏擡頭一看發現不知不覺間又回了從前的住處,輕嘆一息:“來這裏說話也好,清靜。”

宋氏轉眼招呼他入內時,不知為何,瞧着他的神情步态,總覺得像她那摳門兒子。但再仔細一看,眼前這位明明是錦袍玉帶的豪奢公子。

宋氏在院中一棵海棠樹下立住,道:“寥寥數語而已,便不尋處坐了,還請見諒。敢問閣下與犬子衛莊是何交情?”

宋氏覺得很蹊跷。她那摳門兒子認義父都認得十分突然,後來回青州之後,也沒見他與國公府的人再有往來,為什麽會在出事之前,特特跟她說,将來有難處可以去找四公子呢?

衛啓濯只道他們從前就曾謀面過,跟着詢問衛莊見今何在。

宋氏仍舊只是說他太忙沒跟過來,衛啓濯道:“義兄的那個怪夢我也是知曉的,所以還望夫人實情以告。”

宋氏沉默片時,面現怆怆之色,須臾,嘆道:“他應該是真的歸西了。我等了大半年,他還是沒醒,但我也舍不得将他葬了,便一直那麽放着。你說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突然變成這樣……”

衛啓濯忽然有些憂慮。衛莊的殼子變成了跟他的殼子當初一樣的狀态,那麽這表明衛莊還會回來還是他還會變成衛莊?不過衛啓濯覺得後一種可能應當很小,他回魂之後大約已經跟衛莊沒有幹系了。

衛啓濯總覺得宋氏這回來,神情有些怪異,當下詢問宋氏可有何難處,宋氏閃爍其詞,似乎不願多言,只是問他衛莊可還跟他說過什麽。

衛啓濯搖頭,又交代宋氏不要将衛莊的狀況透露給蕭槿。宋氏揩淚嘆息:“這種事又能如何說。我那兒子雖則悭吝,但人是好的,怎就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衛啓濯低頭。衛莊之死,蕭枎要擔主責。

只是他覺得宋氏應當是瞞着他什麽,轉頭便去找了衛晏。

衛晏變得沉默了不少,跟他也十分生疏。衛啓濯問了半晌也沒問出所以然來,末了只好道:“那将來若有麻煩,記得來與我說。”說着話不自覺擡手拍了拍他的頭。

衛晏仰頭看向衛啓濯。他哥從前有段時日也喜歡拍他腦袋。

宋氏原本打算次日就走,但禁不住季氏與蕭槿的再三款留,又多待了幾日。期間,衛啓濯将衛晏也叫去跟蕭岑一道聽他授課。

宋氏也給衛晏請了先生,但終歸不如衛老師這種受過多年科考訓練的專業,衛晏深覺受益匪淺。只是他怎麽看怎麽覺得衛老師眼熟。

宋氏與衛晏返鄉的那日,蕭槿等人都來相送。

衛晏覺得他并不是一個容易跟生人混熟的人,但幾日下來,他卻已經漸漸覺得衛啓濯十分親切了。

臨往大門去時,衛晏踟蹰再三,拉了拉衛啓濯的衣袖道:“哥哥,有件事我娘不讓說,可我覺着你應當能幫上忙。其實我們如今……”

他剛起了個頭,宋氏就回頭來叫他,及至發現他似乎在跟衛啓濯說私話,瞪他一眼:“磨磨蹭蹭作甚,快着些!”

衛晏無奈,朝衛啓濯讪讪一笑。

衛啓濯凝眉。宋氏其實只想從他這裏知道她兒子的事,并沒将他還是衛莊時交代她的話聽進去。

送走了宋氏母子之後,蕭槿回了自己的小書房。

她将衛莊送她的那些東西全都翻找出來,擺在一處,盯着看了片刻。

木戒,珠玑金屏風,三張畫像,雖然都不是什麽值錢的物件,但她全都仔仔細細地保存着。她總是覺得禮不在價,在心意。

蕭槿之前知道衛莊會落水溺亡,所以她盡力免除衛莊這一世的悲劇。但她沒想到,他被救起之後,他們會熟稔起來。

衛莊雖摳,但并不平白占人便宜,他們母子三人在蕭家借住期間,他每月都按時給季氏十兩銀子,從不靠着親戚情分蹭吃蹭喝。

旁的且不論,但就這一點而言,蕭槿就覺得衛莊摳也摳得有志氣。

衛莊的吝啬之名與廢物之名齊飛,但對她卻很好。她吃雞絲面他餓着肚子,還一直想給她加菜;他自己出去轉悠從來不買東西,但她每次送考他都會給她買早餐;衛啓沨被她濺了一身酒,他就義無反顧地擋在她面前說要代她賠衛啓沨的衣裳。

蕭槿不得不承認,這個表兄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他在大難之後身懷靈蛇之珠,大約也是上天恩賜。

她送衛莊返鄉那日,覺得他至少會在鄉試高中之後回蕭家來看看,但他連鄉試都沒去考——她原先只是猜測,後來在宋氏那裏得到了證實。

衛莊之前還專心舉業,之後卻棄考鄉試,這就有點奇怪了。

衛莊這個人似乎是人間蒸發了一樣,她向宋氏詢問衛莊的近況時,總覺得她的回答很敷衍。

蕭槿枯坐半日,驀地起身,轉去尋衛啓濯。

衛啓濯剛用了飯,正預備多點一根燈草将明日要給蕭岑講的東西記下來,就見蕭槿突然到訪。

他有些不明所以,問蕭槿所為何事,蕭槿略作猶豫,開言道:“表哥跟莊表哥熟稔麽?”

衛啓濯一頓,旋道:“也不十分熟絡。”

蕭槿慢慢在衛啓濯對面落座:“我總覺得姨母在瞞着我什麽,莊表哥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

衛啓濯聞言眸光微動。看來蕭槿那日不是裝睡。

“放心吧,你莊表哥舍不得出事的,出事要花錢。”

蕭槿扶額嘆道:“表哥說的話總是那麽有道理。”

衛啓濯有些不悅。雖說蕭槿跟衛莊相處了大半年,又幾乎朝夕相對,理應跟衛莊更親近,但他瞧見她在他面前挂心衛莊,仍舊難免不快。

雖然她挂心的其實也是他。

衛啓濯按了按太陽穴,他攤上的這叫什麽事。

蕭槿見他攢眉蹙額的,道:“表哥是不是乏了?若是乏了,我便先走了。”

“我說我頭疼,你會來幫我揉揉麽?”

蕭槿一愣。

“與你說笑的。不過,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表妹當初與我說若能安然度過恩縣民亂那一關,就重謝我,”衛啓濯身子一轉,換了個坐姿,“重謝呢?”說話間越發不豫,又朝着另一側轉了一下。

蕭槿心道,表哥你不要轉來轉去的,畢竟你坐的只是木椅又不是老板椅,裝逼不能這麽裝。

她正轉着這個念頭,打算提醒他小心些,就見他忽然一個失衡,連人帶椅子應聲側翻在地。

蕭槿一驚,起身繞過書案,借着那盞只點了一根燈草的昏暗油燈,瞧見他居然倒在地上,雙目緊閉。

蕭槿一時惶惑,難道是磕到頭了?

她蹲身下來,發現他躺在地上的姿勢都十分優美,衣裳前襟卻跌得有些散亂。

蕭槿頓了頓,伸手推了他幾下:“表哥?表哥你還活着麽?”

衛啓濯一口氣沒上來,險些真的兩眼一抹黑暈過去。他自己坐起來,一把拽住她的手:“适才一時頭腦昏沉,竟險些暈過去——表妹快扶我起來。”

蕭槿雙頰暈紅,欲抽手,但他拽得死緊,她試了好幾回都掙不脫。

衛啓濯似難受得顧不上看她,只是一手抓住她,一手按住自己的頭:“哎,方才磕到了頭,如今頭昏目眩的,表妹快拉我起來。”

蕭槿容色漸斂:“表哥先松手。”

衛啓濯猶豫了一下,終究是慢慢松了手:“一時無狀,表妹莫怪。”

其實他方才有一瞬間想将她直接拽過來推倒按到地上的,但踟蹰再三,還是壓下了這股沖動。

畢竟他要是現在做得太禽獸,等回京之後可怎麽把她騙出來。

蕭槿起身後見他坐在地上不起來,似乎等着她攙,猶豫了一下,将他扶起來,道:“上回的謝禮還沒給表哥,這回又多一樣。等我好好想想送什麽。若明年可赴京,必與家父家母親一道攜禮登門。”

說罷又是一頓。若是她親自往衛家跑一趟,或許就要跟一些人碰面了。不過也沒有什麽,反正她已經脫了囚籠。

衛啓濯擺手道:“謝禮不急,我外後日便要走了,表妹來送我好不好?”

蕭槿低頭忖量一回,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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