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漆漆到底是沒有來, 不是她不來, 是她來不了了。

漆漆腿上的烏青一直沒消,雲大夫前一天才交代過讓她這幾日每日練習走走路。她年紀還小, 擔心影響了她雙腿的發育。

小丫鬟進來禀告霍玄讓她過去的時候,漆漆正在屋子裏練習走路。她一聽見霍玄找她, 吓得連連向後退,本來就使不上力氣的雙腿被凳子腿絆了一下。她踉跄兩步, 在跌倒之前不小心将桌子上的青瓷花瓶打到地上,花瓶碎了一地。等到她摔倒的時候,花瓶碎片劃開了她的臉。

漆漆的額頭上被碎片劃出一道手指頭長的血口子,深可見骨。

橙桃兒睜大了眼睛,捂着嘴驚叫。

“漆漆……”

肖折釉一口氣跑回來,看着漆漆滿臉的血痕, 心一下子涼下去。霍玄跟在後面,他看一眼漆漆額頭上的傷, 也皺了眉, 立刻吩咐下人請雲大夫過來。

“姐……”漆漆坐在地上,哭得喘不上氣來,眼淚和臉上的血水混在一起。

肖折釉小跑着進屋,差點被門檻絆了一下, 她跪坐在漆漆面前,将漆漆抱在懷裏。“別怕,沒事兒了……”

肖折釉忍了又忍,才堪堪将溢出眼底的淚壓下去。

等雲大夫給漆漆額頭的傷口處理過包紮好, 肖折釉壓着心裏的慌亂,将雲大夫請到外屋,問:“雲大夫,會留下疤嗎?”

“這……”雲大夫擡頭看了一眼立在一側的霍玄,“傷口太深了……”

肖折釉閉了一下眼睛。其實她看見漆漆額頭上的傷口時已經料到結果了,可是當她真的聽雲大夫說出來,心裏還是忍不住一陣難挨的疼痛。

那麽長的傷口,在臉上!

肖折釉開始後悔了,她後悔帶着漆漆、陶陶兩個人離開南青鎮。

“沒有別的辦法?”霍玄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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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大夫想了想,略無奈地搖搖頭,道:“将軍,不若将宮中幾位太醫請來?其中姜太醫和秦太醫醫術高超,許是有法子。”

肖折釉的眼中立刻升出一抹希冀。

肖折釉眸中變化落在霍玄眼中,霍玄立刻吩咐歸刀進宮将兩位太醫請來。能将宮中太醫說請就請來,也就只有霍玄了。

霍玄移開目光。雲大夫半輩子都在宮中做太醫,辭官以後才被霍玄請來霍家做家醫。霍玄很清楚雲大夫的醫術并不在姜太醫和秦太醫之下,就算将秦太醫和姜太醫請過來恐怕也于事無補。

景滕王妃已經被請去了和安堂由老太太招待着,可延煜世子卻在客廳候着,霍玄不能再在這裏耽擱下去。景騰王當年也是差點登位之人,就算是到了如今,當今聖上也并不敢輕易除掉景騰王。更何況這裏還摻了一個師延煜。

霍玄又看一眼立在一旁的肖折釉,放緩了語氣,勸一句:“別擔心。”

肖折釉垂着眼睛,沒擡頭。

霍玄又看她一眼,才朝前廳走去。

等霍玄走了以後,陶陶才從門裏探出頭來,他小跑到肖折釉身前,拉了拉她的手。肖折釉對他扯動嘴角笑了一下,牽着他的手進屋。

雲夫人是陪着雲大夫一并來的,此時漆漆躺在床上已經沒在哭了,雲夫人坐在床邊陪她說話。

“這個叫什麽?”漆漆指着雲夫人發間的一抹璀色。她前幾日風寒還沒有好,如今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是沙啞着的。

“步搖。”雲夫人将插在發間的翡翠步搖摘下來,輕輕搖晃了兩下,下面墜着的流蘇晃出好看的漣漪來。

“喜歡嗎?這個太大了,你不能戴。你要是喜歡,過幾日我送你個小的。”雲夫人把漆漆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收回被子裏。

漆漆望着雲夫人手裏的步搖好一會兒,才搖了搖頭,說:“沒剛剛好看了。”

“怎地又不好看了?”雲夫人有些詫異。

漆漆認真想了好一會兒,才說:“戴在你頭發上的時候好看,拿下來就不好看了。”

雲夫人愣了一下,又将翡翠步搖插在了發間。她回頭看見肖折釉領着陶陶站在門口,忙站起來,道:“表姑娘過來了。”

“雲夫人。”肖折釉走過去,果然見漆漆臉上沒了剛剛的柔和。

雲夫人又說了幾句話才離開。

肖折釉注意到漆漆的目光一直盯着雲夫人離開的背影。等雲夫人離開了,肖折釉才在床邊坐下,問:“漆漆,你很喜歡雲夫人嗎?”

“要你管!”漆漆習慣性地想要皺眉,卻拉動了傷口,疼得她立刻掉了淚。

“二姐!”陶陶爬上床,跪坐在床邊,他指了指自己的額頭,“我、我額頭……也傷、傷了,咱、咱們都傷啦,也會、會一、一……起好的!”

“你走!走!”向來對陶陶很好的漆漆第一次對他發火。

漆漆伸出手去推陶陶。

肖折釉瞧着不好,又擔心扯動漆漆的傷,又擔心陶陶摔着,急忙把跪坐在床邊的陶陶抱下去。

漆漆又抓起枕頭邊上的一塊帕子扔到肖折釉身上,沙啞着嗓子喊:“走!你也走!我才不要你管!”

“漆漆!”肖折釉急忙去拉她亂揮的手,“別亂動,別扯了傷口!”

漆漆去推肖折釉,一邊推一邊喊:“反正你也讨厭我,你們都讨厭我!我才不要你來管我!抱着你弟走!走得遠遠的!別在這兒煩我!”

肖折釉不敢再刺激漆漆,急忙起身。

“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先出去。丫鬟們都在外面守着,你若是有什麽事兒就喊一聲。”

漆漆轉過身,背對着肖折釉躺着,用手捂着耳朵。

肖折釉偏過頭,将眼角的淚抹去,拉着陶陶往外走。她一口氣出了屋,深深吸了口氣,心裏壓着的情緒才緩和一些。

“你們兩個守在這裏,每隔兩刻鐘進去看一次,小聲點,別吵着她。有什麽事情就去喊我……”

漆漆把自己的耳朵捂得更緊了,她不要聽,一點都不要聽肖折釉的聲音!

肖折釉走了,外面終于安靜了。漆漆這才哭着放下手,她伸手在枕頭下摸了摸,摸出個陶埙來。她把陶埙抱在懷裏嗚嗚地哭,一顆又一顆眼淚落在陶埙上。

她又猛地用手背使勁兒擦了擦眼淚,阿爹和哥哥總是偏心,她為什麽要想着他們啊?沒有陶陶的時候,他們偏心肖折釉,有了陶陶以後,他們偏心肖折釉和陶陶。她是沒人疼的肖老二。

她永遠都忘不了那碗蛋羹。那麽香的一碗蛋羹,她只是偷偷吃了一口就被阿爹訓斥。阿爹把蛋羹搶走,分成兩份,一份給肖折釉,一份給陶陶。

阿爹總是說:“你姐姐嬌氣吃不得這些粗糙的東西,你弟弟還小哩,從小就沒喝到多少奶水……”

姐姐嬌氣弟弟年幼,她是夾在中間的肖老二,沒人疼的肖老二。

漆漆生氣地把懷裏抱着的陶埙朝牆扔過去,陶埙砸到牆邊的被子上,又彈了回來,砸到她的鼻子,砸得她鼻子都酸了。她捂着鼻子埋臉在枕頭裏,小聲嗚咽地哭。

她想娘親了,這世上只有娘親對她好。娘親不會因為她笨而不疼她,不會因為她處處不如肖折釉而少分她一口飯。可是她不記得娘親長什麽樣子了……

霍玄有些心神不寧。

他盡量快地将事情處理好,他走回後院的時候,就看見肖折釉坐在凋零的芍藥花圃裏,地面上的積雪還沒有消,将她雪白的裙角染髒了。啃啃被她抱在懷裏,她動作極為緩慢地用手指梳理着啃啃背上的長毛。她的眼睛落在一叢枯草上,一動不動的。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啃啃先看見霍玄,朝着他不停地叫,身子卻仍舊窩在肖折釉的膝上沒有動。

正出神的肖折釉被啃啃驚了一下,她擡頭看了霍玄一眼,又低下頭,重新将目光落在前方的一叢枯草上。

霍玄走過去,在肖折釉身邊的青磚上坐下,陪她一起看着那叢枯草。

窩在肖折釉懷裏的啃啃這才動了動,伸長脖子,将腦袋湊向霍玄,舔了舔他搭在膝上的手背。

“将軍,等漆漆身子好一些了,折釉想帶他們回南青鎮。”肖折釉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不出什麽情緒來,也沒了往昔對着霍玄時那一絲淺淺的歡喜。

霍玄被啃啃舔煩了,擡手朝它的狗臉拍了一下。

啃啃嗚咽一聲,縮回肖折釉的懷裏,亮亮的大眼睛委屈地望着霍玄。可是霍玄并沒有搭理它,啃啃順着霍玄的視線,擡起頭看向肖折釉。

過了很久,霍玄才将凝在肖折釉臉側的目光收回來,開口:“三月末的時候我會再去南邊,到時候順便送你們回去。”

“多謝将軍。”肖折釉梳理着啃啃雪白毛發的動作停了一下,又繼續緩緩梳理。

橙桃兒氣喘籲籲地跑來,煞白了臉。她沒想到霍玄也在這裏,愣了一下,才禀告:“将軍、表姑娘!折漆姑娘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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